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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东胜卫的人气越来越旺了,来自太原府和西安府的两支人马在这里修建了砖瓦窑、冶铁所,而矿石是由黑山之中运来,修城垒屋,打制农具,锻造兵刃,一切做得异常快捷;开始有人上城外垦田、放牧,还有一些游民、牧民因为听到洛桑大师常驻这里而前来投奔,不到一个月,东胜卫已经聚集了各类人等近五千。照这样发展下去,东胜卫恢复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时,呼延忘屈、阿尔斯楞他们得知了无铭战死的消息,整个东胜卫都震动了,阿尔斯楞当即要率军前往为无铭报仇,呼延忘屈却说“不用去了”,阿尔斯楞一瞪眼,嚷道:“你什么意思?你跟无铭是不是兄弟?”
呼延忘屈点点头,说:“是!”
阿尔斯楞脸色异常狰狞,说:“是兄弟却不想为他报仇?”
呼延忘屈笑了,笑容也非常阴森:“正因为想为他报仇,所以不用去那里。”
阿尔斯楞愣了,喃喃道:“什么意思?”
呼延忘屈脸色肃然,说:“害死无铭的是鞑靼人,那个梁健也在其中,他既然把无铭这个心腹大患除掉了,必然不会在那里久待,下一步,只会往这边移动,他们还有近八千人马,要大捞一笔还是有资本的。所以,咱们只要到到黑山之中去等着。”
再凶猛的野兽,在它认为危险已经过去时也会松懈的,狩猎者只要设好陷阱等着就行。
阿尔斯楞看看他,愣愣的,又看看旭日干、呼延虎他们,见他们都点头,就咧着大嘴说:“那好,这次一切都听你指挥。”
……
梁健非常恼火,也非常狼狈,将近八千人马,居然被八百人打得一败涂地,敌人真是狡猾,在山谷之中设下埋伏,陷阱滚石、弓弩火器、地雷震天雷,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才会白白折损了近一半的人马,此仇不报非君子,东胜卫,好好等着,我梁健必定会回来一雪耻辱的!
一路之上,哈斯其其格竭力安慰自己的男人,说单凭除去无命将军这一件功劳,就能在鞑靼诸部面前扬眉吐气了,东胜卫之事日后再说。阿木古郎也是极力劝说,梁健的心情才算好些。
他们来时走的是赛音山达,回程却决定不走那里了,一是因为赛音山达自上次遇袭之后,驻守的军民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的,回去再走那里恐怕会出什么事;二是那个全昌上次离开的时候曾有些神秘的说:“无论将军此去顺利与否,回程务必走兴和守御千户所,在下有一份大礼相送!”
会是什么样的大礼呢?梁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蛮重的。
乌力吉安置好了梁健将军一行人,有些疲惫的回到自家的帐篷,却见一个黑影正站在帐篷外,一见他就招呼:“乌力吉大哥,回来啦?”
乌力吉一听声音就知道又是全昌,心中一阵厌恶,这个汉人真不知好歹,当初在草原上奄奄一息,是格根塔娜跟塞班老爹救了他,这人一开始还算不错,嘴甜手勤,很得大家喜欢,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越来越不像样,好吃懒做不说,还居然向自己要求把部落的牛羊分一半给他,还要把格根塔娜嫁给他,否则就不能保证部落的安全。哼哼哼,他以为他是谁!
乌力吉一皱眉,挥手说:“全昌兄弟,如果你说的还是那件事,就不要开口了,我乌力吉不会答应的。你要牛羊,我可以把自己的分你一些,但格根塔娜喜欢什么人,那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左右。”他强忍着欲吐的冲动,还称对方是兄弟。
很奇怪,这一次全昌居然没有像之前两次那样胡搅蛮缠,而是“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乌力吉摇摇头,进了帐篷,发现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了,妻子还在缝补一块羊皮褥子,他怜惜的说:“怎么还不睡?”
妻子笑笑,说:“走了?”
乌力吉知道是问全昌,点点头,又无奈的摇摇头,妻子见状又忍不住一笑——她当然知道自己丈夫这段日子被那个汉人兄弟缠怕了,说:“或许他是真的非常喜欢格根塔娜呢?”
“咱们草原的儿女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乌力吉再次无奈的摇头。
妻子这次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她起身侍候丈夫睡觉。
乌力吉躺在温暖舒适的褥子上,昏昏欲睡,外面却忽然传来低低的唤声:“乌力吉,乌力吉——”
乌力吉一惊,一下子跃起身来,低声问道:“谁?”
“乌力吉,快出来,我是巴图!”外面的人明显很着急。
“巴图!”乌力吉赶紧出帐篷,巴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乌力吉,立刻吹响号角,让大家准备战斗!”
“出什么事了?”乌力吉大吃一惊。
巴图急道:“刚才我看见那个汉人去了那个汉人将军的帐篷,就偷偷跟了去,听见他向那个汉人将军说要把我们部落的牛羊全部带走,还要把全部落男女都抓做奴隶。”他说的汉人就是全昌,汉人将军自然是梁健了。
“为什么?”难道因为没有达到目的,那个汉人就想把部落出卖?乌力吉震惊了。
“为什么?”梁健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贼眉鼠眼的男人,非常厌恶他偷看哈斯其其格时的猥琐目光,却不得不强忍着这种厌恶问个究竟,再怎么说,这个令人作呕的人帮他设计除掉了方无铭,或许,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乌力吉这个部落是彻辰夫人安置在这里的,贸贸然把他们全部变成奴隶,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因为乌力吉与外敌勾结,阴谋叛乱!”全昌一语惊人,梁健万分震惊,忙道:“跟谁勾结?说详细点!”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对汗廷而言可是非常时期,你这事要是出岔子,可会牵扯很多人和事的,不得不慎重啊!
“将军还是立刻动手吧,万一乌力吉抢先动手,可就糟了!”全昌左右看看,一付迫不及待之相。
梁健更加怀疑了,故意轻松的说:“不用着急,我的人马是他们的几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乌力吉这里充其量也就三四百青壮年,其他都是老弱妇孺,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在寂静的夜风中,号角声显得格外凄厉,梁健惊得跳起来,脱口道:“怎么回事?”
全昌也惊惶地跳起来,叫道:“他们动手了,他们动手了,这是出兵的号角!”他跺跺脚,对梁健急急地说:“让你的人小心些,千万不要伤到格根塔娜——”
梁健无心听他说什么,他自然比全昌熟悉鞑靼人出兵的号角声,他所不明白的是,乌力吉真的想凭着那点人马作乱?他就不替他的族人考虑一下?
乌力吉确实作乱了,为了他的族人。他虽然不明白全昌那么做的真正原因,但他相信巴图不是不分轻重乱说话的人。
号角声一向,乌力吉的三百九十一名战士从被窝里跳出来,在很短的时间内整装上马,聚集到指定的地点,乌力吉早就整装等在那里了,他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冲着梁健跟哈斯其其格的帐篷一挥刀——为今之计,只有抓住他们做人质,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乌力吉他们猛攻梁健的营帐之时,部落的老弱妇孺都很快集中到了营寨东南角的几个帐篷周围,巴图在这里指挥大家,除了实在太小的孩子,其他人都拿起了可以当做武器的物件,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武器一致冲外,所有的牧羊犬居然也都一声不吭,在人圈外围成一圈,龇牙瞪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如果乌力吉他们失败了,这里的一千三百二十七名老弱妇孺连同牧羊犬也将同敌人血战到底,两年前他们就这样面对过类似的死亡,这一刻,没什么可怕的!
梁健的人马一路跋涉到这里,吃饱喝足了正睡大觉,仓促之间应战,一开始被打得有点发懵,乌力吉他们一度离梁健的营帐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但敌人毕竟是他们的十倍,敌人很快清醒过来,嗷嗷叫着组织反扑,乌力吉他们败势立现,很快只剩下不到两百名战士,乌力吉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下,心中充满了悲愤,却无可奈何,这么点人马,逃是不可能的,不出十里路,他们就会被射杀干净;更何况还有那些族人在,他们怎么可以独自逃生!他只有不断地挥刀,再挥刀,既然无法脱身,那就拼个够本吧!
“卓力格图,带上你的弟兄去东胜卫,告诉旭日干,替我们报仇!”百忙之中,乌力吉冲卓力格图大吼,卓力格图咬咬牙,招呼自己两个弟弟跟其他八个部属拨转马头,向西南方向冲去,乌力吉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阵轻松——卓力格图的弟兄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应该可以把口讯带给旭日干的。
“杀!”乌力吉身边一个同伴中刀栽下了马背,热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眼也不眨一下,抬手一抹脸上的鲜血,挥刀怒吼着,毫无畏惧的迎向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听着不远处残酷的厮杀声,所有老弱妇孺都神情肃然,默不出声,忽然,有人弹起了马头琴,弹的正是乌力罕所教的那支曲子,格根塔娜转头一看,是乌恩老爹,看他一脸安详的拨动着琴弦,似乎全然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格根塔娜被深深感染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抬眼望一望暗无星光的夜空,高声唱了起来: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
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
牛羊好似珍珠撒……”
所有人的脸色在歌声中变得越来越安详,每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光芒,似乎看到了歌中所唱的那片令人神往的乐土,那里,天是那么的蓝,草是那么的绿,牛羊像天上的云朵那么多——
“格根塔娜,格根塔娜,乌力罕来了,乌力罕来接你了!”格根塔娜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她感到自己的心要飞出胸膛了,难道这是死前的幻觉,但是,自己还没有要死啊?她疑惑的看看左右,发现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张望,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乌力罕真的来接自己了!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影很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但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三十多骑靠了过来,为首的人再次大喊着:“格根塔娜,是你在唱歌吗?我是乌力罕,我来接你了!”
格根塔娜这次听清楚了,真的是乌力罕的声音,她惊喜的迎上前去,身后有人点上了火把,火光映衬之下,乌力罕的脸庞格外清晰,格根塔娜欢叫一声,毫无顾忌的扑入乌力罕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开手。
“哇哦——”身后传来雷声一般响亮的欢呼声,紧接着是一波更大声的惊呼:“哇呀——”火光之下,只见乌力罕身后出现数十张狰狞的鬼脸,火光跃动,鬼脸似乎也在跳动,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到了恶鬼林立的地狱之中了。
“啊——”“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惨呼声——中,梁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在那些狰狞鬼脸的刀下,看那些鬼脸一张又一张地涌来——最诡异的是自始至终居然没有听到对方任何一人发出过任何声音,好像自己面对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难道这里是地狱的一个出口?任谁见了这样诡异的情形,都会心惊胆战、手脚发软的,他最终只好发出命令:“撤!”
乌力吉看看自己剩下的百余名战士,悲从中来,但现在明显不是伤悲的时候,一旁那些鬼脸骑士正看着他们呢。这些人真奇怪,一动不动的坐在马上,队形整齐,眼神似乎阴森森的,非常瘆人。
为首的一个鬼脸人忽然一挥手,所有骑士都翻身下马,动作一致,声音铿然,像是只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般,乌力吉他们相顾骇然。
“乌力吉兄弟,旭日干来迟一步,万分歉意!”一个鬼脸人摘下鬼脸——那果然是个面具,但明显比寻常面具要轻而薄,覆在脸上应该不会影响视线与行动,把绑着嘴的布带解开,果然是旭日干,乌力吉惊讶的迎上前去,两人拥抱在一起。
之后,旭日干拉着他来到那为首的鬼面人面前,那人也摘下了面具,解开了嘴上的布带,乌力吉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应该只有二十出头,淡淡的古铜色肌肤有些苍白,不过衬着那眉眼,依旧显得非常英武,年轻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说:“乌力吉大哥,我是方慕轩,请原谅我们来迟一步!”
方慕轩!乌力吉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无命将军,即便知道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相信,无命将军的噩耗早就传遍了草原,眼前这个怎么会是他呢?
“你真的是无命将军?你没有——”当乌力吉从旭日干口中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之后,果然惊怪异常,他手指指着无命将军,话说了一半,才发觉这样子说话好像很不敬,赶紧打住。
无命将军——不,从今以后只有方慕轩了——笑了,说:“我没有死,但无命将军将永远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乌力吉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点点头,说:“无命将军确实不在了。”
慕轩跟旭日干都笑了。
天色终于亮了,旭日照耀之下,草原显得格外美丽,但乌力吉没有心情看这些,他看到的只有族人的鲜血,在旭日干和慕轩的劝解下,他决定举族迁往东胜卫。
报仇,一定要为枉死的每一个族人报仇!
“报仇,我要报仇!”跟随着梁健的残兵败将一路狼狈逃窜着的全昌想到娇艳欲滴的格根塔娜从此要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心中的仇恨之火就烧得熊熊的,“不把那小蹄子骑在老子身下痛快一回,我常楣全就不是男人!”
凛冽的北风呼呼的掠过城墙,在阴沉沉的云块下甩着呜呜作响的鞭子。
时已黄昏,街上冷冷清清的,没几个行人了。
余子俊背着手在风中慢慢踱着,吴先生略略落后半步跟着,鲍安平在他身后,而他们前后五步处,各有七名侍卫——其实暗中还有四个七人队守卫着,这些侍卫都是经历过血狼训练的。
“清远,”余子俊转头望望吴先生,“按你的分析,东胜卫恢复能否成功?”
吴先生微微皱着眉,说:“督帅已经传令各卫对东胜卫的一切行动予以配合,目前东胜卫发展迅猛,假以时日,复卫不是难事;真正的难题是,东胜卫一旦恢复,朝廷会如何安置它?如果朝廷只是多了一个卫所,那东胜卫还是无法长久存在的。”
余子俊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说:“你的顾虑没错,恐怕让无铭之前的想法变成现实才是最好的办法。”
吴先生忧虑的望着他,说:“无铭的设想虽好,但一样风险重重,督帅不如就依他所言,置身事外最好,否则,会连累督帅的,那样,无铭会内疚不安的。”
余子俊淡淡一笑,说:“自从无铭向我坦诚他的计划,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至于说连累,我不知道究竟是无铭连累我,还是我连累了无铭。要不是为了考虑我的处境,无铭可能早就可以付诸行动了。而即便没有无铭之事,我的境遇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吴先生想起很早之前无铭就说过的关于督帅的话,只好笑笑,余子俊继续向前走,一边喃喃着:“我的前途不在我考虑之内,我能做的就是在位一日,谋事一天。无铭为了这一日,不惜放下一切,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无铭说的什么圣殿骑士团那种情形,要在这里尝试,不容易啊!”
就在无铭“罹难”前几日,以右副御史身份巡抚甘肃的鲁能在巡查路上突然去世了,这位景泰五年进士出身的鲁千之,朴实勤慎,善理财事,所到之处官场气象一新,却生生累死在了官任上,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凄凉伤怀。
吴先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不说什么了,默默跟着走,鲍安平把这些都听在耳中,脸色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
同一个夜晚,在东胜卫的千户所中,张益寿、伍镇长、封教练、奥尔格勒、阿尔斯楞、旭日干、乌力吉、呼延忘屈兄弟——左狐狸也在,月初他带着沙婆岭的老弱妇孺来到了这里——等人都在,慕轩也在,今晚他是来告别的——他脸上的髭须全无,比之前的样子年轻了不止五岁,若不是与他长久相处的人,还真认不出他就是声名远扬的无命将军。
“无论督帅还能在大同呆多久,东胜卫应该可以暂时站住脚了,新的血狼军士的训练不能打折扣;天已转冷,鞑靼人一般不会再来骚扰;当务之急是让这里的百姓有生存之道,绝不能让前来这里的任何一人无法生存!”慕轩说着,忽然望望周围这些同伴,笑了,“原谅我太小心了,其实有你们在,根本用不着我多说什么。”
大家却都没笑,阿尔斯楞说:“没你在,大家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你去的地方,有没有麻烦?”
其他人看来也是这种心思,都关切地望着慕轩,张益寿尤为担心,慕轩的伤根本还没好,真不适宜长途跋涉。
慕轩笑了,说:“如果没有麻烦,那就没有任何趣味了。”我的麻烦不小,你们的麻烦更大,希望没有我,你们能干得更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然后每个人都笑了,想想也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没麻烦的事,还真没有兴趣去做。
“东胜卫既然恢复了,就不会再让它消失!”慕轩趁着夜色离开的时候,呼延忘屈对他说,“你去的地方,想必更危险,自己小心!你把我诓来这里,我还没和你真正并肩作战过呢,可不想留下遗憾!”那样子,怎么像面对负心汉的薄命女子啊!
慕轩一笑,说:“放心,我会回来的,我的家将安在这里!”
他转身走进夜色中,再没有回头。
“既然生而为人,就需赢得做人的权利!”呼延忘屈想起慕轩的话,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心中暗自发誓:慕轩,拼着一腔热血,也要让东胜卫的每一个人拥有你说的权利!
“一个真正为民请命的地方官,可以不知道自己治下许多百姓的姓名,但必须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一个能令百姓感念其恩德的地方官,可以让他的子民忽视他这个父母官的存在,但必须让他们知道遭了灾难或受了委屈时该到哪里去申诉……”对于慕轩所说的这番话,呼延忘屈跟其他人可就有些费神了。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慕轩曾经这么说,“生民,生民,不能让百姓生存、生活下去,怎么配称‘生民’!”
自从有了乐土计划,慕轩就有了一个更大的心愿:要让百姓性情中的“狼性”越来越强,让他们面对恃强凌弱的外敌或不公正的待遇时,能够有勇气说“不”,而且,不光他们自己得具备这狼性,还要世世代代传下去,让子孙后代永远不被任何人愚弄,不被任何人欺凌!
无论到了任何时代,百姓都不应被任意愚弄、任意欺凌,谁要愚弄、欺凌百姓,谁就得被老百姓无情的赶下台!
同一时刻,在暂时的栖身之所处,闭目坐着足有半天的洛桑大师忽然睁开了眼,似乎是对面前的弟子们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有自若无,无自生有。”
东胜卫的复兴,洛桑大师功不可没,但他并没有居功的意思,反倒对无铭的一项措施赞不绝口——设置书院。这家雏凤书院,有藏书万册,汉蒙藏都有,聘请了汉蒙藏三族数十人为师——洛桑大师的三名弟子也在其中,凡是东胜卫居民,十八岁以上的,只要愿意,不分男女、民族,都可入院受教;而十八岁以下的,无论男女,都必须入院受教,违者罚银;书院还在夜晚开放,免费提供灯烛,允许任何人彻夜读书。
而书院的教学中,有几部书是无论男女老幼都必须学读:《资治通鉴纲目》六十卷,是南宋朱熹及弟子赵师渊等人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举要历》和胡安国《举要补遗》等史书简编而成的一部通史;《历代名臣奏议》三百五十卷,是本朝永乐帝令黄淮、杨士奇等编纂、颁行天下的,这书卷秩庞大,搜集了上自商周,下迄宋元以来的著名奏议,政治、经济、军事、法令、礼制、乐制等等,无所不包;《孟子》十四卷。
本朝太祖朱元璋对孟子非常反感,他曾经想把孟子这个亚圣赶出孔庙,取消他享受祭祀的权利,幸好有士子豁出命去反对,他才不得不作罢,但没有放过《孟子》,命令刘三吾等人删去该书中对皇帝不敬,带有民本思想的语句、章节,诸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等八十五条,剩下的一百七十多条被编成了《孟子节文》,连科考出题也只在这一百多条内。
而如今,书院的教授的《孟子》却是全文,而且每天第一堂课,所有学生都必须大声朗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三遍……
“小嘛小儿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做人要争气呐,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朗里格朗里呀朗格里格朗,
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东胜卫大街小巷响起了这有些怪异的曲子,一开始,是年幼的学生唱,这曲子虽然有些怪,但是词意浅显,朗朗上口,以致于后来不光很多并不年幼的学生也开始唱,而且很多成年百姓也常常不自觉地哼哼,常常是哼着哼着,就眼泛泪花,目光湛然起来……
洛桑大师不得不佩服慕轩的魄力,而更让他折服的是无铭慕轩的佛性。新开的印书坊印制的第一本书籍,就是洛桑大师多年研究佛理之后的笔记,对于日渐没落的萨迦派而言,这实在是非常有力的支持。即便是现在掌权的噶当派,也不是每位经师的理论都能刻印成书的。慕轩读了其中的一部分,就“众生平等”与洛桑大师进行了长谈。
“既然众生平等,那东胜卫就不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享有作为‘人’的权利。东胜卫的将士有功可以得到各种赏赐,自己得到的耕地可以雇人耕作,牧场可以佣人放牧,但绝不会有奴隶,任何人都没有把他人变为奴隶的权力……”
众生平等,人人享有做人的权利,那样的世界会是怎样的?洛桑大师都悠然神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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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加夜班,现在就先发了吧!
洛桑大师看看无斋,长叹一声:无斋,做人要争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