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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仲竹要是知道自家老爹在想什么,一定大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红楼梦中,金陵四大家族就只有史家全身而退,虽无实权,却是一门双侯的荣耀。其他三家都抄家没落,甄家更是满门抄斩,险些灭族。
史爹听了史侯爷的一番分析,更坚定了站在六王船上的信心,他史鼎不靠家族也能位极人臣、荫蔽子孙!
史侯爷说自己命不久矣,确还是每天精神气十足,早起打拳,饭要吃三碗,红光满面。
史仲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学不止需要成熟的灵魂,还需要协调的身体。这小豆丁的身子,手不听脑子使唤,写出来的字比狗爬还不如。史爹每天布置了五篇大字,史仲竹确是要强的,每天多写很多篇,选最好的教上去。
拿着特制的小号毛笔,正和自己较劲,就看见红梅脚步匆匆,小跑过来,史仲竹心说,这情景怎么这么眼熟。
红梅还没站稳,急道“老太爷不好了,太太找二爷过去!”
果然!
史仲竹想,还让不让人好好读书了,每次都是在书桌前,红梅就来报有人不好了,自己都要对书桌有心理阴影了。
这次史仲竹有经验了,张开双臂,红梅会意,抱着他往正房赶。
到了正房,娘仨汇合,匆忙王鹤龄院去。路上遇着三婶和史忠柏,一起去探望。
诊脉的是相熟的王太医,王太医见来了主事的,就示意往外间谈话。史侯爷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还避讳什么,说吧。
王太医只能委婉说“侯爷吉人天相,若熬过今晚,便康泰了。”这是说史侯爷活不过今晚了。
“老夫多谢王太医了,大孙子你送王太医。”
“不劳烦了,不劳烦。“王太医腿都跨出去了,又转身到”可用老参补气。”说完,跟着史伯松出去了。
不久,史鼎史鼐两兄弟就赶回来了,看时间,刚好和王太医遇上,这两兄弟是知道史侯爷的病情了。
此时,史侯爷已经是濒死之人,粗长的呼吸声在众人的沉默中愈加明显,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史侯爷眼神开始涣散,他看见儿时过年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纸,看见娶亲时耀眼的红盖头,看见大儿子去世满目的红血丝,画面最终定格在史鼎转身离去时波纹抖动的衣摆。
史侯爷费力的想要支起身子,史鼎一把握住父亲艰难举起的手,史鼐也叠声地问,“什么,您要说什么?”
“小心太……”小心太子,史侯爷没有说完,手就垂了下来。遗言总是在重要的地方断了,史侯爷验证了这个定律。
“父亲,父亲!”史鼎的跌声呼唤向按下了开始键,各种各样的呼号接踵而至……
“公公!”“祖父!”“老太爷!”
大管家唤了一声,见老太爷没有反应,低头抹了把眼泪。也顾不上劝慰哭泣的主子们,抬脚到门外唱诺:
“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自有大管家身边的小子,快步在整个大宅里奔走,大声高唱:“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听着报丧的声音渐渐远去,史鼎心头五味陈杂,难以言表。幼时的濡慕亲近、少年的怨愤伤心、中年的冷漠麻木,一一在心头略过,不是早就决定不在意了吗?真事到临头,却也……
“老爷,老爷。“史鼎听到贴身小厮唤自己,转过头,想问他什么事。却见妻子也面带焦急的呼唤”老爷,爷,二郎,你别伤心,你别……“
史鼎心说,我不很伤心啊,你是不知道,我多年前就想着要是没有爹就好了,我早就出去闯到了,不用窝在这京里,委委屈屈当这个名实不符的史二爷。
史鼐也劝慰到,“二哥,父亲也不想见你太过哀痛。“
“我不哀痛。“史鼎木木的回答。史鼎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白得似那宣纸,躺在床上的史侯爷,面色都比他好。
史鼎疲惫的挥挥手,“准备后事吧。“转身往屋外走去,脊背微微佝偻,屋里的人逆光看着他的背影,像要消失在那光影里似的。
晚间,守灵。
史鼎和史鼐分好了一人一天,好保证体力,体体面面把后事办下来。
史鼎怔怔的望着铜盆里跳动的火苗,机械的往里面添纸,一张,又一张。
史娘郑氏,拿着赶工出来的白色棉布大衣,轻轻搭在他肩上,“针线上忙不过来,只赶了这个,爷先披着,别冻着了。“
史鼎也不看她,只握着她的手,默默往下用力,郑氏顺着力道,跪在史鼎旁边。
静默半响。
“我其实不得父亲欢喜,”史鼎突然出声。“嗯。”
“我记得父亲小时候还教导过我骑射。”“嗯。”
“但后来就没有了,为了礼法规矩,父亲就待我疏远了,我就得像个没父亲的孩子,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不!没有父亲的孩子都比我强,他们没有人会逼他上进,却不给一点助力;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你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要献给大哥,没有人……”
史娘郑氏开始还简单应着,只是史鼎越说越快,郑氏也涨不到插嘴的机会,其实她也不需要说什么。郑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是想发泄些什么,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躺在棺木里的史侯爷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重没想过他会死,我重没想过他会死!”史鼎的生硬低沉沙哑,暗得恨。“有时太艰难了,我也恨恨的想他死了也好,可我只是想想,我不想的,我……”史鼎越说越混乱,不知改怎样表达。
“我知道,我知道。”郑氏虚搂着史鼎,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渐渐的,郑氏肩头的布料湿了,没有一点声音。郑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这史鼎的脊背,任湿润的布料越来越多,静静的看着铜盆里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
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丧礼仪式,无可赘述。
史鼎呈上去的奏折很快批复下来,顺利袭了保龄候的爵位;史鼐也同样顺利袭了忠靖候,并收到赐下的侯府,只等孝期过后,便搬过去。
一家子,关门守孝。
在史鼎一家平静守孝的时候,朝堂却波涛汹涌。
幽禁的太子,咬破手指在中衣上写了《罪人书》,字字血泪,情深,感叹自幼父子天伦之乐,忏悔愧对父皇疼爱,还整理了一份名单,都是东宫旧人,都是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挑拨着天家父子,打着皇子夺储的幌子,行党争之实。“儿为其误矣!”
圣人看了,泣不成声。
圣人探望幽禁的太子,却发现庭院花木枯萎,景色破败,明显已多日未打扫。天子骄子的太子,自己最骄傲、最疼爱的儿子胡须满脸,瘦骨嶙峋。
再听着太子说,前几日,花木就无缘无故的枯萎了,想来这是上天的预兆,自己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不远父皇再为他伤心了,只愿自己去了,能让父亲开怀一点,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圣人哪里听得这些,这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啊,太子啊,自己寄托了传承希望,自己盼星星盼月亮才得来的嫡子,是自己疼爱了三十年的的儿子啊!当初怎么就被大臣三言两语、火上浇油的劝谏迷了眼,下了这样的命令。
党争!党争!
这些大臣手握重权,羽翼众多,是想干什么?架空皇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是要举旗造反了!
圣人想通了这些关卡,仿佛看到自己的晚年,也只能在这样破败的院子里度过余生,自己的子孙也要这样卑微的活着。也许活着的机会都没有,都成了新朝的垫脚石。
大臣们不知道圣人都脑补了些什么,只知道,圣人把幽禁的太子接到了乾清宫,宣了御医,吩咐好好调养太子的身子;晚间听闻父子共卧,因为太子屡梦危噩、数次惊醒,只有圣人在身边时,才能勉强睡着。第二天一早,圣人父子又去了奉先殿祭奠了太子圣母、陛下元后。
次日早朝,有大臣对废太子居于乾清宫提出异议,想让圣人对次给个说法。
圣人顺应臣下之请,把这个说法写在圣旨上,颁给了这个大臣。
“窥伺宫禁,越矩妄言,其心不纯。”这是圣人给的说法,“又查事涉贪鄙、无能、纵奴行凶”等一系列罪名,落得个本人斩首,全家流放的下场。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众大臣都识趣的表示沉默。
太子就这般妾身不明的在乾清宫住了两个月。逢一的大朝会上,圣人扔下一个炸弹,把众人都给炸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