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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夜里黑的早,夏家的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了。廊檐下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映在扑着水汽的玻璃窗上,暖融融的一团喜气。
秦墨池把两挂鞭炮挂在院子里那株无花果树的横枝上,一脸不耐烦的把围在他身边看热闹的几个毛孩子往后撵了撵,猫着腰用指间的香烟点着了鞭炮芯子。身后台阶上的小孩子们被保姆看护着,一个个跳着脚笑闹起来,引得秦墨池的两位堂兄也从客厅里出来看热闹。秦墨池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捻了捻,被远远近近的鞭炮声闹得有些心烦。
过小年在淮东这一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讲究,通常人家也都是放一挂鞭炮,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夏老爷子的几个子女,除了嫁去国外的幼女,其余的三个儿子一过正午就陆陆续续回老宅了。秦墨池不喜欢被一堆长辈包围着,陪着他们半真半假地表演一家人互相关心的戏码,便自告奋勇的带着几个小孩子泡在游戏室里混过去半天。一想到餐厅里已经开始摆晚饭,等下他少不了要被长辈们问东问西,秦墨池便觉得有些头疼。
身后有人靠了过来,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秦墨池闻到淡淡的烟味,就知道是他堂兄夏知飞。夏知飞是他大伯家的幼子,比秦墨池大两岁,跟他一样是个跳脱的性子,从小到大两个人没少联起手来做些人嫌狗厌的事情。
鞭炮声太响,秦墨池听不清他说什么,便提高了声音问了句,“什么?”不料待他喊出声,恰恰鞭炮声停了,夏知飞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夏知飞捏了捏他后颈,压低了声音说:“三叔等着在爷爷面前收拾你呢。”
秦墨池嗤笑了一声。
夏知飞瞟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大厅,摇摇头,“这老东西真沉得住气,一直憋到今天才来告状。”
“我以为他会一直憋到大年除夕呢。”秦墨池笑着说:“你想啊,爷爷带着一大家子祭祖的时候他跳出来告状,那多有戏剧感,也显得他是被逼的忍无可忍,无可奈何之下才会选那么个大日子闹腾……”秦墨池故意捏住嗓子,学着他三叔的腔调怒气冲冲地说:“秦墨池那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
夏知飞侧过头看他。秦墨池的脸一半儿映着灯笼的红光,一半儿沉在夜色的阴影里,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了一抹浓重的阴影,眼底却沁着细碎流丽的光,无端的就带出了几分迷魅惑人的妖气。夏知飞心头一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转了过来,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他,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小子最近一段时间看着有些不一样……”
秦墨池白了他一眼。夏知飞正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咳嗽了两声,一回头就见他大哥夏知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皱着眉头看他们俩胡闹。他比这俩小子大了将近十岁,平时也总是爱板着一张脸,年纪小的弟弟们都有些怕他。
夏知飞连忙松开手,谄笑着后退了两步,“大哥?”
秦墨池淡淡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夏知年没理会夏知飞,转头看着秦墨池时,神色微微有些不耐,“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没什么。”秦墨池给夏知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几个孩子先进去,又转头看着夏知年反问了一句,“大哥又听人说了什么?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夏知年挑眉,狐疑地看着他,“真没出门?”
秦墨池重重点头。他的眼睛生得好,大且有神,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看着人的时候,就算夏知年明知他这个小堂弟从小就不是个纯良的苗子,心里也还是有了几分动摇,暗想莫不是三叔受人教唆,听信了什么流言?
兄弟俩各怀心事地对视片刻,夏知年醒过神来,“你哪里惹了三叔?”
“谁知道呢。”秦墨池满不在乎,“那个老家伙一直看我不顺眼……”
夏知年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满口胡说八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秦墨池见夏知飞躲在客厅门柱后面探头探脑地看他,便冲他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一边拽了夏知年的袖子往里走一边恳切地说:“大哥,我跟你说,三叔那老家伙一直憋着劲儿要收拾我。我爸肯定是不相信我的,你可得站在我这边。”
夏知年听到这句话顿时心软。秦墨池的父亲是他二叔,平时就对秦墨池这个前房的儿子不怎么待见,这是家里公认的秘密。不过,秦墨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是了。
秦墨池跟着夏知年走进餐厅的时候,家人们都已经落座。夏家大伯夏智正站在夏老爷子身边陪着他聊天,大伯母林唐带着秦墨池的继母刘晓婉站在一旁指点家里的帮佣布菜。秦墨池的父亲夏弘跟他三叔坐在一起,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身边依次是三婶、三婶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秦墨池的两个异母弟弟。秦墨池跟他们关系都一般,淡淡扫了一眼就跟夏知飞一起坐了下来。
秦墨池的三叔夏安看见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秦墨池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对付这些老狐狸,就要比他们还能沉得住气才行。
夏弘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墨池,你又抢你三叔的生意?”
他的本意只是想趁着晚餐还没有开始,悄悄把这件事说清楚,没想到夏知飞和夏知年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见他开口问秦墨池,视线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就连正跟夏老爷子说话的夏智也停顿了一下。
于是夏弘尴尬地发现自己突然间就变成了餐厅里的焦点,而另外一个当事人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听到他的问题还恰到好处地惊讶了一下,“什么?我抢了三叔的生意?这话从哪里说起?”
夏弘微微有些气恼,他的本意是想当着老三的面把话说开,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秦墨池并不领情,完全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夏弘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父亲,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三叔还能冤枉你?”
“他若是冤枉我呢?”秦墨池眸色转冷,“谁替我做主?你?”
夏弘怒道:“你什么态度?我这是……”
秦墨池的继母刘晓婉很及时的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声细气地说:“大过年的,你别跟孩子大呼小叫。有什么话慢慢说。”说着还带着和气的表情瞟了秦墨池一眼。
秦墨池没理她,只是低着头一副想心事的模样。
“够了。”夏老爷子淡淡开口,“老三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做生意都要小辈让着才能做下去吗?”
夏安正坐在一边看热闹,见老爷子矛头忽然指向自己,连忙解释说:“爸,不是那回事……”
夏老爷子却没兴趣听他长篇大论,转过身将手里的酒瓶递给了长子,“这酒不错,让阿年给咱们斟上。”
夏知年连忙走过去接过他父亲手中的酒瓶,“爸,你也坐。”
夏智笑笑,挨着夏老爷子坐了下来。
这么一打岔,先前的话题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提起了。夏安心中恨得不行,又不能说什么。生了一会儿闷气,又疑心夏弘故意这个时候说话是有意在袒护他儿子——虽然家里人都知道他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但不管怎么说,儿子总会比弟弟更亲近一些吧?
秦墨池完全无视了他父亲和他三叔那种十分相似的想要咬人似的目光,他心里想的是:爷爷今天似乎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平时若出现这种情况,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因为今天过小年?
嗯,这还真有点儿稀奇。
在临海市的商圈里,夏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充其量只是个小有所成的生意人家。
夏家的祖籍在陕西,到了秦墨池这一代老家那边已经没有什么相互走动的亲戚了。当年夏老爷子和他大哥跟着同乡一起背井离乡跑到中缅边境的玉石矿上去讨生活。时间长了,学到不少这一行里的本事,等手里攒了点儿钱,兄弟俩就合伙做起了玉石珠宝的生意。后来夏老爷子的哥哥因病过世,因为嫂子侄儿与他不和,索性就分了家,带着儿女到临海市落了户。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夏老爷子的三个儿子当中,长子夏智因为母亲的健康原因,自小就立志学医,现如今是一所私立医院的院长。夏家的生意由老二夏弘和老三夏安打理。到了秦墨池这一辈,除了夏弘家里的两个幼子,已经没有谁对继承家族生意耿耿于怀了。夏智的两个儿子夏知年、夏知飞都是公务员,秦墨池学的倒是珠宝设计,但他早早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几年下来,在行业里的声望比夏家的珠宝店还要高——之前夏安告状说秦墨池抢他的生意,也是从这上头闹起来的。尤其到了最近两三年,夏弘还在担心秦墨池会不会跟两个异母弟弟抢夺家业的问题,夏安已经有意无意的把秦墨池当成了夏氏的竞争对手。
夏知飞用胳膊肘撞了撞秦墨池,悄声说:“三叔还在瞪你呢。”
秦墨池抿了抿嘴,神情漠然,“难怪夏家生意做不大。”
夏知飞垂头闷笑。
夏知年在桌子下面一人踹了一脚,心说这俩货要说悄悄话就小点儿声音啊,非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是个什么意思?没看见刚才还替秦墨池说话的爷爷都开始瞪他们了吗?连一向好脾气的夏智都皱起了眉毛。
夏知飞勉强忍住笑,对秦墨池说:“等下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有好酒,还有美男美女。他们请的艺人也不错,有个跳钢管的,那身材……”
夏知年又踹了他一脚。
秦墨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