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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站在厅中,对着满屋的人脸都笑僵了,挂着无可指摘的笑容跟着孟焕之,穿棱在各个桌前敬酒,二叔公、二叔婆、四堂伯、六堂哥、七大姑八大姨……个个脸上挂着浅浮的笑意,电眼如矩,细瞧了知言的衣裳,打量过她头上首饰,最后才往脸上看。
有人当面就贴上讨好,也有暗地里不屑地撇嘴,也有人瞅见知言的小身板互相使眼色窃窃偷笑,还有几个人更是连赞孟焕之眼光好、运道旺能娶到首辅的孙女,虽然是庶出年龄又这么小,总是攀上了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
呃,他们为着添堵来的吧?!知言敢打赌,此时笑得风清云淡的孟焕之,心中指不定怎么翻江倒海。
酒过三巡,孟焕之带着知言方才脱身,走向李家舅舅一席,知言亲自斟酒先奉给两位舅舅,他两人爽快地接了,并说了几句喜庆应景的话。
轮到大舅母时,她慢条斯理扶扶头上的钗子,再整理衣袖,视若无睹一旁李大舅眨个不停的眼睛,拿够架子,才接过酒杯却是笑得意味深长:“要我说,当是外甥媳妇这般的人才能配得上外甥,出身好,长得又俊,沧州城寻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的。舅母祝你们夫妻和美,早生贵子。”说完仰头一干而尽,带丝得意的神色。
好吧,这个也是来添堵的,在场的人谁不知道知言是首辅的孙女,还用得说。早生贵子,她在说反话吧!
二舅母陪笑说了两句白头偕老,和顺美满,也干了酒。
李崇和李嵩很文艺地念了几句诗词恭贺,倒也不失礼。
最后走到李锦娘身边,她好整以暇站起来,用挑衅的眼光直盯知言,声若莺啼:“表嫂敬酒,我可当不起,应该我敬新表嫂才是。你说是不是,小表嫂?”小字压得特重。
李锦娘边说掀起桌角的帕子,现出一个大海盅,至少能盛二两酒,不顾父兄阻拦提起酒壶倒满,端到知言嘴边,扬着下巴示威,似笑非笑等着。
难为她藏了这么大的酒具拿到孟家,真是小孩子的把戏。
知言伸手接过,笑说:“难得表妹有心,不过贺新婚之喜的酒可不能独喝,夫君也应有份。来人,拿两个杯子来。”
李锦娘脸上表情由晴转阴,脆声阻拦:“怎么表嫂不愿喝我敬的酒,太不给情面,这是没把李家人放在眼里。”
知言淡定如斯,只轻声解释:“非是我要辜负表妹盛情,实在是酒量小,只好找夫君代劳,绝对没有慢待舅家的意思,还望表妹大人有大量容我这一回。”这叫什么,羊肉没吃上,惹上一身骚。
孟焕之也帮腔:“表妹就饶了你嫂嫂这一回。”
李锦娘脸上阴转多云,颦眉狠狠瞪知言,偷瞥孟焕之一眼,胸膛起伏,坐回椅上,拿起筷子,只听碗碟叮铛做响,好似交响乐。
刘妈妈送来了酒杯,知言把大海盅内酒分做两份,孟焕之拿起一杯先干了,再拿起另一杯分到两个杯子里,递到知言手里。
知言低头瞧着杯底一泓浅酒,听孟焕之唤李锦娘:“先谢过表妹心意,喜气不敢独享,请表妹受我们夫妻两人敬酒。”
李锦娘坐着不动,只背对着知言,唯见头上珠花轻颤。孟焕之第二次相请,她怒气冲冲站起来,转身一把推开知言,脚底如风飞奔出屋,李大舅母也跟了去。桌上其余人低头装聋作哑,李大舅满脸羞色,喛声叹气。
知言因被推得倒退一步,恰好踩在孟焕之靴子上,借机再狠踏一脚。这人太坏,明知李锦娘对他有情,偏往小姑娘心里插刀,他干恶事,知言背骂名,此时不趁机沾点便宜更待何时。
知言再看一眼杯中酒,还喝么?
孟焕之暗地里龇牙,忍痛扶知言站正,携她向舅家其余人敬酒,众人举杯共饮后,打个哈哈也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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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族中诸人酒足饭饱,个个喝得红光满面,陆续告别离去,只剩李家几位还留在孟老太太处叙话。
知言送走最后一拨族中妯娌,回到上房,瞧见孟老太太半靠在榻上,微笑旁听。孟焕之陪两位舅舅和表弟说话,又因李崇问起功课,他耐心讲解。
李锦娘脸上哭得光亮,坐在李大舅母身边赌气地不看任何人。李大舅母貌似有几分怕孟老太太,不比方才在花厅拿腔作势,笑容可掬静静听着,手中轻拍李锦娘的手安慰她。
李家二舅母瞧见知言进屋,欲言又止,颇难为情的样子。
知言想起两位舅母未来得及去新房,故相请她们去自己房中坐坐。李家二舅母满心想去,眼望大嫂,盼着对方发个话。李大舅母有心托大,却碍着孟老太太在场,终是不情不愿带着弟媳跟上知言出屋。
至于李锦娘,见面只半日功夫,好似和知言有血海深仇,恨不得用眼神灭了知言,岂能同仇人一起相处,自是留在正屋眼神幽怨瞄向孟焕之。
李家两位舅母到新房中只觉眼花瞭乱,啧啧赞声不绝,李大舅母又是惋惜又是羡慕:“亲家老太太这是下了大血本,把老底都搬了出来。锦娘将来出嫁时,夫家若有眼前的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二舅母只笑不语,微缩着手不敢触摸屋内诸物,生怕弄坏了。
知言请两位舅母入座,命上了好茶,李大舅母又是一番赞叹:“从未吃过这等好茶,口舌都带着香,比起来,咱们素日吃的都是树叶泡的水。”
知言带笑回话:“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还有两包,两位舅母不妨带回家去喝。”
李家二位舅母推辞几句,也都收下。
又知言命人拿出几匹料子,两副时兴的头面首饰并胭脂、珠花和几盒上等香料,另有给李锦娘准备的礼及李家两位表弟备的笔墨等物,分别交给两位舅母,并解释道:“本应该我来了先去拜见舅舅和舅母,却让你们前来孟家,真是过意不去,还请两位舅母莫计较才是。”
李大舅母得了好处,终真心说笑:“哪里,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亲家老太太身子不好,跟前离不了人,理应让我们跑一趟。得空了,再让外甥带着你让我家来。”
李二舅母瞅着眼前的一堆东西犯起难,不收吧,大嫂都收了;收吧,东西太贵重,因听知言劝她:“几样东西略表心意,怎能比得上舅舅、舅母多年照看焕之的情意,二舅母莫要嫌浅薄才是。”也就心怀忐忑先收下,回去了再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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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舅舅一家晚饭前才离府回家,送走他们又用过晚饭,知言伺侍孟老太太服过药,这才先回房,让孟焕之与孟老太太单独相处。
知言一进屋直奔着床,被奶娘拦住扶到榻上坐下,丫头端进来早备好的热水,脱了鞋袜泡脚,立冬带着两个小丫头给知言拆取头上的首饰,挨个放在榻几上,摆得满满当当。
奶娘边给知言揉肩,不满地嘟囔:“这孟家好歹有点名堂,为何当初娶了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儿媳。”她把别的话咽到肚子里,这是在孟家,不能想什么说什么。
知言轻瞥奶娘一眼,悄声解释:“还不是当年受了太公公的牵连,公公幼时身体受损,怕他长不大,孟家就断了后,早早聘了婆婆进门。说起来,婆婆要比公公大上几岁。”
奶娘胆子小,过分的话不敢多说,只低声说:“他家风也太邪了,今天席上有几个族亲偷着说,都是因为姑爷命太硬。”说完用同情的眼光看着知言,脸上满是忧愁,就差说姑娘,我很担心你被姑爷克死。
知言“扑哧”笑出声,奶娘更不高兴,自家姑娘这么傻,小小年纪跑来遭罪,晚上可是愁得睡不着觉。
立冬听了半天,只打岔说:“姑娘,今天怎么没见老太太娘家的人来。听刘妈妈说起过,也都是本地人,离得也不远,没理由不来。”
知言也注意到这一点,只点头表示知道了。
知言泡完脚,小丫头端着水盆往外走,迎上孟焕之进屋,福身称大爷,从知言到沧州第一天起,房里的丫头婆子全都改了称呼,人前称大爷和大奶奶,只在私底下按照在家时的称呼。
知言因没穿鞋袜,光着脚坐在榻上同孟焕之说话:“让丫头们端来水,夫君也烫烫脚。
孟焕之应道好,走近坐到知言身旁,也脱下靴子长袜,把脚伸进水盆里,水太烫,听他轻咝了一声,拉过知言的手,对着房里的丫头说话:“给你们大奶奶把指甲剪了。”
刮得那门子风,想起剪指甲,知言试了试,没抽出自己的手,抱怨道:“又不长。”
孟焕之展开双手让知言看,两个手心都通红,且被抠破油皮。
知言兴灾乐祸笑出声。
孟焕之又从水中取出脚,因浸泡过热水,脚背上一处青紫格外显眼。他眸光深遂望着知言,意在讨个说法,白日里明明是小娘子故意狠踩了一脚。
知言闭嘴装起傻。立冬忍笑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副镶宝石削刀带小剪刀,为知言修理手指甲。
知言瞅着剪得光秃秃的指甲,一点儿也不好看。她平日从不爱染指甲,为着出嫁才用凤仙花包了,现在被剪短,好似手指头上沾着浓胭脂,难看死了。
见知言不满,孟焕之还要加一句:“以后不许再留长指甲。”
这日子过得,留个指甲自己都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