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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严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间,耳边响起的歌舞声让他觉得聒噪无比,四周充斥的酒味和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融合在一起,更让他有种喘息不过的憋闷感。
他一遍遍想着方才和璎珞争执的情景,她说的那些话,她的神情举止,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为她苍白着脸,额头满是虚汗冷冷瞧着自己的样子。
秦严有些心慌懊悔起来,尤其是想到璎珞刚受了伤,正是难受委屈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去探望她的,结果却事与愿违,惹地她更加难过,秦严便愈加心神不宁起来。
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璎珞自己趴在床上哭的画面,想到她今日进宫,身边连个惯常用的丫鬟都没有,也没人能和她说说话,纾解纾解情绪,秦严便愈发担心起来。
可这会子让他再跑过去低三下四地哄她,秦严又实在抹不开脸面,做不到。
他如坐针毡,食之无味,所以表现在面容上便是愈发冷峻,浑身都透着股煞气,使得坐在周围的几位大人愈发不敢向他劝酒闲谈了。
好容易熬到了宫宴结束,天玺帝亲自送太后回慈云宫,秦严也跟着起了身,却并不出宫,陪着往慈云宫去。
待到了慈云宫,天玺帝又和太后说了会子话告退离开,秦严才跟着出了大殿,道:“皇上,微臣有事要禀奏。”
天玺帝这两日极累,各种祭祀庆典活动,使得他休息不足,此刻面上带着明显的疲倦之色,一会子却还不能休息,要到御书房去继续给大臣们写赏赐的福字。
有点眼力见的都不该现在打搅皇帝,见秦严此刻要禀事儿,天玺帝愣了一下才道:“何事儿非要现在禀?”
他将秦严当子侄看待,和秦严说话便多了些随意,这话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严却依旧道:“微臣不会占用皇上许多时间的。”
天玺帝见他如此执拗,便也不再多言,只摆了摆手道:“随朕到御书房说话。”
御书房灯火通明,一盏盏宫灯将西暖阁映照的亮如白昼,天玺帝脱了靴子在炕上盘腿坐下,这才瞧向站在屋中的秦严,道:“何事儿?坐下说。”
秦严却未曾坐下,反倒跪了下来,道:“微臣前些时日和陛下提过的,陛下赏赐微臣的那枚玉佩,微臣已经将它送给了心仪的女子,那女子便是陛下今日亲封的真宁县主,微臣欲迎娶她为妃,求陛下成全。”
秦严说罢深深叩首,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谦恭。
天玺帝见他这般倒是一愣,目光沉沉盯着秦严,他瞧的出秦严是真心喜欢萧家姑娘,而并非喜欢她的身份,她的身后祁阳王府的背景。
只是,靖王,秦严和祁阳王皆是掌兵之人,三人若然拧成了一根绳,权柄实在过重,他这个皇帝岂能安枕?
先前太后提了此事,天玺帝便令人暗中查了璎珞,尤其是查了下璎珞和秦严是何时结识,其后又有何等牵连,更查了苏景华认祖归宗,成为萧承麟的始末。
弄清楚,秦严费尽心力促成迟家和海家的亲事,且事后才发生了苏景华被认出是萧家子嗣的事情,知道秦严确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而并非靖王府和祁阳王府别有图谋,天玺帝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便秦严是真心,天玺帝暂时也还不能决定是否该同意这门亲事。
一方面作为帝王,他不愿看到靖王府和祁阳王府走的过近了,另一方面他将秦严当子侄,瞧着秦严老大年纪了婚事还没着落,也确实不忍。
都说帝王无情,其实不然,帝王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若然能够成全,他还是想看着秦严早日娶妻生子,也好慰藉了太后之心。
天玺帝沉吟片刻,却是开口道:“太后可知道那真宁县主身体有恙,可能无法受孕一事儿?”
秦严对天玺帝知晓此事半点也不吃惊,他岂会不明白天玺帝的顾虑?自然也知道,天玺帝会去查察他和璎珞之间的事儿,作为帝王,只要愿意查,还能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
当时秦严从中牵线,促成璎珞进祁阳王府,他不是没考虑过天玺帝会忌惮这个问题,他是想到了的。
可一来璎珞若然没有萧家女的身份,想要成为靖王世子妃成难,再来,秦严倒也可以费心再给璎珞安排一个别的合适的身份,可他却觉得璎珞不会愿意,且有苏景华在,秦严也不忍心明明可以姐弟在一起,却为了自己的私利让他们姐弟分开。
而且璎珞进祁阳王府已经是水到渠成之事儿,若然等他再来为璎珞安排合适的身份,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他也实在等不得了。
他早有心理准备,故此听到天玺帝问起璎珞受孕一事儿,秦严便明白了天玺帝的意思。
皇帝不会关心璎珞的身体,其实璎珞能否有孕在天玺帝眼中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正妃不能受孕,多纳两房妾室,将来去母留子便是,这样的小事儿天玺帝岂会看在眼中?
天玺帝这时候提起璎珞无法受孕一事儿,不过是在委婉的拒绝罢了。
秦严抿了抿唇,道:“微臣问过傅太医,傅太医说妇人便被灌过绝子汤,也不是不治之症,慢慢调理,身体是可以恢复的,微臣还年轻,子嗣不着急。”
傅太医乃是太医院中最擅妇人病的,听秦严承认还专门问询过傅太医,天玺帝愣了下,接着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他喜欢秦严,宠信秦严,并非全因为秦严是太后的外孙,是敏慧长公主的儿子,本便是他的外甥,最重要的是因为秦严的性情。
天玺帝瞧的明白,秦严看着是冷情冷性的人,可他却实在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玺帝看中的乃是秦严的这份真性情。
真性情在皇室之中,实在太难得,用起来也更能让人放心。故此很多时候,秦严便犯了大错,不通礼数,肆意妄为,天玺帝也愿意纵容着。
此刻见秦严这等冷人愿意为个女人跑去请教傅太医女人喝绝子汤的事儿,天玺帝倒觉好笑开怀,只笑罢,却还是摆手道:“此事容朕再想想,你皇祖母那边,你也不可瞒着。虽说用了绝子汤,还可慢慢调理身子,但你皇祖母年纪大了,早便盼着你成亲生子,你的年纪也确实该有子嗣了。你跪安吧。”
天玺帝还是不肯赐婚,秦严虽早有预料,可却难免失望,尤其是今日和璎珞吵闹过后,这让他有些焦灼烦躁。
不过他也明白,天玺帝没有一口将话说死,便是大有希望和余地,他越是表现的急切,可能越是坏事。
故此秦严未再多言,躬身退出了西暖阁。
他出了大殿,却有慈云宫的太监总管王公公等候在不远处,见秦严出来忙挥了挥手,带着两个小太监快步迎了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奴婢们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等候世子爷,给世子爷送醒酒汤来,世子爷且先用了醒酒汤再出宫不迟。”
秦严闻言点了点头,王公公便亲自回身取出食盒里温度正好的醒酒汤呈给了秦严,秦严几口灌下,将碗递给王公公时,那碗却一错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发出一声瓷器碎裂声,秦严抬手扶着脑门,摇晃了几下,却是道:“吃了两口风,这酒劲儿倒上来了。”
这处廊道就在西暖阁的拐角处,如今已经入夜,宫中安静的紧,这一声碎瓷声早便惊动了西暖阁外守着的太监陈厚实。
派了个小太监往这边瞧了瞧,听了禀报,陈厚实进了西暖阁,皇帝还在伏案写着福字,听到脚步声头未抬起,倒是问了一声,“外头怎么了?”
陈厚实上前磨着墨,道:“是世子爷,太后派人送了醒酒汤过来,世子爷许是酒气上头,摔碎了汤碗。”
皇帝闻言运笔的手一抖,顿时一张眼见就写好的墨宝便被毁了个彻底,天玺帝示意陈厚实取掉坏字,又笑了起来,道:“这臭小子。”
秦严酒量极好,天玺帝还没见他醉酒过,方才在这殿中面圣还好端端的,出了屋风一吹便连碗都拿不稳了,哪里来的道理?
想到那真宁县主被留宿在太后的慈云宫中,天玺帝如何不明白秦严这汤碗是摔给自己听的,这是让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赶紧发话,将他也留在宫里头呢。
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天玺帝一时倒促狭地笑了声,吩咐了陈厚实两句。
陈厚实听的一愣,掩嘴也笑了声,道:“奴婢这便传皇上的话去。”
陈厚实说着退出了大殿,紧走几步追上秦严,喊道:“世子爷且留步,世子爷且留步。”
秦严等的便是陈厚实,当即便停住了脚步,冷着面回头望去,陈厚实很快到了近前,喘息着笑道:“皇上知道世子爷醉了酒,怕世子爷这大晚上出宫吃了冷风会生病,故此特让奴婢过来……给世子爷送件斗篷。”
陈厚实的话说完,虽然眼前的秦严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冷冰模样,可陈厚实分明瞧见他的影子都僵了一僵。
压着笑意,陈厚实回身取过小太监手中的斗篷亲自上前给秦严系上,眼瞧着秦严脚步僵硬的转了身,陈厚实才又道:“世子爷,皇上说了,若是世子爷醉的实在厉害,今儿莫出宫了也使得。”
秦严脚步当下便是一个踉跄,陈厚实闷笑两声,忙忙吩咐两个小太监上前搀扶,道:“快快,送世子爷到慈云宫去。”
秦严这厢如愿赖在了宫中,那边陈厚实回到西暖阁将秦严的反应告诉天玺帝,天玺帝又是一阵好笑不提。
却说慈云宫中,天玺帝离开后,太后却并未去休息,反倒是叫了今日照顾璎珞的两个医女来,询问了璎珞的伤势情况。
“县主腰间的伤虽严重,可用了宫中特制的药膏,再辅佐汤药针灸推拿,明日便可下床走动,也不过三五日便可以痊愈了。”
太后闻言却有些不满意,道:“不疼便好,至于伤处消肿恢复,哀家虽然不懂医,却也知道有时候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以稳妥为主,怎么也要养个十日才好。”
医女听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让她们瞧着拖延病情,当下哪里有不应的,忙忙称是,接着却又禀道:“县主腰上的伤倒不打紧,只是手臂和大腿上却有不少旧日伤痕,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太后顿时面色发沉,道:“你们照顾的很仔细,也禀报的很细致,很好,赏。”
待两个医女退下去,太后才叹了一声冲水嬷嬷道:“看来那孩子吃了不少苦头,趁着她在哀家身边,且要好好给她调理调理身子才是。”
水嬷嬷却笑了,道:“县主因祸得福,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保管半个月后离开时,身上粉粉嫩嫩,一掐一汪水。”
宫中的女人们都是靠一副皮囊过日子,养颜美肌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以说倾全国之力,用最好的太医一代代钻研出美容养肤的法子,自然留下了不少奇方秘法,太后在宫中斗了一辈子,又成了最终胜出者,手中的养肌方子也是不少。
一些旧伤痕,自然不算什么,既然知道了此事,太后当然要好好为未来的孙媳妇养养肌肤的。
水嬷嬷自然会安排下去,太后便也不再多交代,道:“扶哀家去瞧瞧那丫头。”
秦严离开后,璎珞闷哭了一阵子便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眼睛不及时冷敷处理的结果便是,再醒来时,她发现眼睛有点睁不开,令宫女拿了靶镜一瞧,眼睛果然肿了起来。
璎珞一阵尴尬脸红,好在宫女都知道璎珞是得了太后高看的,生恐那里伺候不好,见她眼睛红肿,也不必吩咐便弄来了冰袋,和煮鸡蛋给璎珞敷眼消肿。
不过饶是如此,太后到时,璎珞的眼睛却还是留着些痕迹。
听到太后驾到,璎珞忙准备起身,医女阻了下,太后便走了进来,却道:“丫头不必和老婆子客套,扭头且瞧瞧,可还识得哀家?”
璎珞在大殿时便听着太后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不过当时乱糟糟的,她也没功夫仔细分辨回想,此刻再听太后的声音,未曾回头,璎珞脑海中便闪现出了一些画面来,顿时一诧,惊异地道:“婆婆?”
已是认出了那声音来,她惊诧万分地回过头瞧去,果然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尽管那老太太和昔日打扮截然不同,可璎珞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来,太后确实是那日自己背过的那个老嬷嬷。
璎珞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因吃惊而微微张着,殿中灯光很明亮,她的表情呆愕,很是好笑,太后难免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瞧便留意到了璎珞微微泛红的眼眶,顿时蹙眉,道:“丫头怎么哭了?可是这腰上的伤太疼了些?”
说话间太后已行到了床榻前,水嬷嬷扶着太后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
璎珞望去,却见太后俯视着自己,她的侧脸慈祥宽和,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是柔和怜惜的,半点都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生疏敬畏。
璎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到此刻还是有些恍惚,怎么都不明白,先前巧遇的以为是被主子厌弃的可怜老嬷嬷,怎么就一转眼成了太后呢。
见璎珞神情恍惚,不曾答话,太后却笑着道:“让哀家猜猜,丫头在大殿上,明明扭伤严重,还能侃侃而谈,揭穿勇毅侯母女的诬陷,可见丫头不是会因疼痛就哭鼻子的,那是谁欺负了丫头?嗯,这宫里头能将丫头气哭的怕只会是哀家那臭脾气的孙儿了,阿严惹丫头生气了?”
璎珞万没想到太后会是这个样子的,闻言不觉又是一怔,有些呆呆的瞧着太后。见太后目光含着温暖又慈爱的笑意,坐在床边就那样瞧着自己,璎珞不觉便红了脸,羞窘的厉害,道:“世子爷他不曾……不曾欺负臣女的。”
自己和秦严闹别扭,倒让太后瞧了出来,璎珞觉得特别难为情,耳根子都烧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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