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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来得很快,还没半个时辰,就有一批穿着号衣的官差到了骆府,有几个手中拿着枷锁,走在前边那个拿着捉人的签子,由余妈妈往院子这边过来。
相宜站在走廊下瞧着那群官差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心中有几分纳闷,华阳府里那些官差瞧着个个都很和气,为何这广陵府里的官差就变了脸色?或许是自己父亲骆大老爷在府衙里当差的缘故?
现在,只怕骆老夫人积心处虑的要将自己弄死才好吧?就只是为了母亲留下的那一点点嫁妆。相宜的心中发冷,骆老夫人真是好手段,她把骆大奶奶的死栽赃到自己身上,到时候便能一石二鸟,得了两笔嫁妆了。
素日里,骆老夫人佛珠不离手,每日还要在佛像前边烧香念经,看来是在替她自己洗清罪孽罢?相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子,心中有些发冷,母亲,是不是也是骆老夫人害死的?为了母亲的一笔嫁妆,也为了能让带着大宗嫁妆的骆大奶奶进府,将自己的母亲弄死,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你就是骆府的大小姐?”那官差拿着签子朝相宜指了指:“是不是叫骆相宜的?”
方嫂举手就将那官差的手拨开,怒骂道:“谁叫你直呼我们家姑娘的名讳?”
那官差斜着眼睛看了方嫂一眼,嬉皮笑脸道:“小娘皮还真是会护着你那主子,她现在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有人把她告了,她是犯人了,怎么不能喊她名字?”
方嫂一把将那签子夺了过来:“犯人是已经定罪了的人,我们家姑娘连知府衙门都还没去过,什么时候就变成犯人了?说话当心点儿!”说完这话,竹签子抽了过去,那官差的脸顷刻间肿了一边,他捂着脸惊恐的望着方嫂:“小娘皮,你、你、你……”
“你什么你?”方嫂将竹签拿在手里,“啪啪”的凌空抽了两下:“喊我们家姑娘去过堂,这本没什么事情,可若是要到我们姑娘面前神气,可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官差顿时没了气焰,站在走廊下边面面相觑,余妈妈笑着道:“方嫂,这可是官差,你莫要太强横了。”
相宜瞥了余妈妈一眼,小脸绷得紧紧:“妈妈,不用你来说,方嫂做事情很有分寸。”
“骆大小姐,那……还请高台贵脚,跟我们回知府衙门走一趟罢。”挨打的那个官差学了乖,捧着一张脸孔,那声音虽然有些含混不清,可还是能让人听清楚,相宜镇静的点了点头:“我跟你们一道去便是。”
方嫂拿着签子跟了上来:“姑娘,我跟你一道去衙门里边。”
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大家都传言广陵知府是个糊涂人,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审出什么糊涂案子出来。方嫂是杨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自然早将那官场上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绝不可能放了相宜一个人去知府衙门,肯定是要跟上的。
秦妈妈看着一群人往外走,推了推连翘:“你赶紧跟上去,出了府门就去给杨三少爷报个信。”
连翘本来呆呆的站在那里,听着秦妈妈的话,顿时醒悟过来,飞奔着跟了过去:“姑娘,你等等我。”
混在人群里走了出去,刚刚出府门,连翘就躲到了石头狮子的后边,她身子小巧,藏在里边看不出来,那几个官差的心思都在相宜与方嫂上边,也没怎么注意她,等着走了好一阵子,领头的那个官差才回过神来:“不是刚刚还有个小丫头一道跟着出来的?人呢?”
几个官差都停住了身子往后边看了看,没见着连翘,正在纳闷,方嫂冷冷道:“小姑娘腿短,又爱贪玩看街道两旁的铺子,没跟上来也正常,等着到了知府衙门里,她自然也会跟来了。”
“走吧走吧,别耽搁了正事,那小丫头又不是大人要抓的人,骆大小姐在便行了。”被方嫂打过脸的官差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咱们可没必要在这里停着等她,在府里呆久了,好不容易出来放风,谁知道她钻到哪边玩耍去了。”
其余几个听着有理,也不再问,抓着相宜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见着了知府衙门那道院墙,上边金黄色的琉璃瓦被阳光照着闪闪的发亮。
高老夫人已经在公堂上头等着了,高家两个婆子见着相宜走进来,两人扑到跟前呢就要动手,却被方嫂一人抓住了一只手:“公堂上边是知府大人的地盘,还容得你们放肆?”
那两个婆子在高府里做的是执行家法的事情,身强力壮,本以为对付一个小姑娘,将她的脸打肿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可万万没想到两人还没挨到相宜一片衣角,却被方嫂捏住手腕,动弹不得。
高老夫人见着自己的下人这般没用,气得红了脸,拿着帕子不住的拭着眼泪。旁边几个仆妇模样的人殷殷劝她:“老夫人,怎么样也要替咱们三小姐讨回公道,你现在可千万别伤心,等着知府大人出来审案便是。”
高夫人用帕子捧了脸,眼泪流了个不住,她将最小的女儿嫁进骆府,满以为她攀了一门好亲事,十分得意,今年听着女儿说,女婿可能要外放去做县令,更是洋洋得意,想着女儿不久以后便要成县太爷的夫人了,县里头任凭是谁见着她少不得要曲意奉承。
还正在替女儿高兴,女婿加官进爵,女儿又喜添贵子,可是没想到晴天里一声霹雳,女儿竟然撒手走了!
高老夫人原以为女儿是产后血崩死的,只是觉得伤心难过,命下人准备好祭奠的东西送到骆府,自己在府里歇了口气,由婆子扶着正要往骆府来,没想到那张稳婆走了过来,向她揭发了一件事情。
“高老夫人,”张稳婆脸色有些沉重,掏出了一个荷包来:“这是骆大小姐给我的。”
高老夫人接过那荷包看了看,见上头的针线十分拙劣,扯开荷包口子,就闻到了一种草药香味:“这是什么?”
“骆大小姐要我将这荷包里的东西下到骆大奶奶的药里,可我张稳婆是有良心的……”说到此处,张稳婆停了停,声音也没那么利索了:“这、这、这荷包里的药是红花川芎天仙藤之类的活血药物。”
“活血?”高老夫人紧紧的抓住了荷包,牙齿咬得咯噔响:“我那苦命的孩儿正是死于血崩之症!”
“是,所以我有些怀疑。虽然老婆子拒绝替她用这药,可骆府这般大,免不了有眼皮子浅的,见不得银子,昧着良心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张稳婆压低了些声音:“只不过,或许也是骆大奶奶自己身子好不了,那边回春堂的李大夫给骆大奶奶看过,也说……”
“说的什么话!我那苦命的孩儿身子一直好,怎么会娇弱到了这地步!”高老夫人眼泪直流,气呼呼的抓紧了那个荷包:“她能来买通你,也能去买通别人!她不过是瞧着李大夫这样说了,好像找了个幌子,更能放心放意的去做这事儿,别人便不会怀疑了!”
张稳婆站在一边,脸色阴晴不定,等着高老夫人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高老夫人,我只是特地来知会一声的,现儿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怎么会没别的事情?”高老夫人咬了咬牙,喝令几个婆子将张稳婆拦住:“你还要跟着我去知府衙门做见证!”
张稳婆面如死灰,却又无可奈何,她自从七年前做错了一件事情,注定以后会步步走错。想着那位骆大小姐,张稳婆好一阵愧疚,她实在对不住这位小姑娘,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自己也只能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条路上走了去。
公堂上还没太多的人,事发突然,看热闹的百姓还不多,只有几个人眼瞪眼的僵持着,高老夫人那模样,恨不得将相宜抓过来,手里拿起刀子将她大卸八块。
“知府大人出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相宜抬起头来,就见从后边的那扇门里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广陵的知府大人姓朱,这个姓氏实在与他相符合,不仅全身肥硕,而且那脑子也不大好使,在公堂上审案的时候,一般都是师爷在暗地里提醒着,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有条不紊的断案。
朱知府爱银子也是广陵府出了名的,要是想打赢官司,那便得要塞钱,谁家塞钱塞得多谁家就会赢。朱知府由师爷扶着从里边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大堂上的高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瞧着她头上戴着的那抹额有些值钱,中间那颗宝石这般大!”
师爷赶紧在朱知府的耳朵边上小声道:“那是东大街的高百万家的夫人。”
“哦哦哦,原来是高百万的夫人!”朱知府听了,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送了银子过来没有?”
师爷谄媚的点头:“那个来报官的婆子已经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过来,说大人若站在她这一边,让她遂了心愿,那还有一千两银子的谢仪。”
“两千两银子?”朱知府乐得合不拢嘴:“快些给高老夫人看座!”
第八十章赴公堂一趟浑水
日头慢慢的往一旁斜了去,金灿灿的一片照着知府衙门的公堂。
朱知府审案一般是在上午,今日下午也出来审案了,由不得广陵府的百姓觉得奇怪:“知府衙门还没关门,倒真是奇怪了。”
“听说东大街的高百万家里告骆家大小姐弑母!”有知情人说得眉飞色舞:“这可真是一桩了不得的命案,那骆大小姐,今年才七岁,竟然有这般毒辣的心思?我瞧着应该不会是她下的手。”
“昨日回春堂的李大夫就被请了过去给那骆大奶奶看诊,说是产后血崩,估计熬不过了,怎么现儿又变成骆大小姐弑母了?”有人摸了摸脑袋:“高百万家这是怎么了?为何对那骆大小姐这般愤恨?”
“无风不起浪,指不定就是骆大小姐做下的手脚,那骆大奶奶才会血崩。”有人压低声音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骆大小姐的厉害,竟然去华阳府状告自己祖母,你说说,一般人,哪会有这样的胆量?”
“还有这样的事情?”围观的人一个个惊讶得直抽冷气:“这才七岁年纪……”
相宜静静的站在公堂上,看着朱知府让官差搬了椅子过来请高老夫人坐下,心中叹息,这朱知府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可怜,为了那几两银子,竟然就这般恭敬,实在是糊涂得紧。
“堂下可是骆相宜?”朱知府拿了惊堂木一拍:“高老夫人告你谋害她的女儿,你可认罪?”
“朱大人,无凭无据,如何就说我谋害了人?小女子实在不服。”相宜一双眼睛冷冷的望向了朱知府:“这审案,当要讲求人证物证,大人什么都没有问,就要我来认罪,这可是审案的常理?”
朱知府脸皮一红,将惊堂木拍得砰砰响:“骆相宜,你牙尖齿利,看起来是个厉害的,你那继母死在你手上,本官觉得也有可能!”他偏着头望向了高老夫人,笑得格外和气:“老夫人,你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物证我自然有。”高老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物证是这个,人证是给我女儿接生的张稳婆。”
相宜瞟了一眼那个荷包,有些惊讶,这不是她送给骆老夫人的节礼?怎么会出现在高老夫人手中?略一思索,相宜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肯定骆老夫人是拿了这个荷包来栽赃给自己,让张稳婆去出首,说自己要她下药谋害骆大奶奶。
官差将高老夫人手中的荷包接了过去递给朱知府,朱知府扯开荷包上的络子看了看:“里边装了些什么东西?”
师爷从旁边走了过来瞧了瞧倒在桌子上的那些碎末,很肯定的点头:“是草药。”
“混账,本官也知道是草药,本官想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草药?”朱知府拿起了一小撮药末子在眼前摆弄:“快,快些去请个大夫过来。”
“朱知府,你派人去请回春堂的李大夫过来,昨日便是她给我女儿看诊的。”高老夫人见着朱知府对自己十分恭敬,倨傲了几分,看来广陵人传言朱知府爱财如命,果然不假。
“快去,将那李大夫带到公堂上来!”
李大夫被带进了公堂,朱知府指了指那些草药:“你来瞧瞧,这些都是什么草药?”
“回大人的话,这些都是一些活血通经的良药,红花、川芎、天仙藤……”李大夫好奇的扒拉了几样草药:“没错,全是活血的。”
朱知府朝相宜狠狠的瞪了下眼睛:“竟然还说你没起那弑母的心思,这些都是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李大夫吃了一惊,转身望了过去,见着一脸怒容的高老夫人,又看到了身子小小的相宜,不由得有几分迷惑:“大人,你是说这位小姐……弑母?”高老夫人的三女儿嫁到广陵骆府这事儿谁不知道?看起来这位就是骆府的大小姐了。
他昨日去骆府看诊,那位骆大奶奶,已经有将死之兆,何来骆大小姐弑母之说?再说了,这般年纪小小的孩子,又如何会知道这些药物是活血的?又如何能将那些药下到骆大奶奶的药罐子里边?
“不错,这位骆大小姐,可真是蛇蝎心肠!”朱知府拿着惊堂木一拍:“骆大小姐,还不快些招供!”
“我本来就没做这事情,要我招供什么?”相宜竖起眉头,心中有气:“朱知府,这荷包乃是小女子端阳节送给我祖母的节礼,为何却在张稳婆手中?当时我用的是杜仲与白芷,乃是去湿辟邪的香料,现在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什么活血的草药,其中有什么蹊跷,我相信大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
“真是一派胡言,竟然想要将这件事情推到骆老夫人身上!”朱知府完全会错了意,根本没有领会到相宜是在说骆老夫人在其中做下手脚,他拿着惊堂木拍得一阵阵的响:“骆大小姐,你最好老实交代,别让我用刑!”
“朱知府,你的审案难道就是屈打成招?”相宜瞪着朱知府,半分也不肯退让,听人说朱知府糊涂,可没想到他竟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咬紧了牙齿:“重刑逼供我也不会领罪的!”
方嫂走上前一步,挡住了相宜小小的身子:“朱知府,你这般断案,只怕是不妥当罢?”
“有什么不妥当的?”朱知府满不在乎:“本官是广陵府最大的,谁都要听本官的话!来呀,给她用刑!”
“谁敢!”一声怒斥从公堂外传了过来,朱知府张大了嘴巴:“谁、谁、谁敢跟本官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个半大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看那穿戴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朱知府眼珠子转了又转:“你们两人是谁家的小公子?何故闯到公堂上来了?”
“小爷是广陵杨家的二少爷杨宝柱!”宝柱拍了拍胸脯:“你敢对我相宜妹妹动手,我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嘉懋朝朱知府拱了拱手:“学生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容嘉懋。”他朝朱知府看了一眼,声音格外温柔:“大人可听说过容妃娘娘?”
“广陵杨家,江陵容家?”朱知府一双小眼珠子轮了轮,便知两人身份,他哭丧着脸看了看高老夫人,又看了看那两个站在公堂上的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嘉懋笑了笑,温文尔雅:“朱知府,既然骆大小姐说这荷包是她端阳节送给她祖母的节礼,那为何不喊了骆老夫人来问问?若是只对着一个年方七岁的孩子说些吓唬的话儿,那又何体现广陵知府的气度?”
相宜站在那里听着,心中默默道,嘉懋自己也不过八岁半,怎么就孩子孩子的称呼起自己来了。扭头看了嘉懋一眼,就见他的眼神飘了过来,赶紧将脸孔转到了一边,只觉得脸颊上*辣的有些发烧。
朱知府被嘉懋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日才道:“容大少爷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这样罢,今日已经晚了,这案件就暂且不审,骆大小姐收监,等着明日过堂。”他还等着要与高老夫人讨价还价呢,总不能为了两千两银子便将广陵杨家与江陵容家都得罪了。
“什么?收监?”宝柱与嘉懋听了这句话,心中来气,两人走到了朱知府的桌子面前,一人拍了一巴掌:“收监是对囚犯说的,你竟然敢拿这个用到相宜身上?”
朱知府没料到两位少爷竟然会到他面前拍桌子,唬得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两位少爷,骆大小姐总是有嫌疑的,如何能让她再回自己家里?若是她跟那些同伙串供,那又该如何处置?当然只能收监。”
“你再说收监试试看?”嘉懋沉声喊了一句:“朱知府,真不知道你这乌纱帽是怎么来的,这般糊涂,也当到了正四品的官!”
朱知府脸色变了颜色,讪讪道:“本官是辛亥年进士,外放做了五年县令十年知州才来任的知府之职,容大少爷,莫非你对本府审案还有什么异议?”
“收监绝不可行,牢房乃是关押囚犯之所,如何能将无辜之人关在里边!”嘉懋盯住了朱知府:“朱大人,你若一定不想让骆大小姐回府,那便带她到贵府暂时住上一晚,你觉得这样如何?”
相宜看着嘉懋与宝柱两人为她据理力争,心中感激,两人实在是对她太好,都让她快说不出话来。身边方嫂伸手牵住她:“姑娘,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相宜抬起头来笑了笑:“方嫂,没事,我没做这亏心事,难道还怕他把白的说成黑的?”
高老夫人见着嘉懋与宝柱过来,这公堂审案眼见着便成了一团糟,十分不快,可广陵杨家与江陵容家却是得罪不起的。她听着相宜提及那荷包是她送给骆老夫人的节礼,心中也渐渐起了疑心,脑海里想着骆老夫人那张精明的脸,只觉得骆老夫人的嫌疑比相宜更甚。
“朱知府,既然如此,你便不要让骆大小姐住牢房,找个妥善的地方安排了她罢。”高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明日我再来公堂听审。”
第八十一章螳螂捕蝉黄雀后
“骆大人,骆大人!”屋子外边传来了急急忙忙的呼喊声。
骆大老爷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就见一个官差奔着过来了。他再往后边看了看,不见相宜的踪影,有些担心:“怎么了?我女儿没有被放回来?”
“骆大人,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那官差将嘴巴凑到了骆大老爷耳朵边上,细细的将今日公堂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事儿越来越杂乱了,现在都要牵涉到骆老夫人身上了!明日朱大人会发签子下来请贵府老夫人去公堂对质哪!”
“要我母亲去公堂对质?”骆大老爷瞠目结舌:“我母亲年纪这么大,还要受这般羞辱不成?大人也真是的,如何就对那两个毛孩子这般恭敬!”
“大人,还不是人家出身好!”那官差叹着气:“我不过是与大人素日交好,这才过来报个信儿,大人赶紧想想应对的法子,莫要让老夫人去公堂受苦。”
“多谢多谢!”骆大老爷赶紧打发了那官差一个银锭子,把他送出院子门外:“贱内的丧事还得打理,就不送你出大门了。”
那官差惦着银子笑了笑:“骆大人,你先去忙,忙完这阵子,过得几个月,娶新的时候我们来喝喜酒!”都说男人三件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骆大老爷命真是好,听着说好像快要放外任了,上边已经来了考察的信函,现在媳妇又过世了——马上又能娶新妇了!这人运气来了,怎么都挡不住!官差摇头晃脑的走了,心中羡艳不已。
等着那人身影不见,骆大老爷赶紧去找骆老夫人,将这事情说了一遍,疑惑的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骆老夫人:“母亲,我那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
骆老夫人望了他一眼,满脸不悦:“你媳妇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若是说你那个女儿起了心去害她,或许也可能,但我又如何去害她?我院子里的人,可到你媳妇院子里去过?”
骆大老爷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明日要上公堂就觉得有些不好办:“现在那丫头有杨宝柱与容家的少爷护着,朱知府的意思,好像更是怀疑母亲一些……”
骆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你们朱知府最喜欢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
骆大老爷哭丧着脸:“我又不管账,手里哪有多余的银子?”
骆老夫人吩咐余妈妈取了四千两银子出来:“你拿了这银子过去给朱知府,让他不用管宝柱和容家那少爷,两个人不过是□□岁的孩子,如何能将杨家与容家给替了?朱知府也真是太胆小了!再说,他难道不知道杨家与我们骆家是姻亲吗?”
“是,我这就去。”
骆大老爷心中高兴,出了门去,将那四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放在手心里摸了又摸,开始抽出一张放到自己口袋里,然后又抽出一张,最后看了看那两张银票,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两张银票送到朱知府的手里去。
“朱大人,我母亲是被冤枉的。”骆大老爷将那银票不动声色的推到了朱知府的面前:“现在我母亲年事已高,哪有这个时候还让她上公堂的道理?”
朱知府张开五指手指,肥嘟嘟的指头就如蒲扇页面一般将那银票给盖住,拖到面前看了一眼,眉开眼笑:“骆老夫人宅心仁厚,肯定不是那凶恶之人。只是昨日杨三少爷与容大少爷一直护着骆大小姐,我也没得法子……”
骆大老爷咬着牙齿,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舍不得从荷包里将已经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他好不容易才一下攒到了两千私房银子,怎么又轻易撒手?
“我母亲到公堂来一趟也没事,毕竟这事情不是她做的,自然该堂堂正正,只是怕杨家河容家两位小少爷胡搅蛮缠,朱大人还请站在有理的一方!不要被这两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给左右了。”骆大老爷伸手擦了擦汗:“我们骆家与杨家是姻亲,或许杨少爷是觉得想要维护骆家这才来吵闹的。”
朱知府笑得格外爽快:“我自然是谁占理就站在谁这边。”
高老夫人给了两千两,骆家也给了两千两,真金白银好说话,骆大小姐一定要是凶手才是。再说了,骆大老爷是他的下属,逢年过节送的节礼也不少,平常还爱溜须拍马让他觉得舒服,怎么着也该要给他一个面子。
“多谢大人!”骆大老爷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属下不胜感激!”
“也不必谢我,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个理管着呢,即便退一万步说,是你母亲做下的手脚,这孙女替祖母顶罪,不也是行孝?”朱知府皮笑肉不笑:“百事孝为先,哪有看着年事已高的祖母去坐牢或是受死的?”
骆大老爷连连点头:“可不是这样?”
走出朱知府的住宅,夜风一吹,骆大老爷打了个寒颤:“这七月末的天气怎么就这样寒了?”他呆呆的站在院墙那边想了想,朱知府最后几个字里提到“受死”,难道……自己的大女儿还要为了这事去死不成?
骆大老爷有些舍不得。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自己的长女,只是觉得她生得好,现在念书又小有才名,到时候肯定能许个好人家。自己原本还有个骆相钰,现在被拐走了,寻回来也只怕是不中用了,到时候靠着女婿家得助力就只有长女一个人了。
而母亲骆老夫人,这些年来一直偏心三弟,虽然明面上瞧着一碗水端平了,实际上暗地里贴补了不少。三弟在学堂念书,光是那文房四宝都用的是顶顶好的东西,随着他高兴买,上次一方上好的端砚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他还是偶然听书肆的店家提起这事才知道。
自己媳妇一大笔嫁妆全把持在母亲手里,大房不见另眼相看,却只将老三当宝贝一般捧着,骆大老爷一想着这事就觉得不舒服,若是能分家就好,大房日子过得滋润,才不用去管那两个弟弟呢。
分家……骆大老爷甩了甩头,骆家祖训,若是要分家,必然在父母双亡之后,现在母亲还活得好好的,如何能分家!他忽然想起了朱知府说的那两个字“受死”,不由得全身哆嗦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朱府那道长长的围墙,飞奔着走了回去。
刚刚进门,陈姨娘便挺着肚子迎了过来:“老爷,什么事情这般慌慌张张?”
虽然此刻她才四个月的身孕,可她却总爱用手撑着腰,努力显出肚子圆圆的样子来,现在见着骆大老爷这般模样,温温柔柔拿着帕子给他拭汗:“老爷,不是说去朱知府家里了?为何这般模样?可是被朱知府训斥了?”
骆大老爷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一盏冷茶喝了两口,这才将那心火压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陈姨娘,见她容颜妩媚,一双眸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感动,伸手捉住了她:“这几天办丧事,可要辛苦了你。”
“老爷说的什么话,奶奶过世,老夫人说身子不好,只派了几个妈妈来理事,这如何能行?婢妾帮着做点什么事情,不是应该的?”
“华阳钱家果然是门风好,就连丫鬟都这般识大体!”骆大老爷拿着陈姨娘的手把玩了一下:“哎,若你不是这般出身,我将你扶正也未尝不可。”
陈姨娘扭着身子在骆大老爷身边坐了下来,娇滴滴道:“只要老爷将我记在心里边就好,这些虚名我都不要。老爷,婢妾求你一件事,以后你续娶了,请将婢妾的孩子记到奶奶名下,权充嫡子嫡女养。”
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爬床才做了姨娘,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当家主母这个名分上头去的,陈姨娘看得很透彻,不如替自己肚子里边的儿子或是女儿谋些好处,到时候自己老了也能有些依靠。
骆大老爷笑了笑,将陈姨娘的手捏了捏:“这嫡子嫡女又岂能是冒充的?翠玉你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陈姨娘撅了撅嘴:“老爷,又不是没有这样行事的,婢妾看过不少高门大户里都有这种少爷小姐呢,母亲是姨娘,却养在夫人名下,素日里的月例添置,长大以后的出阁或是迎娶,虽比不上真正的嫡子嫡女,可却比一般的庶子庶女不知道强了多少。”
“老夫人肯定不会答应。”骆大老爷摇了摇头:“我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分固执。”
陈姨娘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很是不开心:“若不用老夫人来做主便好了。”她娇嗔的抓着骆大老爷的手摇了摇:“老爷,你替婢妾想个法子,婢妾知道老爷点子多……”
骆大老爷猛的转过脸来:“翠玉,你敢不敢去公堂?”荧荧的灯火下,骆大老爷的脸色阴晴不定,那眼神格外飘忽。
“去公堂?”陈姨娘吃了一惊:“老爷,你要婢妾去公堂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