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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晴和夏知飞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余晴败下阵来,“算了,我不问了,等下让曲哥来问好了。他什么也没看见,笔录做不做区别不大……回头你给我填张表,登记一下信息。”
夏知飞连忙答应了一声,又急匆匆的跑回了礁石后面。秦墨池从他们的话里已经可以确认那里有一具尸体,非正常死亡,而且颇有些身份。秦墨池觉得这一点其实也挺奇怪的,这样的人,李野渡一个刚从外地来打工的人怎么会认识?
秦墨池回过神来,尸体已经被警察同志们装上车,准备带回去了。夏知飞和年轻的队长走在最后,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李野渡正朝自己走过来,低着头的样子带着几分倦意。核桃大概是缓过来了,在沙滩上跑前跑后的,十分欢快。
秦墨池忽然又不想问什么了。谁心里没点儿秘密呢?再说他和李野渡认识的时间有限,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到可以相互倾吐心事的程度。
“可以回去了?”秦墨池问他。
李野渡点点头,“该问的都问完了。走吧。”
秦墨池看出李野渡有心事,但他什么都不能问。
夏知飞从后面追了上来,习惯性的捏了捏秦墨池的后颈,低声说:“我跟队长说了你的事,不过今天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秦墨池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过一阵儿再约个时间好好谈谈吧,”夏知飞拍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家,别瞎想,好好休息。嗳,对了,我的事儿别跟家里说。”
秦墨池对他的身份职业也是一肚子疑问,但是夏知飞公事在身,顾不上说太多话就急匆匆的跟着同事一起走了。核桃不知跑到哪里溜达了一圈,这会儿正趴在他们的车旁边哈哧哈哧的直喘气。
李野渡问他,“狗能上车吗?”
秦墨池点点头,“没事,上来吧。我就住这附近,你先把我送回家,然后开我的车回去好了。要不送来送去的也麻烦。”秦墨池觉得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比以往几个月还多呢,担忧、恐惧,都是极其耗神的事,他这会儿只想爬上他的大床,什么也不去想,缩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李野渡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把你扯进这种事情里。但是赶得太巧,核桃当时又着急……”
“没事儿,”秦墨池打断了他的话,这老实人大概心里正在愧疚吧,“我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李野渡似乎笑了一下。
秦墨池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李野渡沉默的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到秦墨池面前,见他摇头便自己抽了一支烟,点烟时微微侧过身挡着风。干燥的烟草气味弥漫在空气里,秦墨池深吸了一口气,没来由的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没什么不能说的,”李野渡看出秦墨池眼里的不确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是道家正一派的弟子,我师父跟司马家的几位长辈都认识。虽然来往不多,但是年轻一辈差不多都是见过的。”
秦墨池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难怪他会问自己对道家的东西知道多少呢。
“古董店的老板,你叫师兄的,跟你同一个师父?”
“嗯,”李野渡淡淡应了一声,“他是我师父的第二个徒弟。还有一位大师兄,年纪很大了,我也没怎么见过。”
秦墨池暗忖,弟子都“年纪很大”了,他们的师父又该有多老呢?
李野渡替他拉开车门,“先送你。你住哪里?”
秦墨池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层,“不远,就是那栋。”
李野渡眯着眼睛看了看夜色里宛如玻璃盒子似的高层建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刚刚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住的房间能看见这里?”
秦墨池伸手比划了一下,“正对着三号海滩,这边能看到。斜视角度。怎么?”
李野渡没有出声,拉开车门把核桃放进来,核桃呜呜叫唤两声,把脑袋从椅背后面探过去,撒娇地蹭秦墨池的胳膊。
秦墨池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耳朵,忍不住笑了起来,“干脆让它跟我回家吧。”
李野渡嫌恶地看了一眼无耻卖萌的傻狗,“先得给它洗个澡,它今天不知道哪里疯跑去了,浑身上下都是土,脏死了。”
核桃冲他呲牙。
秦墨池安抚地揉了揉它脖子上的毛,“我家里没有狗狗用的东西……不过星海大厦一楼有家宠物店,可以带它去那里洗澡,顺便买点儿它用的东西。”
核桃舔舔他的手,欢快地摇尾巴。
秦墨池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今天晚上的事情他虽然没看见什么血腥恐怖的画面,但对他的冲击还是很大的。有核桃在身边闹腾,自己在家的时候应该不会感到害怕了吧。
秦墨池心里仍有许多疑问,但是今天发生的事给他的冲击太大,令他颇有些疲倦。他现在只想关注一些轻松的东西,比如核桃,比如回家之后的热水澡和宵夜,至于那些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的东西,还是等到他头脑清醒的时候再去考虑吧。
宠物店还没有打烊,两个值班的小伙子把核桃带进里间洗澡。秦墨池隔着玻璃窗看核桃被按在浴缸中央的平台上一通洗刷,心里觉得特别有趣。他幼时虽然养过狗,但那时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他的核桃到底长什么样儿,后来到了夏家,夏正河不喜欢猫猫狗狗,只喜欢他那几笼画眉八哥,夏家人自然也就没人养宠物。因此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宠物洗澡。核桃大概活的年头不小了,遇事很是淡定,被人在身上揉来揉去,揉出一堆泡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躺在那里,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秦墨池忍不住笑了起来。乐了一会儿想起要问问李野渡给核桃吃饭的问题,一回头却看见李野渡站在自己身后稍远几步的地方,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后脑勺。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微微一跳,又缓缓沉静下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仿佛隐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深沉又激烈的情绪。
秦墨池微微怔了一下,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过去。
李野渡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怎么了?”
秦墨池不自在地笑了笑,“没……没什么。”
秦墨池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他在一条漆黑的走廊里摸着黑往前走,没有一丝光,好像他重新变回了年幼时那个懵懂的小瞎子。然而他又依稀知道这条路是有尽头的,这让他心里有些发急,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渐渐加快。
有人从他身后靠近,呼吸的热气拂过他的耳边的碎发,微微发痒。这是一个陌生粗噶的男人的声音,“妈的,亏了,两百块钱呢。弄回这么个玩意儿谁会要?”
“你不知道好好检查一下?”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生气地骂道:“他瞎你也瞎?”
“老子没想那么多,当时小崽子不是睡着了么……你说怎么办?”
“身子太弱,月份又太小,不知能不能养活,还是个瞎子……算了,扔了吧。”
“……好吧。”
秦墨池觉得这几句对话听起来有种模糊的熟悉感,他们似乎是在说他,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的,他又完全没印象。
又有女人的声音幽幽叹气,“就叫墨池吧。墨池,墨池……”
秦墨池在梦里仍觉得眼眶发热,这个声音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这是养育了他八年的养母的声音。如同少女般娇俏清脆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温柔到了骨子里去。
“墨池?墨池?来,到娘这儿来,有果果吃哟。”
“墨池,摸摸看,这个是小狗。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墨池,以后要乖乖的……”
“要乖乖的……”
秦墨池在黑夜里睁开眼,声音消失了,但又仿佛没有消失,它们仍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一字一字,跳跃着远去,余音袅袅。
秦墨池发现自己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似乎忘记了很多事……不是正常的遗忘,而是他脑海中的一部分记忆被什么东西屏蔽了,就好像他曾经被催眠,或者做过某种心理暗示。他只记得自己曾经住在山里,身边有养母还有一户奇怪的邻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尤其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更是一丝一毫也不记得。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但是自从他身上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比如他的眼瞳慢慢变成了一种浓郁的深紫色,迎着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收缩成纺锤的形状,还会让所有出现在视野之内的动物都吓得鸡飞狗跳之后,他开始越来越多的回忆起幼时在山里的生活。
秦墨池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苏醒。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惶恐,未知的东西总是会令人感觉恐惧,白天的时候他可以用各种事情来分散他对这些事情的关注,或者安慰自己说,连法明大师那样的得道高僧都没说什么吓人的话,可见这事儿并不严重。但是到了夜晚,埋藏心底的恐惧就会在睡梦里悄悄冒头,而最让他感到害怕的,就是伴随这种恐惧的出现,他对幼时的记忆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秦墨池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
南瓜形的地灯在屋角静静亮着,暖色的光给这夜色染上了一层静谧的气氛。核桃四仰八叉地躺在床凳旁边的地毯上,粉嫩嫩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秦墨池心里的焦躁慢慢平静下来,他想起记忆里那个窝在他怀里的毛茸茸的小身体,不知道他的核桃在睡着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眼前这一个似的四脚朝天,露出一副蠢萌的憨态?
秦墨池放下水杯,懒洋洋地躺回了被子里。
地毯上,核桃的爪子颤动了两下,眼睛慢慢睁开,看了一眼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子,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窗外,细碎的雪粒被夜风卷起,刷的一声扑在玻璃窗上,又无声无息的散开,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又下雪了。”
李野渡趴在窗台上,出神地看着小院里老梅树下的旧式庭院灯。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团团亮着,盘旋飞舞的雪花穿过老梅虬劲的枝干,在灯光的映照下绵绵如絮。
身后一人懒洋洋地说:“怎样,就算下雪也比山里暖和吧?”
李野渡嗯了一声,回身看去,见他的二师兄那坤正举着茶杯放在鼻端轻轻嗅那茶香,脸上满是沉醉的表情,不由得失笑,“你那是什么表情?买回来的茶叶,哪有那么好?我闻着不如在山里喝的茶叶好。”
那坤假笑了一下,“小师弟说的有理,师父自己种的茶树自然不同。不过茶叶这东西学问大着呢,哎呀,说细了你也不懂。”
李野渡知道他这位师兄出身不凡,喜好什么的也跟他这种山野里长大的草根不同,而且那坤做买卖做得久了,已经习惯了跟谁都“装”,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点儿云山雾罩的味道,十句里挑不出两三句真的。
李野渡问他,“师父什么时候来?”
那坤摇摇头,戏谑地说:“你我这等凡人,怎么能够窥伺帝踪?等着吧,他忙完了手里的事,自然就过来了。”停顿了一下又嘀咕,“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总窝在山窝里有什么意思?一点儿也不符合道法自然的中心思想嘛。”
李野渡笑了笑说:“或许住在山里,对师父来说就是道法自然。”
那坤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嗳,窗户关上,过来喝茶。”
李野渡关上窗,慢腾腾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拿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浅浅抿了一口。
那坤看着他,眼神略带笑意,“我说,你跑我这里来时间也不短了。怎么,真想给我当一辈子伙计?”
李野渡不满地看着他,“我也有干活的,而且还没跟你要工钱!”
“你还好意思提工钱?”那坤瞪起眼睛,“年前你借我的手送出去的那一匣子东西,难道还抵不了你的工钱?”
李野渡哼了一声,“人家会贪你那点儿破玩意?太小看人了吧?你那些破镯子什么的,扔大街上也没几个人去捡,墨池可说了,要按照比例给你付钱的。你自己想啊,不用掏钱找人修复——其实修复了也没人买。不用自己操心,一堆垃圾送出去,坐等人家给你送钱,你这便宜赚的大了。”
那坤做古董生意多年,自然知道有破损的器物卖不上好价钱的道理。像碎成几段的镯子,哪怕是再好的成色,经过修复之后想作为古董出售也是绝无可能了。何况那些老物件在他手里年头久了,当初收来的时候价钱是极低的,有些甚至没花钱。要拿去修复的话,按照如今的物价来算,实在是有些划不来。至于重新切割加工出售,他又实在没兴趣,也没那个精力。时间越久,越发在他手里成了鸡肋。那坤想来想去,拿去给自己这个师弟送人情反而成了最好的出路。
那坤摇摇头,“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
李野渡反驳,“墨池不是外人!”
那坤斜睨他一眼,“哟,哟,现在就不是外人啦?”
李野渡轻轻哼了一声,“师兄你别忘了从小跟我一起住在山里的人是谁。”
那坤气结,“我不就下山游历了几年吗?你至于这么记仇?”
“几年?”李野渡挑眉,“过了那几年,谁还稀罕你们让你们陪?”
“没良心的臭小子!”那坤骂道:“别忘了你现在吃谁的,住谁的。”
“我还给你白干活了呢。”
“行了行了,”那坤连忙制止他,“这话越说越没营养了。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打算在临海呆多久?”
李野渡想了想,“墨池的事儿,师傅说他有办法。我得等这事儿了结之后再看师父有什么安排。”
那坤摇摇头,“要不是你死活拦着,我真想见见当年那个软萌的小包子……那头豹子自己身体不咋样,倒是很会养孩子么。你看他小时候肥嘟嘟的小样儿,啧。”
李野渡莞尔,“还不到时候。”
那坤露出一个怀疑的表情,“你真觉得他能听出我的声音?”
“很有可能,”李野渡半真半假地说:“我那时年纪小,声音与现在不同。可师兄你就不一样了,对吧?墨池的耳朵尖着呢。”
“不见就不见,”那坤没好气地说:“反正总有见的时候。”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反正我这里还有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老料啊什么的。”
“那你刚才还抱怨自己吃亏。”
那坤挤出一脸奸笑,“哎呀,要体谅一下老年人,不要说那么明白么。”
李野渡鄙夷地看着他,“奸商。”
那坤笑道:“嗳,对了,师父真说了墨池的事……他有办法?”
“师父是那么说的。”李野渡看看他,“怎么?”
那坤摇摇头,“最好赶紧解决了。我看法光寺的那老和尚不一定压得住……在妖怪眼里,他就是一块香喷喷的点心……临海怕是要出乱子喽。”
李野渡没有出声,眉间却泛起忧色。
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