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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仲竹出门远游,自然不会打扮得花里胡哨,广元现在闹疫病,想要身光鲜衣裳也难,所以史仲竹还是穿的那件细棉布学士长衫,坐在刘知县别庄的客厅里。
刘大人片刻即到,施施然坐在上首。
吉净先给刘大人见礼,又给两人引见。
“大人,这位是保龄候次子、圣人亲封的轻车都尉史仲竹史大人,史大人去年中举,游学至广元。”吉净介绍到。
“啊,失礼,失礼。”刘大人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作揖,“史都尉恕罪、恕罪,下官乡野小吏,无甚见识,怠慢都尉了,怠慢了。请,请,请上座,上座。”
史仲竹淡然一笑,“刘大人不必多礼,偶然路过,本不该扰,只是广元生了疫病,我便来看看。”
刘大人连连推让,史仲竹不肯就做上位,刘大人也就侧身虚坐了,听得疫病的事,忙解释到,“是呢,城中发生疫病,百姓遭难,下官也心急如焚。下官守土安民,职责所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难辞其咎。一出事,下官就一边派人给巡抚大人报了信,一边组织百姓撤到城外。幸得巡抚大人指点,吏民共心,城中百姓大都安然撤到了城外,下官也就在城外驻守,以安百姓。”
刘大人解释了前因后果,又劝史仲竹,“都尉大人远道而至,广元亦蓬荜生辉,不知都尉下榻何处,这疫病一出,都尉不若住到下官家中,以策万全。”
“多谢刘大人好意,我初至宝地,借助吉大人药铺上,不麻烦再搬了。只是,我听乡民说县城已封,内里还有许多贫家百姓缺衣少食,大人慈悲为怀,何不救济?”
“都尉大人有所不知,疫病传染迅速,若不封城,整个广元、乃至整个保宁府都将不保。下官已令差役每天给城中送粮、送水,城中人若能熬过疫病,定保无虞。”
“刘大人,我听吉净大人说他手上有能治疫病的方子,为何不用?”
即便是刘大人这样做了半辈子官的涵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狠瞪了吉净一眼,分不清内外的东西,把家丑扬出去,你能得什么好?为了贪功争利,真是不择手段。
“冤枉啊,都尉大人,若真有好药,下官怎敢不用,下官也身在疫区,难道还能不着紧自身安危?实在是吉净的药并无医治好的先例,更何况,若在平时医一人、十人尚可,一城百姓,一人好了,另一人又病了,好了的又要在病,无底洞般,再好的药效也经不住啊!”
“大人,吉净的药绝对能治好疫病!”吉净听得刘大人这样说,立马反驳,“我研究这药三十年,平日也治好过无数病人,此次疫病不过伤寒,绝对能治!”
吉净说的斩钉截铁,刘大人心里气不过,面上还是耐心安抚,“吉净你一心为民,本官怎会不知。只是你要治病,先得有药,如今广元疫病,商队绝迹,哪里有药材,你铺子里的存货又能支撑几时,此其一也。要治病不能让城里人出来,不然传染了城外的人又怎么办,城外人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道又让他们重入火坑,如此,怎么治病?此其二也。我知吉净你舍生忘死,愿意进城治病,可你一人又能治多少,人穷志短,到时候暴民动乱,病人没有医治好,反倒把你搭进去,此其三也。吉净,你说本官说得可有理?”
吉净刚要接话,史仲竹就到,“刘大人考虑周详,所说据是老成持重之言,大人的担忧,我到有办法。此次游学,亲长担忧给了不少资费,我的伴读南山,已去保宁府,和城中的保和堂联系,保和堂的药蜀中第一,定能供应广元。跟在我身边的董师傅是父亲的亲兵,身上还挂着六品的武职,董师傅和剑州都指挥佥事是同袍,剑州离广元最近,请都指挥佥事派兵镇守百姓,可保广元秩序。再则巡抚大人不是派了很多医官帮助广元疫病,如此看来药材有了、医官有了、兵丁有了,只待刘大人坐镇指挥了。”
刘安刘大人嘴里发苦,唉,遇上个背景硬了没什么,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怎么连躲都躲不掉?唉,名儿起的不好,刘安,刘安,安不了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安还能说什么,“下官自当为百姓效命犬马,只是坐镇指挥之是还请大人担当,下官能力不足,不敢担此重任。”
“我要和吉净大人一起进城治病,分/身无暇啊。”
“什么,进城,不行!都尉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史都尉身份贵重,怎能冒此风险,不行,不行。”刘安简直让史仲竹给吓死了,多管闲事就当你是爱揽事的性子,可好不容易投个好胎,上赶着送死是为了什么?
“吉净,你还不劝劝都尉大人!”刘安自己说不通,赶紧让吉净帮腔。
“大人,史都尉医术高超,医者仁心,愿意诊病也是好的。”
“吉净!你!”刘安大人简直让吉净这样的属下废气死,史仲竹是什么身份?史家从太/祖开国就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待如今更是一门双侯,忠靖候还掌着禁军,圣人心腹中的心腹,朝堂上下,比史家显赫的能有几家。若史仲竹真在广元有什么三长两短,刘安简直不敢想。
刘安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平日里吉净虽迂腐点,可也没这么不分轻重啊,到底是撞了什么邪!
“刘大人且安心,就是我进城诊病,待剑州都指挥佥事到了,我和他商量好了,由他主事也行。”
史仲竹来明面上是来规劝刘安刘知县的,实际上就是来通知一声,以身份压人,遇上个耿介的人难说,刘安可没本事阻挡。刘安这样的官员,不过是条泥鳅,他不敢主事担责任,史仲竹还不想把功劳分给他呢,这件是要成了,刘安的仕途也就到此结束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现在只求刘安不要拖后腿,且待日后吧。
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史仲竹自然不多留,直接告辞了。
刘安劝不了,又留不住,只能送史仲竹、吉净两人离开。
待两人离开,刘安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厅,把下人打发了,立即面色正常的唤到,“请卫先生教我。”
一个面白微须的四十岁左右中年男子,着一身青色衣裳,从客厅的屏风后绕了出来,“东家。”
刘安面色亲切,请卫先生坐下说话,这卫先生是刘安娶陈氏的时候,陈家给的幕僚,刘安知道陈家这是借卫先生监视自己,也变相掌控广元的意思。不过刘安不在意,他一个寒门子弟,挣命似的科举,得的不过是同进士的名头,同进士、如夫人,一句话道尽了同进士的尴尬,想要做官,没有人脉、没有钱财怎么做,刘安不介意陈家掌控广元,只要自己还是知县,亏谁也亏不了自己啊!
“卫先生,你看这史都尉可是真的?”刘安问,他也只是听吉净介绍的,保不准就有人冒充。
“应是真的无疑。”卫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分析倒,“保龄候次子少有才名,不过十三岁就中了举人,在圣人面前亦有脸面,听说他要游学,圣人怕他受欺负,才特意封了轻车都尉的爵。看这人说话一口京腔,年龄亦对的上,不像是假的。更何况,他不是说了要请剑州指挥使佥事来吗,请来了自然就是真的。”
“指挥使佥事?哼!他一个举人,担的不过虚爵,就敢插手地方军政,真是找死!”刘安不平到,“我一个知县,让着他哄着他,无妨,敢插手军事,史侯爷都得搭进去!”
“天之骄子,少年意气,骄傲些才正常,等跌了跟头就知道进退了。大人什么都不用做,他若做成了,大人才是地方官,襄助有功,他若弄砸了,大人不过被已权压人,亦没有大过。”
“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他万一死在这儿了,史侯爷岂能干休,他在圣人面前亦说得上话,不消圣人,侯爷一个手指头就能捻死我。”刘安还是不放心,心爱的儿子死了,史侯爷难保不迁怒。
“大人,您先给巡抚大人报信,广元政事,请教巡抚大人总是没错的。待剑州都指挥佥事到了,您就请他主事,只说品级所限,不敢越矩。还有,您还得派人去吉净家里,让吉净劝阻他,不可冒险。”
“吉净那个猪脑子,定然劝不住!”
“大人,吉净劝不劝得住和您有什么干系,您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您苦口婆心,可那位史大人一意孤行,就是万一有个闪失,史侯爷问起来的时候,也是吉净撺掇的,抛出吉净,刚好让史侯爷消气。”
“是极,是极,哎,卫先生,你说我要不要装病,彻底躲开他们。”刘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东家,此时疫病丛生,怎能装病,他们要是一狠心说您就是疫病来威胁您怎么办,就是他们想不到,县丞想不到吗,主簿想不到吗,东家,您才是我等依附的乔木,不可涉险啊!”卫先生简直给刘安的奇思妙想跪了,忙劝阻他这个不靠谱的主意,哼,到底是贱民出生,做了这么些年官,还是半懂不懂的,
“好,我听先生的,我这就去给巡抚大人写信。一大清早,劳烦先生了,先生先回去休息吧,午膳我请先生喝雪梨酒,还是广元的雪梨最好,酿的就最是清冽,先生定要不醉不归。”刘安大人解决了心中难题,一扫颓然,招呼幕僚喝酒。
“卫某先谢过东翁了。”
卫先生飘然而去,刘安大人往书房奋笔直书,史仲竹则回吉净家里,做进疫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