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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曼舞姿淡去,置身九曲黄河万里沙,被天地浩瀚雄浑环绕。
今日虽又付出与盟军隔绝的代价,林阡却掌握了不少想要的线索,尽管对燕落秋还是雾里看花,但至少探查到谢清发夫妇的以下几点:
谢清发才是五岳的正主、燕落秋有权力但有限;谢清发是为了剑谱才降金,明言他日必将反戈一击;谢清发对燕落秋有过猜疑但终究又轻信。
燕落秋和谢清发貌合神离;燕落秋在谢清发身边别有用心;燕落秋在星火湾之战十有八九是对谢清发做戏。
而谢清发与岳离、凌大杰、卿旭瑭三人的对话,令林阡意识到还有一个方向他没有追溯过,那就是——前尘往事。
随后红莲业炎的存在和表现,更加加深了林阡这一意识:
看五岳,不该只看现在的五个当家,还应看他们的上一辈何许人也,刚到吕梁开疆辟土时做过些什么事,这之前碛口当地土著又是如何生活。
不仅要看皮,更加要辨骨。
林阡回到盟军之后,当即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和琬,那姑娘当之无愧百灵鸟的称号,连夜就把消息反馈给了林阡。吟儿笑说,百灵鸟这战绩足以进海上升明月了。
掀开尘封已久的布幔,得见深藏在下一层的吕梁和五岳,那才是最核心的一层。
“盟王,盟主,说来我也不敢相信,五岳原先的大当家谢晓笈,他居然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风雅之士……虽然舞刀弄枪也很出色,然而竟好像是被其父逼迫。”和琬因为凤箫吟在侧的关系,面对林阡时才没那么拘束。
“竟逼迫出一个绝世高手吗……”吟儿瞪大了眼,她听林阡复述了古刹所见,知悉谢晓笈是当年镐王府首席。
“这才对。孩子的名字,对应着父辈的理想。谢晓笈的父亲爱好武功,才给孩子起名‘通晓秘笈’,谢晓笈自身喜好风雅,才给孩子起名‘中间小谢又清发’。”林阡说起谢清发这个名字的来由。
“哈哈,倒也是,海逐浪的父亲一听就是海盗,祝孟尝的父亲一听就爱广结天下,杨致诚的父亲一听就很注重诚信礼义……”吟儿笑嘻嘻地举一反三,林阡连连点头称是。
“十多年前镐王府以谋逆罪覆灭,谢晓笈等亡命之徒辗转到碛口,此地却原本聚集着一大群文人雅士。谢晓笈一则需要立足之地,二则本身就喜好风雅,所以迫切希望与他们亲近、融合。而那些文人雅士,理所当然分为两派,一派不愿接受他们,怕他们喧宾夺主,一派却被谢晓笈魅力吸引,接二连三投奔而去。”和琬继续说起旧事。
“可以想象,当时的碛口经历了很多明争暗斗,谢家父子收服这些风雅之士费了好一番功夫。”林阡点头,这就和红莲业炎说的“赶尽杀绝”对上了,谢晓笈可能主张怀柔,谢清发却只求武力统一,过程中无辜之血一定没有少流,所以业炎夫人才会提到“杀我姐姐的人”……
十几年过去,内乱渐渐平息,逐渐无人说起。那分为两派的风雅之士及其后人,像揽月公子般接受五岳管辖的占了绝大多数,而像红莲业炎那样宁死不屈的寥寥可数、甚至只剩他两个——因为谢晓笈死后,谢清发必然无人可控,对余下的不服之人进行了多番血洗。
所以红莲业炎一定活得很不容易。
这些年碛口能进入枣林深处的有缘人,几乎没谁能活着出去,所以无人了解枣林至深还藏一个枕云台、墨香居,不知道有红莲和业炎终老于彼处。终老,即避难。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恨?当然恨,因为他们和辛弃疾一样,是被迫隐居!
那地带常年云雾诡谲,当地人无事不会靠近,林阡若非为躲岳离走得仓促不可能深陷其间,想来正常反应也是避而远之。所以别说当时他犯错、认不清南北,就算红莲业炎谅解他,夫妻俩为了自保,也一辈子都不可能解除这厚重迷雾……
“你也没犯错。红莲业炎对入侵者本就是宁枉勿纵,你弹琴抵抗是自卫,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初时抱拳道歉,他们性冷不爱理人,怪得了谁?至于你越走越往里去……哈哈,他二老设个迷宫阵,可不就是让人分不清南北么,哪里能怪你言行不一?”吟儿听他复述枣林和枕云台,笑着辩说他没错。
“不过,我既走进去了,终究便是原罪,人心难测,谁知我是不是故意?”林阡带着愧疚之意,“还毁了他俩的住处,不知他俩现在怎么样了。”
“我忽然有些懂了……”军帐里除了他俩和百灵鸟之外还有第四个人,沙溪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看和琬离开才开口,“原来,她是这样融入了五岳。”
不用他再多说一句,林阡和吟儿也都彻悟,她,燕落秋。
燕落秋在河东一带是出了名的才女,她之所以能够和五岳殊途同归、肯代入他们为众人的未来打算、表现得根本不像是个才来两年的外人,是因为五岳有一大群风雅之士,与她兴趣相近、气味相投。她虽被强掳,罪不及无辜。
“我先前推断,谢清发把处理寨中事务的实权交给她,是为博她一笑、近似有些讨好,原来不止如此……”沙溪清笑叹,“他还看中了她能帮他联合和调动这群为数不少、吟风弄月的隐者居士,主动地、心甘情愿地为他们镐王府做事。”
林阡点头,星火湾之战,一往无前的热血男儿,大半都不是镐王府的嫡系,而只是如燕落秋所说,要守护家园的白衣儒雅。
“谢清发授意她跟揽月公子那些人接近,还可以解释成,谢清发很爱她,看她喜欢琴棋书画,就用那些擅长的人来留她、锁住她。久而久之,揽月公子那些人,就成了她的朋友,她的羁绊。”吟儿眉间平添一丝怜悯。
说到底谢清发赢了,留住了她也达到了目的。燕落秋被融入五岳的同时,风雅之士也融入了镐王府,她与他们彼此吸引、相互牵制,却要一起为谢清发卖命。一个逃不掉,个个逃不掉。
“我先前听燕落秋弹琴,觉得她好像失去过什么……失去的,恐怕就是她原本安逸的生活吧。”林阡作此推论。
柳林三当家麾下的两个逃兵曾说,燕落秋和风雅之士所谓聊得来,只不过是为父报仇的障眼法,她时时刻刻都在伺机给她父亲报仇。
不,不是障眼法,她很可能真的被牵绊,那就是属于她的责任感。她之所以坚持要回五岳,不完全是为了替父报仇,更因为她不能任凭谢清发胡作非为、把所有无辜之人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才和她对楚风月说的话吻合,“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这句话,高于谢清发的中立态度、另有深意……就因为这句话,林阡一直觉得,她即便是孝女,也未必是个把仇恨看得高过一切的人。
“不管是为父报仇,抑或自愿被风雅之士牵绊,她都确实会和谢清发一路唱反调,直到将他甚至他的基业连根铲除。所以只要谢清发有意和金军合作,她都必然暗中筹谋和林大侠你合作,甚至如她那般聪明,很早就意识到谢清发的立场,也很早就看中你、接近你、投靠你,这都符合我们看到的一切……然而,若是这样的实情,又怎会难以启齿?如果说外面人多口杂、她想藏住动机无可厚非,却为何孤男寡女还不向你求助?”沙溪清摇头,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这些猜测,在燕落秋亲口承认之前都只是猜测,人心难测,你怎知她不是在耍你与你游戏?所以,燕落秋对谢清发的居心叵测,有可能是林阡一厢情愿,也可能是谢清发太过多疑,疑点归于燕落秋。手段高明如她,面目神秘如她,只要一天没有说真心话,她就依然是林阡的合作者首选,和谢清发必须处在上风的妻子。
“孤男寡女,哼。古刹边上,你们窥听他人、没有什么交流;枣林、枕云台和墨香居,你们一直都有性命之忧;那么,后来呢。”吟儿见林阡送沙溪清出帐,帮他把厚厚一沓信搬到案上,与此同时,审讯开始——
只见她目露凶光,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将他的路堵住,一步步把他逼退压到营房壁,杀气十足地柔声问:“小阡,床榻我在加宽,要硬还是要软?”
这家伙明摆着做足了准备、趁林阡向和琬交待任务时从仇伟那里得到了所有情报,仇伟也完全听从了燕落秋的意思,把他能记得的对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吟儿……
可想而知她能气得七窍生烟,却不动声色了这么久,现在还冲着他以毒攻毒,和燕落秋简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惜她要把他压在壁上身高还是不足,被他轻轻地挽住手臂借势反推,他低下头来带着笑,温柔不要脸地对她说:“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床榻?”
她脸上羞红,推开他而不能,他微笑将她就地按倒,军帐里一时情趣盎然。
“可是你,终究被她看上了。这攻势,这姿容,换作我也无从招架。”吟儿却仍然抗拒,在他身下强烈挣扎,见他不肯放手,于是噙泪生气,“美貌性情气质,她是天下第一,而我,连榜都排不上去。”
“吟儿,我不知怎么令你相信。她说,世上总有个人是最好的,那个人会让你奋不顾身,即使是错的也会为他做,哪怕辜负了对你好的,纵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后悔。那个人,会将你画地为牢,让你为他破例。”他看她真不愿意,只能作罢,勉强起身,依然嘴笨,“我记得深刻、一字不差,因为我听她说每一个字,都想起这是我对你。”
他没有说好听的话,她却听得眼泪夺眶,再多的气都化为绕指柔,抬起腰将他衣带往下勾:“也是我对你。”
他俯下身对她深深一吻,手指缓缓令她衣衫滑落,双臂拥紧她温软的身体:“傻丫头,你才令我招架不住。”
“还是……别在这帐边上?”听到帘外人声不绝,她胆子小,赶紧说,“随时有人来找你。”
“天塌下来都别管。”他在迷宫里其实也怕过,怕他陷在枣林出不来,没办法抓紧时间和合拍的人在一起。
“你在天就塌不下。”她和他原是一样的人,疯起来什么都不顾。
“吟儿……”
“嗯?”
“自信些。那都是别人排的榜,我这里没有榜,只有你。”
“嗯……”
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夜深人静,他重新坐回案边,看各地战书并给众将回信,她略带疲惫、心不在焉地在旁磨墨。
“咦。这是什么。”他发现桌上有个小碗,初以为是药,闻味道不像,“我错过了庆功宴,是吟儿给我留的汤吗。”尝试喝了一口,脸色差点花了:“这什么!?”
吟儿忙着打呵欠,啊了一声缓过神:“这……这是……”
“放碗醋在我案上作甚?!”他哭笑不得。
“原想着惩罚你,给你尝尝,喝起醋来是什么滋味,将心比心。”她撅起嘴,“以后遇到别的女子,就不敢轻易释放你的魅力。”
“你是想让我牢牢记得,你是个怎样的悍妇。”他苦笑,“不过,这醋不是太酸,带些甜味,一看就是米醋,可以喝。”
他眼看着是真的饿了,竟将这米醋一饮而尽,拦都拦不住。
“哎呀,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去,也不知有没有黄河鱼。”她赶紧跑出去给他下厨。
吟儿端着菜回来军帐,看林阡眉头紧锁:“咦,怎么皱着眉?”
“陈将军,怀疑小王爷是我所害,他怎就咬定我不放!”林阡难掩烦闷,不愿被知己这样误解,却也知小王爷在陈铸心中胜过一切——
那封被王冢虎公布于众的匿名信,本身不过指向了阎夫人兵变有第四方知情,奈何因为小王爷死去而被陈铸无限放大,放大成始作俑者罪无可恕。
“咬定是我们指使,他心里就好受些?”吟儿努力去理解陈铸,自然和林阡一样犯愁。
“此战仆散安德身处河东,所以控弦庄在环庆是完颜纲和轩辕九烨代为操控,由他们负责追究盛世的内部斗争和小王爷的死。陈将军偏要越俎代庖、不依不挠追查我方细作,查他们的字迹和暗器。”林阡对吟儿说时,吟儿意识到这信来自落远空。
年初陈铸还未到环庆的时候,就一直致力于扫荡海上升明月,情报战打得风生水起,帮助当时一败涂地的陕北金军站稳了脚跟。南宋方面连番损失,楚风雪被迫“身亡”转职、“掩日”下线全军覆没、辜听弦兵败喋血环州,都是拜他陈铸所赐。若不是后来楚风流怕他身兼两职辛苦,也不会着急重新组建控弦庄。
真可谓战功赫赫、经验丰厚,前辈是也。本就藐视才刚上任的完颜纲,即便小王爷未死,看到完颜纲那样讨厌,陈铸估计也是会去抢功的,谁教他是个人尽皆知的小人呢。
这一番追查着实艰辛,由于资源匮乏,陈铸起先毫无进展,却凭着满腔的执念,于茫茫人海中捞到了解甲归田的王冢虎手下。“正是小王爷出事当晚,被带信飞镖射中了小腿的那一个。”时隔多日,就算把那人小腿拆了,也很难研究到飞镖的形状、力道,但天道好轮回,那人偏就没把飞镖扔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功夫不负有心人!陈铸不露声色,开始着手在当晚附近驻扎的金军里,从上到下,由里到外,一个一个地查!但不像完颜纲那样正正经经借着职权去询问,而是因为怕被阻挠、被嘲讽,故而偷偷摸摸去观察,看到可疑者离开当即就潜入营房翻包袱、找暗器、比对字迹……
明明有亲信可用,但陈铸这回是一个人都不敢轻信了,事必躬亲,单枪匹马,逐渐忽略了他该做的正事,不再对着宋军攻城略地,反倒冲着金军无孔不入。
如他这样广泛撒网,终会触碰万中之一。那飞镖的持有者,是掩日如今的下线之一,金军里职位不低,回营时碰巧和陈铸擦了个肩,案上书信依稀被动过,这才想到会否和小王爷之死有关。反向查探,才知王冢虎麾下飞镖交公。反向跟踪,才知陈铸这疯狂举动,更亲耳听到陈铸醉酒提到一句,林阡,是你?
此前众人不知陈铸竟会咬定林阡这样查、而且还查这么深这么细,是以谁都不曾销毁惯用暗器,但因为仅是擦肩而过,无法得知陈铸有未搜到这东西,就是这若有若无,才害那下线提心吊胆。陈铸此后再也没光顾过他的营房,却也未曾对他动手,是一如既往要放长线钓大鱼?于是那下线和掩日没再交流过一次,仅把情报从芦管里吹出隔空告知。这般境况下,掩日好不容易新建的这一脉,竟又有全线瘫痪的可能。
“宁可掩日一脉再次倾覆,也要将飞镖持有者撤回来。”林阡知道,今次又重蹈了环州覆辙,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级暴露,严重威胁到了掩日和落远空。
“这件事,落远空应当不是向你求助,而是该先斩后奏地通知你吧,他和寒将军是否已经决策?可别被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吟儿问。事态紧急,落远空应该已经告知寒泽叶、当时当地就做了决定,现在只不过是告知林阡而已。若是等到林阡回信再处理,恐怕海上升明月都被一网打尽了。
“泽叶确实和我想得一样。”林阡看楚风雪的信上没写,但下一封寒泽叶的信上有一句,“落远空安全至上。”
“那便好。”吟儿松了口气,想来他们那些细作也不会那么笨。
“这边陈铸在扫荡,那边完颜纲也没闲着。”林阡忽然一笑,把寒泽叶的信给吟儿看,吟儿一愣,不知他笑什么。
展信,才知完颜纲派遣了一批控弦庄新人,安插至静宁、秦州等地以及金宋边境,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小王爷,而是要对付吴曦麾下南宋官军。
寒泽叶之所以知情,是身处秦州的曹玄截获奸细情报;而发现奸细并实施抓捕、将之扭送到曹玄面前的,是曹玄麾下的运粮官宋恒。
“呀……”吟儿脸色微变,这才知道林阡为什么看到这头疼的消息居然还笑,确实值得高兴,那可是他最想看到的进步,比这信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原来是宋堡主啊……”
“他听了我的话,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样能为抗金出力。”林阡满意地说,“可他毕竟有才,若能领悟透了、不再追名逐利,我还是会调他到前线来做主帅的。怎能浪费了一个‘九分天下’,培养多少年才得这一个?”
“对,我也要见到宋堡主实现梦想、意气风发的样子。”吟儿微笑点头,既为了兰山,也为了陈采奕,还为了天骄、曹玄、李贵、寒泽叶、林阡,大家都对宋恒有期望。
纵观这半个月来天下大势,陇陕明争少而暗战多,河东一带尽遭吕梁之战牵制,两淮攻防集中于寿春且接近尾声……宋廷之开禧北伐,开局顺风顺水,突然连番失利,官军损兵折将不得不转为守势,但义军西有短刀谷、中有越野山寨、东有小秦淮力挽狂澜,为宋廷留下了进取余地,于是官军义军职责悄然转换,将这场举国北伐一同推向了平和期。
这也是林阡最想看到的,陇陕、两淮战斗趋缓,局势都不及河东紧张。
然而,林阡最不想看到的,是吕梁此地,盟军紧张得可怕……
六月才至,金军五岳意外结盟,抗金联盟实则已输先机。
所幸谢清发驾驭能力超乎想象,令五岳与金军未曾真正地合二为一。即使五岳已被逐步打散重编,都并不能使完颜永琏人心所向。
然而五岳已注定不可能是宋军盟友。联合五岳,那曾是林阡试图解决北伐困局唯一的捷径,亦是盟军在河东拓展据点的最佳起点。失去它,接下来便全是硬仗无误——
必然地,谢清发既定了立场便不会再变,为了实现他主宰天下的梦想,他不可能塑造一个墙头草的形象,何况还有沙溪清说过的可能性,他是相互利用的个性,绝不甘受困于绝对互信,再者林阡有什么筹码比岳离还吸引?是以除了继续与金军合作以外,谢清发至多就是中立,决计不可能再同宋交好;比这更坏的情况,是谢清发做足表面工夫,教五岳和金军对林阡两面夹攻。
而同时,作为可能解局的钥,燕落秋又立场不明,动机未定。
此情此景,根本不足以摆庆功宴,尚来不及为越风海逐浪顺利会师喜悦,便又将投入新一轮紧锣密鼓的备战。
当然,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完颜永琏乐于见到,眼看着谢清发更愿坐山观虎斗,一切倒退回和结盟前差不多情况,金军还得防止有人从心腹挥出一刀。
所以林阡也常会代入完颜永琏去想,完颜永琏下一步该怎么做,安于现状还是未雨绸缪?
同样艰难。战局的主导者,真成了谢清发。
“对于我们来说的万幸,谢清发最大的可能还是表面合作、实际中立。”林阡对吟儿如是说,盟军必须趁着谢清发还能游离于完颜永琏掌控之外的此刻突破困境,林阡只能给自己半个月的限期为盟军想到出路。
“这半个月,我们最大的敌人自然还是金军。”他在沙盘上摆给吟儿看,经此一战,敌我兵力重排,盟军六面受迫,分别是束乾坤于东北、司马隆高风雷于东南、卿旭瑭楚风月于东、薛焕解涛于南、凌大杰于西北、岳离完颜永琏于北……精兵强将,合围之势。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林阡不得不在越风、海逐浪原先的基础上又做了连夜部署,为盟军加强、加足战备。
原先越风和海逐浪的分配,是由祝孟尝挡束乾坤、沙溪清沈宣如御司马隆高风雷、仇伟殷柔抵卿旭瑭楚风月、逐浪邪后防薛焕解涛、越风守凌大杰、林阡和吟儿拒完颜永琏岳离。这分配基本不变,除了吟儿被他赶去帮沙溪清;变的多是警戒强度,同时多嘱咐应战经验。
帅帐分弓,各司其职,众将或其副将一个个匆匆领命来了又去,便连吟儿也需离开他立即就位。
空前辛苦。这样的战力分配,原是与敌人不均衡的,却万不得已。抗金联盟在河东才刚开拓,人太少,捉襟见肘。若非为了吴曦的仗轻松些,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引来完颜永琏大半实力。
鏖战四日,烽火不绝,金宋双方互有胜负,盟军地盘增减繁复,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战争终于波及碛口、孟门、柳林等地。但在谢清发的管控之下,五岳果然事不关己、无甚参与。
攻防,进退,生死,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飞沙走石,原以为碛口军情还会像这般在激烈中胶着至少半月,未想初八当晚,邪后尚在等海逐浪收拾残局回营,忽听战马一声长嘶,剧烈割过她的心,瞬间不祥之感笼罩。
急急掀帘而出,却迎上个报信血人,那人几乎从战马上滚下,身上明显受了好几处伤:“邪后!海将军他!”
“出什么事了?!”邪后厉声问时,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柳林三当家伏击……”报信者声嘶力竭,没有说前因后果。
“五岳?!”邪后完全料不到,敌人不是薛焕吗,怎会冒出个柳林三当家!
“对于我们来说的万幸,谢清发最大的可能还是表面合作、实际中立。”“这半个月,我们最大的敌人自然还是金军。”结果打破僵局的,始料未及的,偏是五岳的人!
邪后和海逐浪所在的柳林孟门之交,原是五岳三当家万演的家门口,万三当家是五岳当前五个当家之中,与盟军最不友好、对平反回应最为热烈之人,他曾被燕落秋敲山震虎、被谢清发制止了敲山震虎,他和薛焕结拜兄弟是“真刚”亲眼所见,他看不惯赵西风和燕落秋绝非空穴来风,对这些,林阡完全知情。
但又为什么忽略?想不到?
因为像谢清发那样的枭雄,不可能操控不了一个能被燕落秋轻松镇压的万演。不管是个人威慑还是父辈交情,只要是谢清发作出的中立决定,万演无论如何都会听从,动心忍性,卧薪尝胆。而据真刚所说,谢清发这几日对五岳是亲手控制,即使仍有大半时间闭关修炼,但却对麾下做了明令限制,所以,不存在万演脱离燕落秋和赵西风束缚。
然而,万演为何不受控地私自作出这种近乎谋逆之事?
是高估了谢清发的驾驭,还是小觑了完颜永琏的招揽?
不,不可能高估谢清发的驾驭,即便谢清发没注意到三当家,他的约束力都使整个柳林噤若寒蝉,何况,他很重视三当家,这个有着前科的三当家——
当谢清发听到林阡以万演薛焕结拜为由的“池水不清”、了解五岳名义上再不能中立之后,决定名义入局、暗中中立,他放手一搏与金交好,收下岳离剑谱的同时自然要对万演安抚,绝不能令薛焕这些外人用信仰剥离走了属于自己的死忠,于是必然对万演说过:三弟,我才与你同一信念,与金联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谢清发此人,对深爱的燕落秋尚且安插眼线,自然是确定了万演忠心耿耿才敢用。
除非,万演竟和燕落秋一样,别有用心,刻意藏掩,深不可测!
报信者说得断续,但还是令邪后理清了来龙去脉:收拾残局之时,海逐浪看出薛焕是佯败,本已决定不追,谁想归路上遭万演守株待兔,寡不敌众被俘。万演和薛焕,本就是串谋。
不及担心,敌军压境,邪后无法抵抗趁势打来的薛焕解涛,连失三座营寨、无力回天,唯能就近与凤箫吟、沙溪清合兵。
事态紧急,邪后吟儿才刚会面,林阡便已亲自到场。
“胜南,赶紧去柳林救海将军!”吟儿一把拉起林阡衣袖。
“他在碛口,被关在谢清发身边。”林阡途中便收到真刚的飞鸽传书。
“什么?万演这么做,不是背叛了谢清发、加入了金军吗,为什么谢清发还……”吟儿一怔,自然不懂,为什么万演背叛了谢清发,谢清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海逐浪关他那里?赵西风和燕落秋也不会允许不是吗!
“没有背叛。万演就像当年的辜听桐逼着我去打短刀谷一样,忠心耿耿却怒其不争,是以借着这次关押逐浪,逼迫谢清发尽快下决心站到最前线、尽快向金廷表露平反之迫切。”林阡叹了口气,万演并没有居心叵测和深藏不露,却可惜他参透不了他主公的境界远在平反之上,就像他主公也没理解他的思绪局限在平反一样。两心相悖,南辕北辙。
这意外之战突如其来,亏得有吟儿对邪后应急,才不至于损失惨重,林阡也亲自统帅兵马,将逐浪失去的三座之二又夺了回来,驱逐薛焕的同时救下了不少被困的盟军兵士。
然而那其中,当然不包括身陷碛口的海逐浪。
期间吟儿和真刚一直保持联系,却始终窥探不到海逐浪生死。
直到天明之际,薛焕生怕林阡不知情,差人送来一条断臂:“汝等再不投降,便是下一个海逐浪。”
“逐浪?”邪后一看到这断臂,眼前一黑,险些栽了个跟头。
吟儿比她镇定不了多少,看到那断臂恨不得插翅去救,没说话就已泪流满面。
纵然林阡自己,也万万不敢看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是,是逐浪的,这手臂本就伤痕累累,还被刀生生割下,逐浪必然失血过多,如此下狱,谢清发会给他止血包扎?
原本,还可以指望金军和五岳“同盟脆弱”“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
但万演薛焕这场伏击下来,不合作都成了合作,他们同盟再脆弱也藕断丝连着,切不断,而当海逐浪凶急,林阡竟不得不主动打五岳,并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应战的也必须是关押海逐浪的五岳黑龙山——不管此刻是谢清发坐镇还是燕落秋代管,教训万演都应在庇护万演的后面。
林阡一边嘱咐盟军转变方针、随时随地攻上山去,一边先行一步,探清山内虚实。
若然是燕落秋代管、赵西风傀儡,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若然是谢清发坐镇,则根本没回旋的可能。
谢清发那种人,没有仁慈之意,只有称雄之心,他不可能承认他三弟过分、因为金军五岳名义上是联合的;不可能放过海逐浪、因为那看起来是故意回避与林阡的正面对决;不可能担忧五岳的前景,因为他实力才是当时当地最强,他最大的可能,只是尽力把金军一起拖下水,完颜永琏又何惧被他拖下水,刚好金军本来就在和林阡打,八方合攻正中下怀,杀了林阡再处决五岳不迟。
打散重编后的五岳黑龙山上,已经开始有了金军入驻,那是林阡一直考虑的完颜永琏和谢清发的下一步博弈之地,却未想到,完颜永琏先动了边角。
谢清发是那般的难缠,令金宋都意料之外,可只短短几日,完颜永琏就想到了对策——
他在了解到谢清发暗中坐山观虎斗之后,毫不客气地当即就利用起三当家万演;
利用万演对盟军一直以来的敌意,利用万演和薛焕这些日子的交情,利用谢清发对万演的信任和轻视,利用万演对平反的热衷和对谢清发的期望,伏击、重创、擒获海逐浪,却把人质放在谢清发这里;
逼着林阡非打不可、将黑龙山为渊驱鱼,一战而已,就教金军和五岳像豫王府高手堂那样互融,也将所有人都凝聚在要视林阡为仇敌的唯一宗旨。
完颜永琏太了解林阡的弱点,他不会抛弃任何麾下;那其实也是林阡的强项,再难的绝境他也会迎难而上。弱点和强项,全都指向了他要与谢清发杠上。
不得不说,那位万三当家手段虽急,出发点却是为镐王府、谢清发好,但其实已经被完颜永琏操纵、背叛谢清发而不自知……
实则林阡不曾高估谢清发的驾驭,也不曾低估完颜永琏的招揽,输就输在这里:和薛焕的交往,使谢清发和林阡一起看见了万演的忠心可疑,于是将重心完全压在这忠诚之上,自然而然就弱化了他的急躁。于是接下来谢清发将万演驾驭到了极致,完颜永琏却根本就没有招揽,而恰是利用了这份忠心激化了万演的急躁。急躁,从而好心办坏事。
这样巧妙,难免使林阡有所误判。
这样严重,谢清发不会还闭关。
不可一世的谢清发,洞穿一切的谢清发,怎愿意被当枪使,怎可能纵容麾下胡来,怎允许五岳蹚浑水。
不得不说,完颜永琏这一招是兵行险着,这有可能一箭双雕既杀林阡又削谢清发,但也有可能令谢清发不甘不服与金军决裂,使林阡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个盟友。
最保险的方法是安于现状,完颜永琏偏选择了未雨绸缪。
那是因为他料定了一切——
首先谢清发不是一个会知难而退的人,其次,谢清发绝不允许自己被人看作摇摆不定、从而失去他在五岳的威信,在这个万演已经看似不受控的关头,更不可以失去!
他会硬起头皮打?是的,根本原因,他最强。
且不说完颜永琏,岳离、凌大杰哪个都洞悉人性,谢清发这样的人主,接过烫手山芋的第一刻,绝不可能想着去扔了它。
即便有那个谢清发林阡结盟的千万分之一,试问那一贯主张绝对互信的林阡,如何敢要一个不稳定至此的盟友?再者两个同样攻击性和驾驭力的领袖,只怕一相遇就会为了谁主谁次而争夺,继而相斥,合不过一个瞬间就散。
这些都是完颜永琏在事前发生之前就考虑过的后果,也是林阡在事前发生之后才推算的可行性,对手太快,快到了每一个思绪,你的终点不过是他起点。
更或者,完颜永琏早在凌大杰岳离和谢清发会面之前,就已经算到了谢清发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会面之时,凌大杰难得一次做小人、岳离不顾一切离间,都是被完颜永琏授意向谢清发心头种下关于林阡的敌意。那敌意,即便不和燕落秋有关,也跟天下第一、操纵生杀予夺有关。不管哪个,都促使谢清发想着要和林阡决一雌雄。
这战他会接下,立即解决林阡;这仇他会记下,早晚还给金军。
林阡没有其它办法,既然舍不得海逐浪死,若不想与谢清发内耗,便只能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换而言之,恳求。
然而,只怕连这条路也走不通,谢清发出了名的变态嗜血、不近人情,如何去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恳求?林阡若真对这样一个人低头,只怕离抗金联盟解散不远,得不偿失。这些完颜永琏俨然早就想过,此刻于林阡心间流转。
唯一一个林阡掌握而完颜永琏不知道的线索,“谢夫人是燕落秋”“其父是谢清发所杀”,或能使他说动燕落秋就此反击谢清发,挣得一丝胜算。但是以万演和薛焕此刻的关系,难料他有没有被薛焕套出他主公夫妻不睦的耻辱,这也决定着完颜永琏到底把燕落秋看得多重。
“逐浪与盟军都命在旦夕,无论如何,必须一试。”林阡入山时,局面已经失衡,金军完全主动,绝境猝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