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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吹了过来,陡生了凉意,抚着双臂,相宜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头顶上一片黄叶旋着落了下来,慢慢落在了地上,又慢慢的朝远方飘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黄娘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相宜轻轻抱在怀中,一股温暖的热流从她怀里传了过来,相宜能听到她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相宜,你在这样的家里能活到现在,也太艰难了些。”
相宜低声道:“已经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黄娘子盯住了她:“明日你父亲会请骆氏族长过来跟你清算今日顶撞之罪。”
“我要出族。”相宜咬了咬牙,一脸坚定。
“出族?”黄娘子一脸惊愕:“这可是大事,相宜,你须得三思而后行。”
大周女子基本还是依附着自己的夫君,若是背后没有娘家支撑,那便要被婆家看不起,广陵骆氏再衰败,毕竟也有个虚名,骆氏的小姐嫁出去,总会被人看起几分。黄娘子有些担心,骆大小姐怎么就这般大胆了起来?
“娘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你自己瞧瞧,我爹是怎么对我的?现在的骆家除了想方设法来设计我,还能给我什么?”相宜的声音悲催,带着一丝凄凉:“我出了族,好歹还能保住母亲的几间铺子,自己的饭米自己赚,用不着提心吊胆,防着自己的至亲来加害自己。”
回想起桶子里那条粗壮的鳝鱼,似乎正高高的昂起头来,黄娘子眼前一花,心中也是悲凉,一个做父亲的竟然送了望月鳝给女儿来吃,这样的家,还有什么眷恋。
“姑娘有志气。”方嫂站在一旁赞了一声,签住相宜的手:“我们家老夫人,也曾出族呢,那时候荥阳郑家对她多般打压,她主动提出出族,当时不少人还议论纷纷,都道老夫人肯定到时候会哭着要回来,我们老夫人道,以后郑氏即便十里红绸请她回去,她都不会回去了。”
“荥阳郑家?”黄娘子沉思了一番,满脸惊诧:“莫非嫂子的主人是杨老夫人?”
方嫂笑着点头:“是,我是老夫人派来服侍姑娘的,就是怕她被人欺负了去。我觉得姑娘有这念头才好,骆家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还不如当年的郑家呢。郑家还有些正二品正三品的大官,骆家有什么?何必还在舍不得?”
相宜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三人沿着园子兜了一圈,转了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在西边露出了半张脸来,淡淡的银白色,里头由着影影绰绰的晦涩。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就如一曲低沉的行歌。
秦妈妈与连翘已经将饭菜做好,见着相宜她们回来,十分高兴:“还在想着怎么没回来,刚刚好赶着热饭热菜。”
今日菜式很是丰盛,秦妈妈做了六个菜,中间是一个汤盅,里头是用高汤熬出的一只鸡,干贝江瑶柱打底,尝着鲜美之至,另外炒了几个荤菜加两个素菜,配了现蒸的桂花糖糕与一碟子凉菜,五个人吃得饱饱,肚子都撑了个底儿圆。
等着吃过晚饭,月亮也上来了,皎洁如水般的月华照在地上,树影晃动间,就听着那边水桶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连翘往方嫂身边靠了靠:“方嫂,我怕。”
方嫂笑了笑,摸了摸连翘的脑袋:“怕什么,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她带着相宜走到了木桶边,桶子上的盖子只盖着一半,能看到另外一半。水黑黝黝的一片,时而见着一丝银光闪过。方嫂一伸手,便将那盖子掀到地上,随着盖子落地之声,水桶里发出了“刺啦”一声响动,连翘吓得闪到了一旁。
静静的月夜,月亮又圆又白,地上月华如水就似那银霜一般。一个三角形的脑袋桶子里徐徐升起,脑袋顶上有一双眼睛,正牢牢的望着天空里那个圆白的月亮,一眨也不眨,看得十分专注。
连翘全身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伸出手将相宜抱住:“姑娘,别看。”
相宜笑了笑,学了方嫂的话:“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方嫂见相宜镇定,还能学着自己的话来安慰连翘,赞许的笑了笑:“姑娘说得没错,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那鳝鱼仰头望着天空明月,不多时又慢慢的沉了下去,一切恢复了平静。黄娘子伸手抹了一把汗:“看来真是望月鳝了。”
秦妈妈看了看相宜:“姑娘准备怎么办?”
相宜想了想,若是自己拿着这鳝鱼去告状,只怕那蠢笨如猪的朱知府根本不会相信,而且骆大老爷也可以随意编个借口就推诿了,比方说他肯定会讲,这鳝鱼又不是他买的,他如何知道里边有什么望月鳝?而且确实不是人人都知道什么叫望月鳝的,黄娘子与方嫂她们不过是见多识广,连猜带蒙才知道,那派去买菜的人,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这望月鳝,绝对是骆大老爷精心为她准备的,否则怎么会赶着送过来?只是她却没有证据去告状,而且女儿告父亲,也是违背孝道的,朱知府到时候肯定是一顿板子下来,将她赶出公堂而已。
现在,这望月鳝唯一的用途,便是她出族的借口。
“我父亲说他明日会喊族长过来诊治我,那我便趁机出族。”相宜咬了咬牙:“明日等着那三太爷过来,我便提出出族的要求来,若是他不答应,那我只能用这望月鳝来招待他了。”
秦妈妈点了点头:“姑娘早些出族也好,免得受这些糟心事儿。”
第二日,骆三太爷不用骆大老爷请,便到了骆府——骆老夫人昨儿晚上落了气。
骆老夫人回来以后,日子实在不好过,骆三老爷倒是一心一意的孝敬她,只是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一闭上眼就见着钱氏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格外神秘,骆老夫人只能睁着眼睛才见不着她。这人不是铁做的,十多日不能好好合眼睡觉,整个人瘦得跟骨头架子一般,只有一层皮搭在上头。
八月十五乃是团圆之日,骆老夫人与骆三老爷一家赏月以后,回到屋子里头就觉得不舒服,她让青萝去熬了一副药,喝了以后感觉略略好些,可是今儿一早,骆三奶奶过去请安的时候,骆老夫人还未醒来,青萝她们拍了拍房门,却不见回应。
余妈妈端了水过来,听着说老夫人没动静,心中一急,盆子里的水洒了一地,她用力一踢,门被踹开了一半,冲着进去看的时候,骆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摸,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冰凉。
骆三奶奶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喊了骆三老爷过来,园子里登时闹得乱糟糟的一团,骆三老爷本想让长随往大房二房去送信,又生怕两房过来会责备自己照顾不周,想了想以后先派人去知会了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
等着骆大老爷知道信儿的时候,三房这边已经开始搭灵堂了。骆老夫人去年就已经准备下棺椁,现儿刚刚好派上了用场。杨二奶奶带着宝柱宝清回来,一见着骆老夫人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心中酸涩,扑到骆老夫人身上大哭了起来。
骆三太爷听着那哭声凄惨,心中也是难受:“灵侄女,你也别哭了,人都已经过世,纵然再哭也无益,不如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刚刚说完这话,就见骆大老爷嚷嚷着走了进来:“三弟,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怎么分了家才半个月,母亲就过世了?”
骆三老爷跪在骆老夫人的床前,只是哭,也不答话,骆大老爷更是得意,正准备继续叫喊,就见着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也在,马上止住了话头。
“大哥,母亲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被你给气死的。”骆三奶奶却受不得这口气,盯着骆大老爷恨恨道:“分家以后,二哥还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母亲,可你这个长子,就没见你来过!”
“他多拿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自然要多过来几趟。”骆大老爷气哼哼道:“要是母亲给我一万八千两,那我肯定也要多来看几眼。”
“大哥,你还是个人吗?”杨二奶奶听了心中实在不舒服,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即便母亲没有分银子给你,可这么多年她养你长大,为你到处奔走,可亏欠了你?现在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心冷!”
骆大老爷斜眼看着杨二奶奶,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当然要为母亲多哭几声,她帮你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出阁的时候,那压箱银子还不知打发了五万还是十万,要不是我们骆家最后怎么就这一点点银子了?你得了好处,自然要为她说话,可是我呢,我呢?你看看我,现在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没分到银子,将下人都打发了也只攒了几百两,园子里的树卖了些,进手得了两千多,暂时算手中松动些了,可骆大老爷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两个弟弟每人一万八,一样的分了园子住着——他是长兄,是大房,竟然只能得这么点儿东西!
“大哥,你现在为什么这般无耻了?”杨二奶奶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堵得慌,气得满脸通红,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时候知过廉耻?”外边传来清脆的一声,众人一转脸,却见着相宜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三太爷,相宜今日有要事请你裁夺。”
第九十九章针锋相对不低首
骆三太爷摸了摸胡须,心中恨是高兴,他这个骆氏族长,实在没太多实权,只不过是在小门小户的旁支心里,形象高大些罢了,每次进了广陵城,到了骆府这边,他就油然有一种羞惭的感觉。
当年分家,二哥死得早,剩下他与大哥四弟,大哥大嫂厉害,趁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剩下的一点点家产都捞在了手里,那时候的族长也偏心,一个劲的帮着大哥大嫂,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么好处,他与四弟就只捞着一个田庄,幸得田庄上有房子,带着家眷搬了进去,倒也乐得清静,只不过每次来骆府,究竟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现在骆府这般乱,他瞧着心中格外高兴,仿佛当年那口气都出来了。
“各位长辈,相宜带了个稀奇东西给大家来看。”
方嫂转过身去,从外边拎进来一个桶子,默不作声的望着骆大老爷。
众人只觉有些稀奇,个个往那桶子看了过去。
“各位长辈,这桶子里头是昨日父亲送给相宜加餐的菜,他说中秋到了,要我吃些好东西。”相宜看了骆大老爷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冲他笑了笑:“父亲,你怎么如此神色慌张?”
“我慌什么!”骆大老爷觉得自己真没底气,竟然让一个七岁的黄毛丫头给唬住了。他气势汹汹的朝相宜伸出了一只手来:“还不快些回自己屋子去,到这里来装神弄鬼作甚!”
“父亲,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相宜朝方嫂点了点头:“方嫂,还请你将那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方嫂掀开水桶上的盖子,拿着钳子往里一捞,一条粗长的鳝鱼便扭着身子出来了。
“蛇!”有些胆小的色变,赶紧往一边躲开了去。
“这可不是蛇,这只是鳝鱼。”相宜看着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来,缓缓加了一句:“这是望月鳝。”
“望月鳝?”宝柱有些好奇,正准备抬脚往前边凑,却被杨二奶奶一把扯住:“宝柱,别动!这望月鳝可是有毒的!”
杨二奶奶少时饱读诗书,也曾见过古书里提到这异样的鳝鱼,心中有些紧张:“这望月鳝以死物为食,故此极具毒性,若是误食了它,就会中毒,窍流血而死。我曾见过书上如此写,却未曾得见过……这真是望月鳝?”
“杨二奶奶果然是见多识广!”方嫂将那鳝鱼夹得牢牢给众人看:“大家看这鳝鱼的头与花纹,与一般的鳝鱼有些不同。昨晚夜搬时分,它不时从水桶里抬头望月,好一阵子才伏了下去,我在旁边瞅着,心里都有些发毛。”
“还真的望月?”杨二奶奶也有了兴趣,但想着这鳝鱼是毒性极强的,又觉毛骨悚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骆大老爷,心中悲愤,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大哥比那禽兽还不如。若是没几个识货的,昨晚将这鳝鱼做了吃,那现在……
骆大老爷被人盯着,全身越发的不自在,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什么望月鳝不望月鳝的,净来胡说八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鳝鱼,相宜,你身边这嫂子是再也留不得了,就会挑事!”
“父亲,你知不知道望月鳝,你心中自然有数!”相宜冷笑了一声,指了指那条望月鳝:“你都能开口问我要三百两银子一个月的伙食费,又如何还会这般大方的将这鳝鱼送了过来要我吃?怎么着也该要收一两银子罢?”
骆大老爷红了一张脸,不敢看相宜的眼睛:“老子好意关心你,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各位长辈,相宜今日赶到这里,就是想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相宜看了一眼躺得笔直的骆老夫人,冷冷道:“祖母害死了我的母亲……”杨二奶奶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两句话儿,可见着相宜那决绝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气,母亲做的那些事情,恐怕是怎么样也不能掩饰得了的,即便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也不能黑白颠倒。
“现在她已经死了,我也不再去与死人计较。”相宜盯住了骆大老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我本该要喊他父亲,可现在我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从今日开始,我便与他断绝关系!”
“什么?”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杨二奶奶冲了过去,抓住了相宜的手:“相宜,这事你要慎重一些!你已经没有母亲,怎么能再没父亲?”
“我有父亲与没有父亲都一样。”相宜淡然道,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不一样,还不如不要父亲呢,有一个时时刻刻算计着自己的父亲,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听了这话,默然无语,这倒也是实话,能想出用望月鳝这法子的父亲,指不定下回有什么有毒的菌子,或是茶叶里拌些毒粉,神不知鬼不觉的,相宜就丢了命。
“我听我母亲的旧仆们说,母亲尚在的时候,父亲便与我那继母勾搭成奸,母亲死后便迫不及待将继母迎进门来,现在继母才去,他便对两个弟弟不闻不问,这种人有岂能为人夫为人父?相宜更是不耻做他的女儿!”相宜怒喝了一声:“骆慎行,今日我便与你一刀两断!”
骆三太爷到此时才缓过神来,他“哎呀呀”叫了一声:“宜丫头,怎么这般轻率!女人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娘家,以后嫁人了,总得有娘家撑腰!”
相宜笑了笑:“三太爷这般关心相宜,相宜心领了,只是相宜觉得,即便相宜不与他断绝关系,出阁以后遇着什么事情,还能指望他来帮我一二?只怕是跟着夫家来算计我就已经是千好万好!”
“小丫头片子,就将夫家挂到嘴边,羞也不羞!还不快些回去,再到这来浑说,别怪我不客气!”骆大老爷大着胆子吼了一声,自己可是当爹的,怎么能显出一副畏惧的神色来?他气呼呼的望了一眼骆三太爷:“三叔,你就别理睬她了,就当她在胡闹!”
他怎么能放她走?她可有四间铺子,九万两银子,怎么着也要将那些东西弄到手再说!
“骆慎行,你只管说我是在胡闹,可我却是当真的,从今以后,我骆相宜就没有爹,你这种人,不配做我爹!”相宜昂了昂头:“方嫂,我们走!”
“等着!你想走?先把你娘的东西留下!”骆大老爷又急又气,顾不上方嫂手中夹着的那条鳝鱼,一步跨上前去:“你娘带着东西嫁到骆家,那些东西就是骆家的,怎么能被你带走?东西留下,人走!”
相宜鄙夷的看了骆大老爷一眼:“骆慎行,你真是个软骨头,一双眼睛只会盯着我母亲的嫁妆?嫁妆乃是我母亲的私物,跟你有何干系?嫁妆都是留给子女的,却没说给夫君享用的。为何我继母的嫁妆都搬回了高家?你自己也不去想想看?更何况我还有华阳知府衙门的判书,母亲的嫁妆归我,没有人能觊觎!”
“胡说胡说!”骆大老爷巍颤颤的伸出手来指着相宜:“百事孝为先,做儿女的东西自然要拿了给做老子的来享用,你敢不拿出来?”
相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故此我才说要与你断绝干系,省得你总是拿什么孝字来压我。”
“断绝干系?想得倒美!没了我这做老子的,哪来的你?”骆大老爷见相宜要走,有些着急,赶着上前去拦住她:“你先将骆家这些年养你的银子还出来!”
相宜静静的看了骆大老爷一眼,一点也不动气:“骆慎行,你这样说很好,咱们算得清清楚楚,以后就不必纠葛了。我一年在骆府的吃穿,最多不过三百两银子,我算多一些,给你五百,七年三千五,就这么多,你若是不要,那我也刚刚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骆大老爷脸红脖子粗的站在那里,口里一个劲嚷嚷:“五百两银子一年,怎么能够?太少了太少了!”
宝柱实在是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拉住了相宜的胳膊:“相宜,你走,别跟舅舅在这里胡缠,我瞧着舅舅已经是没救了。”
相宜看着宝柱那真诚的脸,微微一笑:“我倒是在等他的话,若是他不要这三千五百两银子,那我也就算了,权当自己省一点是一点。方嫂,咱们走。”
骆大老爷声嘶力竭道:“要要要,你赶紧给我放着,三千五百两,说好了,咱们以后就两头清了,你不再是我的女儿,我骆慎行没你这个女儿!”
“三太爷,二叔三叔,二婶娘三婶娘,姑母,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这可是那骆慎行自己说的。”相宜咬着牙道:“秦妈妈,且将那银票拿过来。”
今日上午,相宜与秦妈妈几个人做了不少事情,首先第一桩事情便是去汇通钱庄取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出来。这三千五百两,是秦妈妈与方嫂与她商量了很久定下来的数目,连翘听着说要拿这么多银子给骆大老爷,十分不乐意,一个劲的叫着:“干嘛给他这么多,顶多给几十两便是了。”
秦妈妈笑着将她拖到一旁:“依照他那德性,给少了肯定会要胡搅蛮缠,还不如给个比较合适的数,他也没得话说,你赶紧去收拾东西,今儿咱们就出府。”
果然,三千五百两银子还是能让骆大老爷睁开那双狗眼,他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章脱得牢笼展翅去
宝柱执笔,双方立下契书:骆氏相宜自清断绝父女关系,自此之后,不再为骆氏中人。
相宜听着宝柱念完,脸上毫无表情,走到前边按了手指印。宝柱拿着那契书递给她,满脸惋惜:“相宜,以后咱们就不是表兄妹了?”
宝清在一旁抬着头道:“哥哥,你可是糊涂了?相宜姐姐又没有跟我们家断绝关系,她还是我的表姐。”
宝柱摸了摸脑袋,笑了起来:“可不是。”
骆大老爷接过那契书,朝相宜伸出手来:“银子呢?”
“秦妈妈,将银票给他。”相宜吩咐了一声,秦妈妈将一张银票放到了骆大老爷手里:“汇通钱庄的银票,你尽可以放心,大周通兑。”
骆大老爷将银票接了过来,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银票放到了袖袋里边:“既然你不是骆府的人了,自然也不能在骆府住,若是想要住下去,那可得要拿银子才行……”
“我自然不会再在骆府住。”相宜扫视了屋子里众人一眼,盈盈下拜:“各位长辈,相宜拜别。”
方嫂手一抖,那条望月鳝就笔直的朝骆大老爷奔了过来,在他还没弄得清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觉得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钻到了自己脖子,滑溜溜的下去了。骆大老爷唬得全身发抖,这边方嫂阴森森道:“吃了望月鳝会中毒而亡,不知道被望月鳝咬了会怎么样?”
宝柱笑着道:“肯定也会中毒,不是说望月鳝乃是毒性极重的?”
骆大老爷听着这一问一答,吓得魂飞天外,眼睛一翻。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骆府的门外,福伯驾着马车等在那里,相宜手里提着琉璃绣球灯,身边跟着宝柱宝清,后边是一些丫鬟婆子慢慢的走了过去,福伯赶紧迎上前来,将包袱接着放到了车子后边:“大小姐,事情可了结啦?”
相宜点了点头:“全部弄好了,可以去华阳与刘妈妈翠芝住在一处了。”
福伯咧嘴笑了起来。他婆娘已经过世了,只剩得全贵一个儿子,原先留下来,是因着相宜在这里,他得了儿子媳妇的叮嘱,要好好的接送大小姐,现在大小姐要去华阳了,他便能和儿子媳妇住到一处,以后能帮着带孙子孙女了咧。
宝柱与宝清跟在后边,有些依依不舍:“相宜,你去华阳住?”
“是,你们以后到华阳来玩。”相宜站住了身子,望了望宝柱与宝清,心中感激,虽说骆家的人对她不怎么样,可杨家却是实实在在给予了她帮助,她怎么谢都来不够:“我会写信给你们的。”
宝清扑闪了两下眼睛:“我会想你的,相宜姐姐。”
相宜张开手抱住了她,忽然有想落泪的感觉,一阵心酸:“我也会想你的。”
宝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到见着相宜上车,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相宜,我将祖母在京城落脚的地方告诉你,她这般喜欢你,肯定想要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你也要记得给她写信。”
相宜心中微微一动,杨老夫人可是自己的大恩人,怎么也不能忘记的。虽然说秦妈妈与方嫂肯定能知道她在哪里,可毕竟这也是宝柱的一片心,她笑着点头:“你告诉我。”
宝柱将头凑了过去,在相宜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站在骆府门口的几个大人盯着两人看个不住,骆二奶奶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哟哟,看起来宝柱对相宜,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哪!”
表兄妹成亲,在大周也不算是稀奇事儿,一想着杨宝柱看不上自家的群儿,对那个骆相宜却如此上心,由不得骆二奶奶心中难受。
杨二奶奶没有吱声,只是望着宝柱与相宜说话,心中暗道,宝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相宜,若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外甥女是个不错的,只是……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家世,实在也难配得上杨家。
表兄妹话别以后,主仆四人挤上了车,马车虽小,可坐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瞧着骆府的大门慢慢的往后退,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摆脱了骆家,自己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福伯赶车很稳当,惦记着相宜在车上,怕她年纪小,受不住颠簸,故此走得并不着急,两日光景才到华阳。将车子赶到东大街一家铺子前边停了下来,福伯指了指那门面:“刘妈妈住在这里,姑娘,你且先下车。”
刘妈妈正在后边忙碌,见着相宜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惊得手中的菜刀都掉到了案板上头。她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迎着过来:“姑娘,你怎么来了?”
“妈妈,我们以后住在一起。”相宜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刘妈妈:“我跟骆氏一刀两断了。”
刘妈妈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刀了断?姑娘,你这是何苦!”
“妈妈,这人被逼到了绝境,也只能做这样的事情来保全自己了。”相宜简单的将广陵那边这几个月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刘妈妈气得拿着刀子拍案板:“真是一窝子黑心秧子,老虔婆下手害我家奶奶,她那儿子,烂了良心的大老爷,又想要害自己的女儿!”一想着钱氏的死,刘妈妈就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分明知道是那老虔婆做下的手脚,那朱知府为何就不出处置她,竟然还让她死在家里头了!难道不该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妈妈,不是每一个当官的跟林知府一般正直聪敏。”相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她死了我也没法子再去揪着她告状了,今晚我给母亲灵位上香,告诉她这个事情罢。”
刘妈妈掀起衣角擦了擦眼泪:“那是应当的。”
相宜站在小院子里,往外边瞧了瞧,就见铺子里摆着一些东西,零零落落,有两三个伙计坐在那里,没精打采的模样,铺子里顾客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在挑着东西,看样子生意很不景气。
这里是华阳的东大街,是最繁华的地段,如何生意会这般光景?相宜有些疑惑,身边的秦妈妈与方嫂看了这景象,也是疑云重重:“刘妈妈,这铺子生意似乎不大好。”
刘妈妈有些羞愧难当:“姑娘,那日我与翠芝拍着胸脯说了大话,一年要给你挣出一万多两银子来,没想到这做生意真不是我们想的那般简单,这铺子拿到手两个月了,除了清货得得银子,还只挣出几十两银子来……唉,真是没脸见姑娘你了……”
方嫂笑了笑:“刘妈妈,你以前只管着内务之事,乍来做生意,是怕也不顺手呢。”
“可不是!”刘妈妈找到了诉苦的对象,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四间铺子,有一间是租给旁人去的,那承租的日期未到,所以还是继续让他承租着,每年一千八百两银子的租金。而剩下三间都是在东大街,骆老夫人的那些管事,一直拿着不肯撒手,每次她去催,他们都只说那货物还没清理完,清完马上就给她们。
去了好几次,见着铺子里头的东西有多没少,人家的生意依旧做得红红火火,刘妈妈与翠芝一筹莫展,只能去求林知府。林知府倒也肯帮忙,派了几个衙役去了那三间铺子一通,勒令他们即刻便搬:“铺子里头的东西,跟你们没有关系,任凭着骆大小姐的妈妈嫂子来打理便是。”
那几个打理铺面的管事拼命叫苦,都说东西是他们花了本钱进来的,现在要搬走,那本钱就都亏了,回去骆府,骆老夫人少不得会要责备他们。几个人凑到一处,好话讲了一箩筐,一个劲的叫苦连天,衙役们没了主意,又拖了几日,最后才上报了林知府。
林知府听着几个管事狡猾至此,勃然大怒,亲自点了一名同知去处理这事情,那同知揣摩着林知府的心思是要将骆老夫人几个管事快快弄走,走到铺子里头,二话不说,便让衙役将那几个管事叉了出去:“鹊巢鸠占,还要诉苦?快些回广陵去!”
在华阳熬了一个月,总算是拿回了三间铺面,翠芝与全贵住在那边两间相邻的铺面清货,刘妈妈管着这一间。三人商议了一下,也不知道相宜准备做什么买卖,先将铺子里的货清掉再说。
清货差不多清了半个月,铺子里头空了不少,刘妈妈觉得可以一边进货一边等着相宜的主意,便自己去别处进了些货,请了几个伙计看着铺子,也算是开业做生意了,只是没想到这做生意不如内宅打理事物,瞧着简单,可却难得入门。
刚刚到华阳,人生地不熟,没处去请好掌柜,刘妈妈只好自己担着担子,幸得那时候跟着钱氏也学过认得些粗浅的文字,会做些简单的加减,勉勉强强的将铺子维持了下来,没有亏本,可赚得也不多,扣去几个伙计的工钱,这半个月才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姑娘,我是没脸见你了。”刘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在公堂上一口就应承下来,没想到……”
“妈妈,你已经尽力了,不是说隔行如隔山?你在内务上是一把好手,可不见得这做生意上精通。”相宜安慰了她一句:“没亏本就很好了,更何况你还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刘妈妈听了这话,眼神一亮,脸上渐渐的褪去了羞愧的颜色:“真的吗?姑娘你当真是这般想?”
相宜点了点头:“妈妈,我真没怪罪你的意思,以后咱们到一起,劲往一处使,肯定能赚得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