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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被掀开,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接着光线又是一暗。
秋兰走了进来,嘟着唇不满道:“太子妃,您都问了那么多人了,就是没问殿下的近况,殿下得多伤心啊。”
她一屁股坐下来,颇为幽怨的盯着凤君华,那样子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
凤君华不由得有些好笑,敢情这几个小妮子是看她平时太过纵容她们了吧?所以在她面前才这么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说。
“有你们两个这么衷心为主的丫鬟天天在我身边跟着,每天至少向我禀报三次他的行踪,我还用得着问么?”
曼书瑶罗捂着唇轻笑。
秋兰脸色有些红,却依旧不服气的说道:“那是我们告诉您的,和您主动关心的性质不同。你看,太子殿下时时刻刻把您放在心上,天天早晚三次让我们把您的消息传给他…”
“哦~”
话未说完,凤君华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两个就是在我身边负责监视我的啊。”
秋兰一怔,急急解释道:“才不是呢,殿下那是关心您才…”
凤君华瞅了她一眼,哪能不知道云墨把她们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其实也不是监视,他只是习惯性的想第一时间知晓她的近况罢了。
“行了别解释了,我都知道。”她摇摇头,“他不会安安分分的去乌戈峡,这个我知道。”
秋兰不说话了,秋松看她一眼,轻声道:“太子妃,出京后司徒世子就自动褪去锦衣华服,充当一个平常的小兵,这几天和侍卫们相处得还不错。只是那些人顾及他的身份,难免有些拘束。”
凤君华也只是随便问问,闻言便点了点头。
“和长羽卫相处融洽了,以后到了军营才能和将士们兄弟和睦。”
司徒灼其实是应该按照招募的规矩自己去边关的。不过反正她都要去边关,让他一路跟随也减少些麻烦。凤君华担心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时之间怕是无法适应做最底层的士兵,索性就让他出京就忘记自己的身份,安安分分的充当护卫。这样一路到了玉伦关,应该就将他的娇气磨得差不多了吧。
“玉佛山呢?有什么动静?”
曼书道:“自从上次您和云太子大闹玉佛山以后倒是让颜诺获得了人心,如今那些个颜家的分支族亲已经有一部分人都下山来了,牟足了劲儿要助南陵。颜家的势力虽然被您和云太子瓦解了不少,但到底百年的心血不是那么轻易就举族倾覆的。只是颜如玉没再管事了,把自己关在密室里苦心练武。”
凤君华嘴角一勾,“她现在失去人心了,手中也没什么人脉,便是连军符也交了出来,不闭关躲着还能做什么?不过终归是颜家人,日后还是得下山。”
“那有什么?”秋兰十分骄傲道:“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人,也不是殿下的对手。”
凤君华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的确,连她都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在算计颜家了。
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她眼神不由得深了深。
……
三日后,凤君华一行人到达了江州。她现在没时间去光顾自己的王府,直接点了兵就走。又过了五日,终于来到了玉伦关。在军营中,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云裔,慕容于文,慕容琉风,易水云,还有去年有过交集的那些将军。
宣读了圣旨以后,她看了颜司马灼,对云裔道:“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要从军,你给他安排吧,就和当初小风一样,从最底层做起。”
因为没有打仗,云裔也就没有穿将军铠甲,而是一身便装。闻言他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司马灼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戏谑和看好戏。司马灼他当然认识,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更何况还和这个女人有关,他能不了解么?只是没想到云墨那个醋坛子居然同意司马灼和她同路而来。
司徒灼比较沉默,对于云裔的任何安排都没有意见,很顺从的跟着士兵走了出去。只是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微微顿了顿,眼神微斜,似乎想看里面,转过一半又停止了,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云裔走过来,看了眼他消失的背影,又瞥了眼凤君华。
“他也还真是放心。”
凤君华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作答。
“小莺呢?”
“在城中养胎。”
提起自己的妻儿,云裔神色认真温柔了很多。
凤君华勾唇道:“还有一个月她就要临盆了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王妃,您慢点,当心世子…”
侍女担忧急切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立即吸引了帐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云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哎呀你们别拉着我,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干嘛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我姐呢,我听说她来边关了,快让开,我要去见我姐…”
凤含莺话还未说完,忽然就撞到了一堵肉墙,然后腰被人给揽住。她抬头就看到脸色不大好的云裔,“你不好好在家里养胎,来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凤君华带着众人也走了出来,凤含莺瞪着云裔,一把推开他,双手叉腰道:“怎么了?我不可以来啊?”说话的时候她故意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显示自己有多辛苦。
云裔叹了口气,好言好语道:“不是不可以,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能随处走动,我又不在你身边,万一你磕着碰着怎么办?”
身后乐枫忍不住道:“王爷,由我和绮扇照顾着,王妃不会出事的。”
她抬头已经看见凤君华出来了,和绮扇走过去半跪在地上道:“属下参见宫主。”
凤君华挥了挥手,“起来吧,”
凤含莺这时候也看见了她,兴冲冲的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臂道:“姐,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这里太无聊了。云裔那个混蛋,他天天派人看着我不让我出门,我都快闷死了。”
云裔很无辜,他不让她出门还不是为了她好。现在天下大乱,他的领兵作战,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只有呆在城内才是最安全的。
凤君华摇了摇头,“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你要是无聊,就找乐枫她们陪你解闷不就行了?这里是战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都快临盆了,没事儿就别出府,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凤含莺瞪着她,夸张的喊道:“姐,你可是我姐姐,怎么帮着他啊。”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凤君华坦然道:“何况你是我妹妹,他就是我妹夫,你做错了事,我自然不能纵容你。”
凤含莺顿时哭丧着脸,云裔脸上立即阴晴转云,不过知道她怀孕辛苦,走过来安慰道:“我说的吧,你现在要回去好好休息待产。我答应你,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养好身体以后想怎么样我都不拦着你行不行?”
云家人宠妻,从云墨和云裔身上可见一斑。
云裔平时在府中的时候对凤含莺那可谓是百依百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说个不字。就有一点,不许凤含莺乱跑,以免动了胎气。凤含莺其实也知道云裔是为她好,不过大概是为人妻又马上为人母,她觉得好像还没怎么体验过恋爱的感觉,就立即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怎么着心里都有些不舒坦。如今她挺着大肚子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更是憋闷,又心知肚明云裔宠着她,便可劲儿的撒娇发脾气。当然,这也许跟孕妇的情绪有关。
通常来说,孕妇易怒暴躁,身边的人都得顺着她才行,不然她一口气顺不过去,心里疙瘩就会更深。
云裔从前虽然看似风流,实则没把女人放在心上,更不知晓女人怀孕是怎样一种辛苦。如今见凤含莺原本好动的性子因怀孕不得不收敛,还整天闷在府邸什么也做不了,他心里也愧疚不是滋味,所以尽可能的宠着她,只望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他上战场也会有顾虑。
听到云裔的保证,凤含莺脸色终于好了点。又拉着凤君华说道:“姐,你这次一个人来边关,姐夫舍得和你分开啊?”
就云墨那性格,恨不得天天把凤君华锁在他的视线内才好。如今不得不分开两地,啧啧啧,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膈应了。而且照她的预估,这场战争怕是要打个一两年,否则是不会停止的。
凤君华嗔她一眼,这妮子看来是太无聊了,还开起她的玩笑来了。
“要不是你现在快临盆了旁人照顾我不放心,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啊?有云裔和我义父他们在,这里的战事我军不会吃亏。”她拍拍凤含莺的肩头,“等你生下孩子坐完月子我就离开。”
凤含莺又瞪她一眼,慕容琉风却已经急急走了过来,拉着凤君华的衣袖道:“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
凤君华点点头,“明月殇太会使阴招了,况且颜家的人大部分都去了幽门关,还有颜家那支十分厉害的军队,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啊你担心。”凤含莺布满了,“天底下最阴险最狡诈最会算计的人就是云墨,他不坑别人就不错了,别人谁还能算计他?”
凤君华一本正经道:“他是你姐夫,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凤含莺哼了声,十分不以为意,颇有些哀怨道:“姐,我可是你同命相连十二年的妹妹,现在你嫁人了,就要老公不要妹妹了,哎~”
‘老公’这个词许多人不明白,云裔整天跟她在一起,对她这些现代词汇已经免疫。不过瞧她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不由得嘴角抽了抽。想着这女人演戏的功夫可真是一绝,连他都不得不佩服。
凤君华也是一脸黑线,见周围的人都憋着笑,她也有些尴尬。
“行了,我来边关可是有正事的。”她轻咳一声,摆出太子妃的威严来。“凰静芙这次没有御驾亲征,对方主将是谁?”
云裔也正了脸色,道:“四皇子凰静睿。”
凤君华怔了怔,金凰为女尊国,女主外男主内,皇子们也就是身份高贵一点,一般是不主张搀和政事的。而这个十一皇子,在金凰皇族内并不出名。离恨宫的资料里却有显示,这个四皇子和十二皇女凰静贞乃是同胞兄妹。兄妹俩人都很低调,平时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久而久之大家几乎都快忘记俩人的存在。
凰静贞不能习武,但其他方面异于常人的敏感。
而这个凰静睿,却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出宫外学艺,如今应该是艺满归来了。看这样子,这又是凰静芙的一颗十分有力的暗棋了。
不得不说,凰静芙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从前有个皇贵君的女儿二皇女凰静悠心甘情愿助她,后又有个凰静贞和亲南陵,如今又有个蛰伏已久的凰静睿出征。
若不是对明月殇太过执念以至于有时候优柔寡断,其实凰静芙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将才。
她转身往回走,“把关于凰静睿的所有资料送过来,越详细越好。”
乐枫跟在她身后走进去,“宫主,我们在得知金凰此次领军作战的将帅是凰静睿以后就已经飞鸽传书回离恨宫搜寻关于凰静睿的资料,只是这个人太过低调,关于他的信息量十分薄弱。只知道他为人寡淡性情不定,武功十分高绝,比起金凰女帝凰静芙大约也差不了多少,是个十分厉害的对手。”
她掀开帐帘,道:“这个人几乎没什么弱点,或者说,我们现在还没发现他有任何弱点。”
一行人走了进去,云裔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凤君华虽然是太子妃,但在军营中还是云裔地位最高,她很自然的坐在左下方。
“没有弱点?”她嘴角一勾,眼神熠熠生辉。“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
云裔十分赞同,“他和凰静贞不是亲兄妹吗?凰静贞算不上他的弱点么?”
凤君华却摇头道:“他们兄妹二人自小就分开,凰静睿低调得几乎毫无存在感,可想而知他应该是与外界隔绝了所有联系的。”她嘴角一勾,眼神里有一种冷然的光色乍现。
“或许当初凰静芙就是希望培养出一个不会被七情六欲所扰的有力帮手。”
“不被七情六欲所扰。”云裔忽然轻笑出声,“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凤君华漫不经心的问。
云裔盯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光色在慢慢凝聚。
“明月轩!”
这三个字一出,帐内顿时静了静。
凤君华眼睫微垂,没说话。
从某种角度来讲,云裔对明月轩应该算得上有些仇视吧。毕竟云依…
易水云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静的氛围,“王爷,三小姐,我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如何对敌吧。要知道,沙场对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我们连对方主将性情都摸不清楚,这对我们十分不利。”
“怕什么?”
凤含莺懒散的坐在云裔身边,“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咱们不清楚他的作战方针,他也未必清楚我们的实力。”她抬眸看着凤君华,眼睛里流露出只有她们姐妹俩才看得懂的笑意深深。
“姐,咱们的孙子兵法武穆遗书可不是白看的。打仗嘛,无非就六个字,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主将高就高在神秘,实力未必就如我们。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很多战神级的大将军呢,再加上易先生这个算无遗漏的军师在,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姐,你说是吧?”
凤君华笑了笑,点点头。
“小莺说得对。如今还没开始打就对敌军如此讳莫如深,未战先衰可是战场大忌。”她目光在帐内所有人面上划过一圈,道:“趁他们还没到,我们还是先商量商量作战计划吧,防患于未然总比无头苍蝇要好得多。”
易水云点点头,“三小姐说得对。”
云裔让人拿出军事作战地图,挂在墙上。
“玉伦关周围几座大山都被易先生给移走了,地势于我们有利。不过就算攻下玉伦关,接下来以西的邺城却是易守难攻。如果贸然前进,到时候碰上凰静睿带来的大军,我们很可能被围攻,所以我才迟迟没有下令攻占先一步开战。”
凤君华点点头,仔细看军事地图。
“邺城好歹是金凰的城池,咱们就算对地形了解,也保不齐他们会设下埋伏,在别人的地盘,总归是要小心为上。”
易水云也在旁边道:“他们应该就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不怕被我们攻占邺城。为今之计,我们得想一个完全之策才行。既要攻占邺城,又不能被围困,还得防止凰静睿率大军从后方包抄。”
凤君华沉吟一会儿,眸光有些深邃,喃喃自语道:“料敌先机,攻其不备,以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利益,才是上上之策。”
“嗯?”云裔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凤君华面色平静,“首战咱们必须赢。”
她眸光闪烁,而后勾了勾唇,道:“静睿带着大军前来一路上会经过三湖五峡,最后直穿白恒山而过,直达邺城。”她看着地图,眸光深不见底。
“出了白恒山,有一条宽敞的大道,而白恒山以东十里有一条平湖。”
云裔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
易水云仔细想了想,有些了然也有些震惊,随即担心道:“三小姐,你想…”
“没错。”
凤君华不理会众人,转身负手而立。
“我刚才仔细想过了,邺城易守难攻,就算咱们强攻,也会损失惨重,对接下来的战役十分不利。所以此计不通,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她嘴角一勾,眼神里划过灰暗莫测的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与其咱们费尽心机攻占邺城还得还得日日提心吊胆的防备被人攻占回去,不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她眼神闪烁,已经想到一个完全之策。
“乐枫。”
乐枫走过来,“在。”
“集结离恨宫在金凰的暗线,无论如何阻止凰静睿的行程。”
乐枫惊讶,急急道:“宫主,那可是咱们安插了十多年的探子,就这么毁了…”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凤君华神情却是漫不经心,“多年蛰伏就为了有朝一日发挥最大的作用,我要的是有价值的牺牲和利益,而不是留着永远昂贵却无用的垃圾,懂吗?”
乐枫一震,肃然道:“是。”
云裔眯着眼睛打量她,觉得这个女人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她太会隐藏自己了。
“绮扇。”
绮扇恭敬的走过来,“宫主。”
“离恨宫出来的人现在有多少?”
绮扇道:“四堂主为保护宫主安全分别从分堂里调出了一百好手,另有一批我们前几年训练的死士正往玉伦关而来,顶多三日后就会到达,听候宫主吩咐。”
“八宗十二星三十六阁的人呢?”
“在各国分部中各司其职,宫主若有吩咐,属下立即传信于他们。”
凤君华点头,离恨宫蛰伏了十多年,也是该一鸣惊人响彻大陆的时候了。
颜家有颜家军,她又如何没有?
连云墨都不知道,当初她训练那批军队并不是为了对付南陵,而是玉佛山颜家。毁了颜家,南陵可谓就断了一根臂膀。
“下午你和瑶罗带两百个人去平湖设下埋伏,静候凰静睿。”
云裔猝然抬头,“你要伏击凰静睿?”
凤君华笑得高深莫测,“他们人多势众,两百个高手顶多让他有一定的损失,杀不了他,不过倒是可以试探试探他的实力。另外…”
后面的话她没说,眼神却越发幽深难测。
而此时,刚跨过最后一个峡岭的凰静睿正带着大队人马不急不缓的往玉伦关而来。
……
乌戈峡五里外,一队人马也在缓缓向前行走,中间一辆不算十分华丽的轿子内偶尔传来女子的轻咳声。
“还没好么?”
男子一如既往冰冷的声音淡漠了几分音色,依旧听不出有多少关心的成分,仿佛只是公式化的问候而已。
凰静贞懒散的靠在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面色倒是没有多虚弱,只是还有些精神不济。闻言瞥了眼对面面色冷淡兀自下棋的明月笙,无奈的叹了一声。
“你说你长得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怎么就是一个冰块儿呢?捂都捂不热。”
明月笙头也不抬,又落下一子,不理她。
凰静贞盯着他好半天,盯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抬头微微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凰静贞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春风满面。
“哎,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面前再也无法说出‘本王’两个字,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摒除我们之间的身份,我要让你记住,我不但是金凰的公主,你因政治联姻不得不娶的未婚妻。我还是凰静贞,你这一生都不能摒弃在生命之外的女人。我会让你,永远把我放在心底。哪怕天崩地裂江山倾覆,哪怕海枯石烂,你也摆脱不了的女人。”
明月笙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与指尖棋子近乎同色的手指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眸光也似刹那流星划过,眼底点点涟漪,翻腾不休。不过刹那又恢复了平静,落下一子。
“你很自负。”
凰静贞笑容可掬,神色坦然。
“错,我是自信。”
明月笙重新垂下眼帘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不说话。
忽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直接抢过他紧紧捏在指尖久久没有落下的棋子,啪的一声落下。
他面色鲜见的动了动,抬头对上她笑颜如花的脸,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凰静贞视若无睹,“一个人下棋多无聊啊,我陪你。”
明月笙皱着的眉头慢慢平复,依旧面无表情,准备将她刚才落下的那颗棋子捡起来,却忽然目光一凝,随即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微的复杂。惊讶,不可置信,久违多年的微微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怅惘和失望。
凰静贞也被他这一刻的眼神弄得有些怔住,自她与明月笙相识以来,这个人就是个冷冰冰不解风情的男人,很少见到他神情有什么波动,无论是怒也好喜也罢。然而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绪跟着翻滚汹涌如浪潮。
“你怎么了?”
不过刹那,明月笙又恢复了冷静,没再动那颗棋子,而是思索一番,又落下一子,然后坐着不动。
凰静贞扬眉,忽而笑了。
他这是默认她陪他下棋?
明明渴望有人关爱,偏偏要对任何人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啊。
她也不戳穿,纤指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正准备落下,忽然听到他冷淡却又似带了几分别样情绪的声音响起。
“你若能破了这棋局,我便应你所求。”
凰静贞一怔,震惊得差点就将手中的棋子给扔掉。
“你说什么?”
明月笙却表现得很是淡然,“该你了。”
凰静贞还陷在他刚才那句话当中回不过神来,“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明月笙没抬头,语气依旧冷淡。
“公主聪明机智见识广博,不会连最基本的字面意思都不懂吧?”
这人,前一秒看着还比较温和,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恢复了毒舌本性。
她有些磨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她一颗棋子落下,趁着他又微微发呆的功夫,随意端过茶杯轻呷了口茶有些气闷的说道。
“你说了那么多,不就一个意思?”明月笙依旧没抬头,声音里的冷意却消减了不少,似乎认真思索又似乎喃喃自语着说道:“你若能破了这棋局,我便将你放在心底。哪怕天崩地裂江山倾覆,哪怕海枯石烂,我也无法摆脱的女人…”
噗——
还未等他说完,凰静贞一口茶喷了出来,全数喷在他的胸前,也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瞪大眼睛,有点呆愣的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明月笙微微蹙眉,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污渍,面色有些难看。
凰静贞知晓他有洁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我…我给你擦干净。”
她说着就准备掏出自己的手帕,他却淡淡阻止道:“不用了。”
凰静贞掏手帕的手一顿,眼神更加讶异。抬头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连从前的冰冷也消融不见,只是依旧淡漠得让人无法靠近。
“擦得再干净也会有印记,既然脏了,待会儿不如扔掉就是,何必如此麻烦?”他半垂着头,目光盯着棋局,缓缓落下一颗棋子,带点意味深长和难以言喻的情愫说道:“世间之事变化多端,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该忘记该忘记,该抛弃的就该抛弃,该追求珍惜的就不能错过。我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但愿…”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凰静贞却似乎已经明白,她有些震动而复杂的看着明月笙。这番话或许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或者突然,然而她却能体味到那一字一句隐含的深意以及浓浓的孤独寂寞。他似乎多年来将自己关在一亩三寸地里无法走出来,或者他不愿意走出。如今,他想要走出来,但是需要有个人帮他。
她,似乎已经有资格成为那个人。
这本是她期待的,可如今却觉得有些悲凉和空洞。
他此刻的妥协,是因为固守着曾经太累,还是因为仅仅只是因为此时此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拉他出来而已?无论这个人是谁?
她看着眼前越发混乱交错的黑白棋子,忽然将手中紧捏的黑色棋子仍在了棋罐之中,向后靠了靠。
“我累了,改日再下。”
明月笙没说什么,也不再留恋棋局,而是很随意淡然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将这个扔了。”
窗外有人靠近,“是。”
“等等。”
靠在软枕上看似无力的凰静贞忽然扑过来一把将那件衣袍抢在手中,定定的看着明月笙,一语双关的说道:“扔掉了那痕迹才会永远不散,即便是眼不见为净,你的心却已经被污染,治标不治本。”
凰静贞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帮你洗干净,干净得一尘不染。”
喜欢的东西就这样扔掉你只会更加留恋,倒不如放在身边,待我一寸寸将你心上的痕迹洗去,再刻上我的名字。
明月笙一顿,抬头看着她,目光里平静如水,又似乎刹那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懂得如何洗衣服?”
凰静贞扬眉,“不会我可以学啊。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予了人一些东西后,就会留下其他的缺憾,等待着自己去补充。”她目光炯炯如星辰,闪烁着永不退灭的光芒和决心。
“我说过要让你忘记我是一个公主,我要让凰静贞这三个字永驻你心间,哪怕以后我一无所有,哪怕我以后什么也不是,你也必须记住我,是你的妻,你的女人!”
明月笙又是几不可查的震了震。
凰静贞勾了勾唇,笑颜如花的扬了扬手中的衣袍,道:“就像你的这件衣服。我想,你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人虽然少,但是衣食住行总有人照顾,为你洗衣做饭的人很多,但你未必记得住。现在我就要做第一个让你记住为你洗衣服的人,直到让你不由自主将我放在心底,而不是因其他原因无可奈何不得不将我留在你身边。”
明月笙眯了眯眼,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
窗外暗卫低低的唤了声,似乎在询问也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他依旧盯着凰静贞,而后淡淡道:“下去吧。”
外面那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凰静贞笑得十分开心。
明月笙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心中陡然沉重的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她能破了这棋局,如果…
那么,他会将她放在心底,无论是何种感情都好。
他垂下眼睫,眼风不知道落向何处,心绪却有些翻涌不止。
“喂,你那个皇兄去了哪儿?”
凰静贞将那弄脏的衣袍放在一边,开始轻松的和他对话。明月笙过了红山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如今大战在即,他这个将军却就这样离开,实在让人有些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云墨不在乌戈峡。”
明月笙淡淡说道,既然是同盟,那么便没有必要再对她有所隐瞒。
凰静贞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他们两个这是要脱离战场单独打一架?还是又去互相算计去了?”她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你那皇兄以前在藏拙。还有云墨,总是那般神秘又深沉的样子,这次不知道他俩到底谁胜谁负。”
明月笙面无表情,淡淡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那个皇兄吧。云裔虽然好些年没有上战场,但当年东越开国之初,他可是跟着老顺亲王四处作战,很是厉害。你皇兄这些年一直在外学艺,就算才能过人,但军中无人了解他,且他又无军功在身。再者,金凰以女子为尊,你皇兄此次担任兵马大元帅,只怕难以服众。”
凰静贞则是笑吟吟道:“这个简单。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制服最得军心的那一个,不怕他们不服。”
“你看起来对他很有信心?”
凰静贞笑得有些幽深,“和南陵一样,金凰皇族子女众多,这些年来争夺不断。如今能活下来的,多少都会有几分手段。虽然我从小未曾和皇兄有过什么接触,但能得皇姐如此信任交付于大任,他便有这个本事。况且去年一战金凰元气大伤,军中女将是多,不过比起东越那些个开国大将们,恐怕还是逊色几分。皇兄这么多年来未曾出现在世人眼中,便是我也知之甚少,他们不了解皇兄的情况下多少会有几分顾忌,焉知不是好事?”
“是吗?”
明月笙漫不经心道:“别忘了,离恨宫发展这么多年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而已。皇兄早些年就曾试图深入了解离恨宫,但玉无垠防卫森严,始终无法探其本质。离恨宫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谁都说不准。如今凤君华没有跟在云墨身边而是留在玉伦关,相信是要接住离恨宫的力量。你皇兄这么多年虽然蛰伏,离恨宫何曾不神秘莫测?”
凰静贞依旧笑意从容,“你说得对,离恨宫的确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她忽然话音一转,幽幽道:“既然我们无法探测离恨宫的真正实力,何不引蛇出洞?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们想要试探皇兄的实力,咱们为何不能将计就计测探离恨宫的深浅?”
明月笙眼神深了深,淡淡道:“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比你皇姐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没多少紧张慌乱之色,依旧一派从容。“皇姐有勇有谋文武双全,只是败在一个情字上而已。如今南陵金凰已经结成同盟,且天下战争不断,皇姐向来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因私人情感而忘记江山重任。我嘛,不太喜欢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况且我又不会武功,当了皇帝还得天天担心被人刺杀,疑神疑鬼的,到时候没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自己先被自己给吓死了。红颜薄命这结局,我可不希望出现在自己身上。”
明月笙太眉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洒脱。”
凰静贞笑眯眯道:“彼此彼此。”
明月笙不置可否,端着茶杯漫不经心的喝茶,忽然道:“说这么多话,倒是没听见你再咳嗽。”
凰静贞表情一僵。
明月笙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下,“看来下棋不仅溢于修身养性,还能治病。赶明儿个把这药方传回宫里,母后病了多时,吃了那么多药,总是不见好。让母后试试公主独特的药方,说不定就…”
凰静贞恼怒的打断他的话,“你又叫我公主。”
明月笙不说话,清亮的眸子盯着她,盯得她目光闪躲,轻咳一声,坦然道:“好吧,我承认我是装的,其实我早就好了。”
明月笙依旧不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已经猜到。
凰静贞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太寂寞了,我想跟你乘一辆马车。”
明月笙手指一顿,这个理由…
凰静贞又哀哀的看着他,颇为幽怨道:“你不能怪我,你想啊,我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遇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大冰块,要是我不主动点,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她叹息一声,“好歹咱们也是未婚夫妻,总不能这样一辈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是陌生的两个人吧?”她耸耸肩,很是轻松道:“反正你是不可能让我死的,对吧?我觉得呢还是跟你在一起最安全,最起码要是我不小心被刺客所伤,你这个大夫可比那些军医厉害多了,是吧?”
女人果然麻烦,而且小心思多。
关键是,这样的小心眼儿不让人厌烦。反倒是觉得…可爱!
他为脑海里突然蹿出来的两个字惊了惊,随即敛眉淡漠道:“你好像巴不得受伤。”
本来是随意的一句话,哪知凰静贞却眨眨眼,十分认真道:“当然。”
厄…
明月笙第一次带了点匪夷所思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后者很无辜又十分无可奈何道:“因为我受伤了,你才会亲自照顾我啊,你才会对我好啊。都说日久生情,不让你呆在我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你怎么对我日久生情?”
如此厚脸皮又如此理所当然的借口,他竟然找不出借口反驳?
……
“宫主,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现在咱们就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