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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爱德华大道,黄包车拉着徐锡麟来到一片拥挤不堪的贫民区里。
车夫一颠一颠地跑进了这个迷宫,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街道两旁,泥糊的棚子一间挤着一间,棚上只搭了些碎布乍和灯心草编成的草片。还有的棚子是用细杆搭了个架子,上面再铺几张破油纸。
呜呜的汽笛声从附近的一家缫丝厂传来,粪车从弄堂里吱吱呀呀地穿过,把粪送往郊区的农田里。到处都是人,匆匆忙忙地赶往他们维持自己生计的地方:纺织工,脚夫,商人,贩,以及信差、算卦的和推销货的,还有乞丐。
在卢家湾没有找到已经外出的陈文强,徐锡麟有些失落,犹豫着是否要等一等。在东京,因为强烈的“排满灭满”观,他没有加入口号不够激进、甚至有些温和的复兴会,而是产生了与陶成章相似的想法,联络江浙皖十分活跃的会党,以为反清的武装。
于是,徐锡麟回国后亲自到各地会晤会党首领。历时两月,徒步寻访了嵊县、诸暨、东阳、金华、缙云等各地会党,结识了竺绍康、王金发等会党首领。然而,徐锡麟在与各地会党联络中发现,虽然会党众多,也有一定势力,但明显素质偏低,要想联合各派并发挥作用,必须加以培训和教导。因此,萌生了创办一所“武备学校”以培训会党骨干的想法。
办学校,而且不是一般的学校,摆在徐锡麟面前的首要问题便是资金。他先是找到了绍兴富商许仲卿,试图服他出资,创办名为“大通学堂”的学校。但许仲卿为人谨慎,虽然表示了兴趣,却没有立刻答应。徐锡麟又想到了在东京结识的陈文强,此时陈文强的名声已不是当日可比,俨然是崛起之势不可阻挡的工商新秀。
再从陈文强的身份来看,他身跨青红帮,辈份高、身份贵,也是徐锡麟要争取发展的会党一类的人物。所以,徐锡麟来到上海,一是筹款建校,二来也想通过陈文强,联络上海的青红帮。
在卢家湾看过那里的建设和环境,再来到这肮脏、贫困的地方,徐锡麟不由得长长叹息。不得不承认,与他所见过的各地情况相比,卢家湾应该是环境最好的地方,道路、建筑、工厂,还有那里的人,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勃勃向上的生机。
可惜,那样的地方在中国简直是太少了,甚至可以是独一无二。徐锡麟下了黄包车,打算步行剩下的一段路。在上海,在租界,他有一种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欧式的建筑,哥特式的塔楼,趾高气扬的洋人,到处都散发着洋气,令他心痛。
巷子窄得只能过人,吆喝声在巷子里面响着,一声高过一声。徐锡麟对这种嘈杂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他生来就处在类似这样的环境里。他知道,到了晚上,就听不见苦力的号子声了。
巷子里人来人往,徐锡麟很费力地从人丛中挤了出来,走到了一条宽畅一些的马路上,在一所宅院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座院子的房屋不算高大,但却很严实。临街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厚的木大门,一个用钢棍做的格栅镶在木门上一块窗户模样的地方。他按住龙形的门扣轻轻地拍了几下。敲门声刚落,门上的那扇窗户便打开了,一双疑惑而警惕的眼睛冷冷地把他打量了一阵,尽量昨天这双眼睛已经将他审视过一番了。
徐锡麟再次通报了姓名,一只手慢吞吞地从窗口伸了出来,很不情愿地接过名刺,窗口又关上了,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等吧,徐锡麟知道还得和昨天一样耐心地等。这是浙江同乡龚宝铨在信中留给他的地址,徐锡麟希望能对他的上海之行有所帮助。当然,徐锡麟还不知道龚宝铨与杨笃生等人先是在上海组织暗杀团,现在则已经加入了复兴会。
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徐锡麟觉察到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姑娘正仰脸看着他。姑娘有七八岁的样子,瘦的身上包着一件破褂子,腿上是一条灰短裤,从上到下褴褛不堪,脏得让人分不清哪是衣服、哪是她的皮肉,只有那双眼睛在闪闪发亮。
这个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十分老练地搁在自己的髋骨处。婴儿光着身子,大概只有几个月,一双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天生就有这份儿耐心,好象他已在这个人世间经历了上百年的磨难似的。姑娘伸着空着的那只手,天真的神情里充满了期待。那副瘦弱的样子,使人简直无法忍心因她的鲁莽而生气。和那些走街串巷的乞丐比起来,她显然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怜悯。
徐锡麟伸手从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姑娘一声不响地把钱抓过去,捏着铜板,对着中间的方孔端详了一下,便急忙转身跑开了。光着身子的婴儿一颠一颠地碰着她的髂骨,也没有哭声和叫声。
几个路人望着徐锡麟,笑得很怪异。在他们看来,这个戴眼镜的家伙准是头一次从外地来,还不了解上海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或者就是刚刚入了基督教的,新教徒总是喜欢用乐善好施来拍洋牧师的马屁。
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老管家引着路,将徐锡麟领进了客厅,请他坐下,又让下人去端茶。
“龚先生正在书房招待客人,还请徐先生稍坐片刻。”老管家很客气地道:“失礼怠慢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徐锡麟宽容地笑了笑,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这屋子的四周用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室内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厚实的椅子,有的椅套皱皱巴巴,象是刚刚有人坐过。但大长桌上已经空无一物,连桌布都没有了。
招待客人?刚才是在这里吧,徐锡麟猜测着,端起茶杯轻轻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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