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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老爷子咳嗽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他身边的两个孙子不干了,一听不让自己上学,大郎咧着嘴拍着案子大哭大闹起来,三郎一见大哥哭,自己也跟着干嚎不掉泪。
老大邹正义见状连忙跪在老爷子身前,哀求道:“爹啊,您这两个孙子那学业爹可是知道的,将来考个秀才贡生什么的易如反掌。到时爹您也可以当老爷了!”
“到时候是谁给您老人家摔盆举幡?还不得大郎啊?爹啊,您可不能糊涂啊!”
邹老爷子听了大儿子一番苦求,心里不忍,这个大儿子他是一直寄以厚望。而且大郎的学业他听大郎说过几句,说是塾里的先生对他多有赞美之句,若是从此以后不上,耽误了孙子这可怎么才好?又抬起头看看二儿子和三儿子。这两个儿子早晚是要分家分出去的,自己肯定是和老大一家过。为了二个早晚分家的儿子,往死里得罪养老送终的儿子,这,这实在划不来啊。唉……
老二邹正达上前紧走几步,也跪在邹老爷子面前哭诉道:“爹啊,儿子求求你,二郎就算了,六郎他现在都识得不少字了啊,要是能上学,将来也能给我娘挣一个诰命啊!”
马氏撇撇嘴,讥笑道:“诰命?就是有诰命那也是给你浑家,不是给我的。我的诰命我要等着我大孙子来挣!”
邹正达一阵气愤,捏紧拳头道:“娘啊,您是真不想我那二个小子上学?”
马氏瞪着二儿子,阴沉着脸道:“你想上就去上,我反正是没钱!”
邹正达腾的站起来,道:“那不如就分家!”
什么?分家?
屋子里的人都激灵了一下!柳氏原本一脸的愤慨,然而听到丈夫终于说出分家这个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悄悄地后退半步,捏着女儿美娘的手,轻轻摇了几下。美娘偷偷用眼角瞟了一眼母亲,眨了眨眼。
老大邹正义惊慌的看了一眼邹老爷子,又盯着母亲一脸的紧张,生怕两位老人家同意了这个决定。他平日整天的在村子里闲逛,从不做农活也不管家里的农务。每天只要奉承好老爷子,就有他吃的有他喝的。家里几十亩地的农活都是老二老三在干,要是把他们分出去了,这农活岂不是都要留到自己头上?更何况老二蹴鞠年年得的那一贯钱,说是交公了,可是母亲都是私下留给自己花用了。要是分了家,岂不是年年少了一贯钱?
朱氏则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脸上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紧紧盯着二弟妹柳氏。老三邹正业则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他不明白这不是正说着上学的事吗,怎么就提到分家了?
邹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原来果真是老二想分家啊。左右瞄了一眼自己的二个哥哥却发现他们一脸的雀跃,似乎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高兴。
马氏一听二儿子要提分家,一拍大腿就坐在屋子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老天爷呢!我怎么生了这么不孝的儿子啊,我还没死呢?就要分家了。我不要活了,不活了……”
老二邹正达一脸的坚定,又扬声道:“爹啊,娘啊!我也是你们的儿子,凭啥你大儿子的儿子可以去上学,我的儿子不能去?凭啥你大儿子的儿子顿顿可以吃鸡蛋,我的儿子只能干看着?我的儿子也是人,是我亲生的?我的儿子要上学,要吃鸡蛋。……”
说的好!邹晨心里暗暗赞了一句。没想到这个二伯看着淳厚表面老实,其实心里是有的,她又扭头看了看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阵失望涌上向头。
她刚穿来几天,对这个家,实在是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父母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二个哥哥又对她百般疼爱,她心里也慢慢的接受了他们。回想往事,虽然自己不耐烦在这里过这样清贫的生活,但是自己眼见得已经死了,尸体也烧成了灰埋进了公墓里,自己纵是魂穿过去,也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还不如在这里安心的过下去,将来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帮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只是父亲那懦弱的样子,实在是伤她的心,她悄悄挪几步,走到父亲身后,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又呶呶嘴示意了一下二伯父,张开嘴,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分家’。邹正业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小女儿,一不小心把话给说出来了,“分家?”
一屋子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老三,这老三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扔出这么一句。老二邹正达看到弟弟支持自己,欣喜的看了弟弟一眼。又转过头对邹老爷子大声道:“爹!您老人家评评这个理!哪家吃饭是摆二个花样?哪家是只供一家的孩子上学,其他的干看着?爹!您说说,这天下有这个理儿不?”
说的太好了!邹晨激动了。要是分了家,自己的娘也不用受那个老混蛋的气了。哪怕就是少得点东西,只要可以分出去,依自己领先他们上千年的经济头脑,还愁不发家致富吗?她站在父亲身后,猛的用屁股往父亲腿上拱了一下,把邹正业一下子拱出了人堆拱到了老二身上。老二扶好弟弟,眼角瞅到是邹晨把父亲给拱出来的,轻轻扯了扯嘴角。
“老三,你想说啥?”邹老爷子阴沉着脸问道。
“啊?那个,那个,其实,我,那个,……”邹正业哼哧哼哧的说不出来话,十二岁的四郎一看父亲又蔫了,掐了一把五郎,二个孩子对视一眼,哇的一声哭开了。
“我要吃鸡蛋!我要上学!我要吃肉!……”
他们一哭,柳氏也掐了一把自己的二个儿子,于是,儿子们会意。二郎和六郎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邹晨一边哭一边偷偷跟二个哥哥暗递眼色,看到二个哥哥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心里暗暗好笑,于是她也加大了哭声,几个哥哥听着妹妹的哭声加大了,也更加卖力的哭了起来,结果七郎被他们一惊,也跟着着真哭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嚎哭声……
邹老爷子拧着眉,一脸恼怒的盯着屋子里的二个儿子,不耐烦的拍了下案几喝道:“都住嘴!”
屋子里的孩子们一看爷爷发怒了,都止住了哭泣声,只有七郎还在嚎啕大哭。
“想分家?行啊?都给我光屁股滚出去,房子、地都是老大的,谁也要不走!”
老大邹正义一听邹老爷子这样说,喜上眉梢,对着浑家朱氏使了一个眼色,夫妻两个偷偷笑了起来。
邹正达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强吸了一口气道:“爹!我每年蹴鞠可以挣一贯钱,而且我会编草席和簸箕赶到集上每次也可以卖几十个大钱。这些钱我都是一文不剩的交给娘了,而且地里的活我没有少干,为什么要我净身出户?我做什么错事了?”
说完给身边的老三使了一个眼色,邹正业囁嚅道:“爹!二哥说的在理。在理!”
“哼!想分家,就得净身滚出去。这家业是我自己挣的,我想给哪个儿子就给哪个儿子。”
邹大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邹老爷子,随着他的话语声不停的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邹老爷子话音一落,他就立刻接上:“对!我是长子,这家里所有的一切理当给长子。”
他的大儿子大郎一听父亲这样说,也跟着大嚷:“我爷和我爹早就说过,这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都算什么?将来把你们都赶出去,让你们净身滚蛋。”
屋子里的众人一听大郎这样说,都惊呆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上了五年学,说话还这么的不经大脑。而且他这说‘我爷早就说过’,很明显是邹老爷子平时经常和他说。
邹正达一听大侄子这样说,上前一步抓着老大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老大哎哟一声惨叫。
“你说?你儿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将来是不是准备把我们哥俩给净身赶出去?”
“哎哟,二弟!哎哟,放手,放手!……”
“鸟,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打个出鸟来,我就当你孙子!”老二说完,一挥拳冲着老大的鼻子‘膨’的一声,老大的鼻子应声开花,老二又挥拳往老大头上打去,老大被打的哎哟哎哟直叫,老三看到大哥挨打,在一边干嚷嚷,然后拉住老大的胳膊说道:“大哥!二哥!别打了。”嘭的一声,老大应声又挨了一拳。
邹晨一看到父亲拉偏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父亲平时闷头闷脑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心里还是有数的。
只见得邹正达左一拳打在了老大的脸上,老大吃痛哎哟一声捂住脸。老三喊了一声:二哥,可不能打脸!拉住老大捂脸的胳膊不放,非得看看有没有打‘柴坏’(河南方言,音译,意思就是有没有把人给打出好歹来)。然后老二一抬膝恰恰好撞在了老大的胃上,老大睁着一双鱼泡眼张着大嘴干呕却做不出来声,老三大吼一声别打了,从后面牢牢抱住老大,再悄悄地一个手肘击在老大的背上,老大吃痛不住扑倒在地上,啊啊的捂着肚子翻滚。邹正达经常在家里练蹴鞠,平时干农活也是经常的活动,练出一身好身板,不仅身轻体健,而且明显挥拳是有章法是跟着别人学过的。再加上邹正业时不时拉个偏架,把个老大打的是鼻青脸肿好不悲惨。
老大浑家朱氏一见丈夫被人打了,冲上前去就想挠邹正达,柳氏哪里会让她如愿,她在朱氏身后一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的一抻,朱氏一声尖叫双手向手护住了头发,双腿不住的往后踢。这时坐在上首的二个小子一看自己的爹娘被人打了,不仅没有下来救,反而面露惊恐之色往老爷子身后缩了过去。
老大家的二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才七岁。睁大眼睛看着二叔三叔打父亲,二婶打母亲,然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大哭起来。
邹晨一脸鄙夷的看着屋子正中挨打的大伯,视线无意中碰到了二伯家的二个哥哥,只见二郎和六郎对自己眨了下眼,两兄弟突然下场,一边哭一边喊:“不要打我爹,大伯你不要打我爹。”然后两个小子瞅个空就往大伯身上踢几脚。
这边的美娘一看母亲和大伯娘干上了,也一脸焦急的在旁边喊:“娘,你小心啊,娘,右边,右边,……”
黄丽娘一见二个嫂子打起来了,心里一急就想上前去劝架,邹晨急忙伸手拉住了母亲,轻轻地对母亲摇了摇头。黄丽娘看到女儿头上的伤疤心里一软,又退了回来。邹正业这会束手站在一边:“啊!别打了!别打了……”喊几句,却并不往场里下手。
邹老爷子在上首气的脸色发青,两个儿子在打架,两个媳妇也在打,剩下的一对老三夫妻一个拉偏架,一个装死人,没一个省心省事的。
他大吼一声:“都住手!”
然而下面的人没一个听他的,只有马氏站在两对打架的人身边,一边跳一边骂。
他拿出一张马扎,‘碰’的一声砸在了案几上,案几摇了几摇最终断了一条腿,上面的油灯顺着倾斜面就滑了下去,屋子里瞬间黑了。
折腾了半天,又重新点了一个油灯,邹老爷子喘着粗气道:“分!分!分!明天就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滚------”
邹正达一看父亲生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起了两个还在地上打滚的儿子,扯着媳妇闺女便出了正屋。邹正业四周看了一眼还想和邹老爷子说点什么,两个儿子在后面拉着他的胳膊也把他拉了出去。
邹正达一看老三一家都出来了,闷声闷气地说:“老三,上我那屋坐坐!”
“啊?喛!”邹正业挥手让黄丽娘回北院,邹正达阻止道,“这是大事,让弟妹和孩子们也一起来,拿个主意。”
正屋里,一片狼藉。
邹老爷子一脸铁青看着还在地上哎哟哎哟乱叫的大儿子,又看了看披头散发一脸指甲印跟个大花猫似的大媳妇,胸口堵了堵:“老大家的,把地上收拾收拾……”
朱氏不情愿得把屋子里的东西给收拾了一番,然后抽抽噎噎地挨着邹正义身边坐下。
“老婆子,去把那匣子拿出来!”
老大邹正义一听匣子两个字,身上立刻不痛了,眼睛直发光,他浑家也是一副狼见到羊的表情。
马氏在一个柜子里把一个描花匣子拿出来,用钥匙开了锁,老爷子拿出匣子里的地契和房契,通通摆在大儿子的面前。
“这是,咱们家的地契和房契,你们……看看吧……”
邹正义这时早忘了身上的伤,颤抖着手拿起几张地契,上面写着某年某日邹瑞在某人手里购得良田五十亩,以此为据,下面加盖着官府的大印。再看下面的房契上,也写着邹瑞某年某日盖了几间房子,也加盖着官府的大印,还有几份上面写着黄氏和柳氏的名字,是她们的嫁妆。
邹正义数了数手里的地契,居然一共三百多亩,不由得眼放金光,往常他们两口子都知道父亲手里有地,但是父亲手里的地都是租给别人种了,家里人只种自己本村的四五十亩地,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地,他们一直以为父亲最多也就是百来亩地就顶了天,没有想到居然能有二百多亩良田几十亩劣田。
“这些,全是你的!”邹老爷子低沉着声音说道。
“喛!喛!喛!爹啊,娘啊,以后儿子我肯定加倍孝顺您二老啊!如违此誓天打雷劈啊!”邹正义连忙发誓。
邹老爷子一看大儿子发誓,心里一暖,脸色变得和缓下来。自己以后是要靠大儿子养老送终,家产自然是要全部留给大儿子,至于另二个儿子,一个人给个几两银子,饿不死便罢。这地和这房子,必须要祖祖辈辈的传下去,只能留在长房长孙手里。
他看了一眼马氏,马氏又走过去把匣子给收了起来,邹正义‘哎’了一声扑在匣子上,双眼哀求的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和颜悦色道:“这些,等我和你娘百年之后,自然全部是你的。我和你娘不过是暂时的替你收着罢了,只要你孝顺我和你娘,我的东西,将来全部是你的!”
“喛!喛喛!”邹正义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他旁边的浑家一脸的红光,满脸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