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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白色的梨花摇曳多姿,点点黑影打在了雕花格子窗上,被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映着,恰如过年时贴上的窗花。林夫人一只手拿了兔毫盏,眼睛却只是沉沉的盯住了那一瓯清茶,嘴角忽忽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老爷,为何杨老夫人提到了咱们的真儿与蓉儿?”林夫人抬起头来,眼里有奕奕的神采,似乎要从她那长长的眼线里飞了出来一半:“她怎么知道咱们孩子的名字?”
林侍郎也是奇怪,想了想道:“真儿金榜题名,又是第十五名,他们知道也不足为奇,蓉儿的名字……估计……”他想了想道:“该是杨家那位叫宝柱的少爷告诉杨老夫人的。”
林夫人双手捧着兔毫盏,喃喃道:“那位杨三少爷?”
“或许就是他。”林侍郎微微点了点头:“我再也想不出旁人来。”
“可能。”林夫人忽然间笑了起来,端了兔毫盏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抬起头来望了林侍郎一眼:“咱们真儿与蓉儿也该准备议亲了呢。”
“议亲?”林侍郎有几分茫然:“真儿今年十七,是可以慢慢访着看看有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不求长相,只求人品好,贤淑孝顺就行。至于蓉儿……还早了些罢?”
“哪里还早?今年秋天都要及笄了!”林夫人嗔怨道:“你怎么就对蓉儿这般不上心!”
林侍郎尴尬的笑了笑:“我总觉得蓉儿年纪好小,只恨不得能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呢。”
“留一辈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林夫人笑着将兔毫盏放了下来:“我想着,也该顺道帮她留言一番了。”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少爷,那时候手牵手的在广陵知府后花园里玩耍。杨三少爷,容大少爷,蓉儿无论是嫁了谁,都算是得了一桩好姻缘,林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过几日去杨府,一定要好生将自己的蓉儿打扮起来。
“明日就让人去喊了珍珑坊与金玉坊的伙计过来。”林夫人笑眯眯道:“蓉儿今年还只做了两身春衫,明儿再给她多添两套。”
林侍郎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句:“本该如此,女儿年纪大了,自然要多加打扮些才显得出那份容光出来。”
夫妻两人心有灵犀,彼此相望,眼中都有笑意。
第二日是三月十五,乃是殿试的大好日子,一早起来就见一碧的晴空,万里无云,那淡淡的蓝色就如水洗过一般,格外明澈。含英殿前的丹墀下,一张张条几摆得整整齐齐,条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后边端坐一个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士子,众人都凝神静气,带着恭敬的神色望着丹墀之上的那队仪仗。
“皇上驾到!”内侍的声音尖细,但那尾音却拖得很长,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众人慌忙三百九叩首,呼喊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后直起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从含英殿那边慢慢的传了过来。
明黄色的袍子擦过汉白玉的地面,后边翠羽华盖摇摇曳曳,金碧辉煌的宫殿让人似乎要睁眼不开。大周皇上许兆宁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站得整整齐齐的士子,满意的笑了笑:“各位贡士且放松些,今日是殿试,正是考校各位才学的时候,望众位英才尽心竭力,好好发挥。”
皇上发了话,众位士子半分都不敢怠慢,赶紧行礼拜谢隆恩,许兆宁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走入含英殿里,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今年贡士录了多少?”
主考官捧着名册殷勤上来:“共取三百一十二人。”
许兆宁将名册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榜首,口子轻声道:“容嘉懋?江陵人氏?”
“皇上……”主考官低声道:“这容嘉懋的文才实在好,时疏写得条理清晰切中时弊,策论应对犀利,当时我们有十人一道评卷,众人皆推他为第一。”
许兆宁笑道:“果然有这般好?那朕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这容嘉懋的文章才是。”
“皇上,这殿试还不是您来考究他们的才学?自然是皇上来看。”主考官瞄了一眼丹墀下正在挥笔疾书的贡士们,心中暗道,难道皇上就不知道这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你们先选出前十来,朕再来点前三。”许兆宁摆了摆手:“外边候着去罢。”
“是。”主考官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许兆宁看了看身边的内侍,笑着问道:“刘全福,这容嘉懋可是你昨日与朕说起的那个?”
“是是是。”许兆宁的贴身内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京城现在不少人下赌注,买容嘉懋不中状元的居多,这可是一赔十的赔率!”
“一赔十!”许兆宁瞪了瞪眼睛:“这赔率也太小了些,怎么着也该一赔一百才好!”
“皇上,毕竟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又是三年前便中了解元,多多少少总有些人相信他能入得了皇上得眼睛。”刘全福半弯着腰,声音压得十分低:“这状元,还不是看皇上的心情?”
许兆宁摇了摇头:“刘全福,你在宫里这么久了,怎么还就没看透呢?这事情怎么能只看朕的心情?”
刘全福头都不敢抬,说得格外轻柔:“再怎么着,这状元总是皇上的隆恩。”
荣贵妃的兄弟竟然也在春闱里中了三十五名贡士,萧国公府少不得想着要将他弄成状元,这几日荣贵妃晚晚缠着皇上去她那沉香宫里歇着,还不是在替她兄弟说好话?这状元是御笔钦点,不管那报过来的人里有没有萧三老爷的名字,只要皇上勾了就行。
这榜首容嘉懋,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年纪也小,才十五岁,做状元实在有些不合适,怎么着金明池畔骑马夸官,总要是个年纪大些的,十五岁的人总怕是不老成。
许兆宁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微闭:“刘全福,你赶紧出宫去。”
刘全福仰起头来:“出宫?”
“朕给你个发财的机会,去找家赌坊放银子。”许兆宁哈哈的笑了起来:“有多少放多少,保准你稳赚一笔。”
刘全福琢磨了好半天,不知道许兆宁究竟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奴才是买中还是不中?”
“真是没脑子,买哪一边不是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出?”许兆宁有些愠怒,伸腿便朝刘全福踢了一脚:“你跟着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朕的心思?快些去,去晚了发财的机会便没了。”
刘全福颠巴颠巴出了宫,揣着几张银票就往京城最大的赌坊跑,里边满满的全是人,都聚集在桌子面前看大小,荷官拿着棍子扒拉着筹码,一个劲的吆喝:“买大买小买大买小?快些下注,迟了就没银子赚咯!”
看了几张桌子,才走到买今年新科状元的场子,刘全福从怀里掏出了银票,一双手直哆嗦,他带了五千两银子出来,这可是大数目了!站在那桌子旁边瞧了瞧,身后的板子后边写着赔率,压容嘉懋不中状元的人又多了些,差不多有一赔十二。
“这位老兄,你买大买小?”荷官瞧着刘全福站在旁边看个不歇,却不下注,赶紧来游说他:“现儿含英殿正在殿试,等着到晚上这结果就出来了,再不下注就迟啦!”
刘全福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将那五千两银子拿了出来:“给我去换筹码!”
荷官拿到手里看了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快要下完赌注了又来个大头!验看了银票真假,给刘全福换了一堆筹码:“老兄贵姓?买大买小?都得给您标好哪!”
买大?买小?刘全福拿着筹码犯了愁,皇上也不明说,只是说给自己一个发财的机会——他眼珠子转了转,皇上说有多少放多少,稳赚……刘全福忽然心里边亮光一闪,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买小的这一方,然后大赚一笔?
容嘉懋中状元?大周还没出过十五岁的状元呢,这般年纪小就做状元,只怕不能服众吧?刘全福眼睛盯着那“中”与“不中”两个大字看了又看,心里掂量着容妃与荣贵妃,又在想着江陵容家与萧国公府,最后他忽然一拍脑袋开了窍:“我买中、容大少爷肯定能中状元!”
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来了个送银子的,怕是外地人罢?竟然不晓得萧国公府的权势,竟然买了小!”
刘全福默不作声,瞅了众人一眼,心中却是鄙夷,你们知道个啥,就只知道江陵容家的势力比不过萧国公府,可你们知道不知道,容大少爷的外祖母是谁!自己要是早想到这一点上头去,早该做了决定。
杨老夫人……刘全福笑了笑,在皇上心里,只怕她才是最重要的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琼林宴少年得志
琼林殿外有一片杏花林,每到三月十五殿试的时候,这里的杏花便开得格外艳丽,红色的花朵簇在一处,累累如垂珠一般,将整条树枝都妆点得如霞似锦,远远望着,就如那一片红霞,微风一起,点点花瓣随风而舞,漫天纷飞。
一群穿着青衫的人在杏林里徘徊,口中虽在赞美着眼前美景,心里却是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到晚宴的时候,皇上便要钦点新科前三甲了,如何能不紧张?
人群之外有一青衫少年,生得格外俊秀,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有如点墨,黑漆漆的顾盼生辉。他站在杏花树下,那花瓣飘落在肩头,点点红色点染着青色的长衫,无端生出一分说不出的气质来,超凡脱俗一般。
旁边的人都站得有些远,这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仿佛遗世独立,不似此中之人。
“容大少爷,”从一侧走过一个年轻男子,拱手作揖:“今日可写得顺手?”
嘉懋转脸,便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他略微愣了愣,忽然便笑了起来:“林二少爷?”
“你竟然还记得我。”林茂真含笑点头:“我方才也只是来试探着喊你一句,若你说不认识我,那可便尴尬了。”
“虽然隔了几年未见,林二少爷还是能认得出的。”嘉懋也笑着回答,眼前隐隐出现了那时相见的光景,林茂真总喜欢跟在她身后说话,那时候自己瞧着心里便不舒服,不知道是一直带着的那种执念,让他很排斥跟在她身边转的所有男子,即便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会有一种隐约的嫉妒感。
人生有七苦,求不得最苦,嘉懋这几年,辗转反侧的熬了过来,到了今日,才豁达了几分。最开始他焦躁不安,只想一把抓住相宜的手许个天长地久,不让相宜再受前世那么多苦。可后来他发现相宜似乎比前世变了不少,她开始慢慢成长,不再是前世那娇怯怯的一朵菟丝花,她变得有主见,聪明大方,对于他伸出的手,她并不是像前世一般惊喜交加的抓住,反而带着些骄傲的推拒了。
嘉懋永远记得那年正月,自己去找相宜,本以为两人久别重逢能好好的说上一番话,可没想到相宜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她求他回去,不要再来华阳,她要他听从父母的话,不要惹得家里人生气。
当时头脑一热,转身就跑,可回去了以后却又患得患失,每晚闭上眼睛,前边全都是她那酸楚的目光。
他不知道相宜为何这般执拗的想拒绝他,若她是前世那个相宜,难道不应该是惊喜交加的接受他的一份情意?嘉懋只觉得自己有些迷迷糊糊,疑心自己判断有误,此时的相宜根本就不是前世的相宜,她只是因着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原来的生活。
可不管怎么样,前世的相宜也好,今生的相宜也罢,他却还是忘不了她。
一见着面前的林茂真,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派着在华阳驻守的小厮不断的送了消息过来,骆大小姐的茶庄生意实在好,每日进进出出少说也有百人之数;骆大小姐的茶园也很顺当,产了一种好茶叫华阳春,喝了的人都说比君山银针、碧螺春的味道还要好得多呢;骆大小姐成了华阳茶会的会长,现在华阳的各家茶园都在向她供鲜叶,由她送到外地去卖,然后再来她那里领银子;骆大小姐准备去广州开分号了,估计是去找左参事林大人了……
林大人,就是面前这位林二少爷的爹,现在的工部侍郎。
林茂真见着嘉懋望着自己,若有所思,赶紧找了个话头:“容大少爷今日可写得顺当?大家都在说容大少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年这蟾宫折桂的,该就是容大少爷了。”
嘉懋微微一笑:“林二少爷谬赞了,嘉懋还没这想法,有这么多英才在前,如何能说这样的大话?”
京城赌坊里押注的事情,嘉懋也偶尔听人提起过,听说赔率是一赔十,心中也憋了一股子气。虽然知道这状元可是随着皇上的心意来定的,可被人这般看扁,少年郎这一份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来的,今日他憋足了劲头,一心就是奔着那状元的名头而去,才不管那萧三老爷是哪一根葱。
只是面对林茂真的吹捧,嘉懋觉得自己还是该谦让一番,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傲慢,到外边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来,总比让人说年少轻狂的好。
“容大少爷何必谦让,这里谁有你这般本领,年方十一便中了解元?大家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林茂真眼里有认真的神色,他朝嘉懋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我与我大哥小妹三人都压了一千两银子在你身上,就等着你高中状元,我们三人就能拿到一万两银子了。”
嘉懋瞧着林茂真那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朝他拱了拱手:“林兄,实在太看得起了。”
没想到嘉懋忽然就改了称呼,林茂真受宠若惊,嘿嘿笑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走来一个内侍,尖声细气道:“各位,请移步琼林殿,皇上即刻就至。”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马上就出结果,一个个心跳快了几分,互相望了望,踏着步子便往琼林殿去,有脚软的,只觉踩着棉花堆子,差不多就要跌倒在地上。
嘉懋与林茂真相对一笑:“走罢。”
琼林殿四角立着宫灯,宫灯之间有大排的烛台,由金银打造,明晃晃的晃着人的眼睛,上边点着手臂粗的蜡烛,火焰跳得十分高,照得大殿里的各处清晰可见。士子站在琼林殿门口,听着里边内侍喊名字,喊一个就过去一个,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前边十个,就是文渊阁大学士们选出来的前十位,皇上钦点状元榜眼探花会从那十人里挑出,众人屏声静气的听着,唯恐漏过任何一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便是萧三老爷,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黑而瘦,模样也丑,一把胡须留得老长,听着内侍喊到他,洋洋得意的看了众人一眼,抬步走了过去,占据了第一张条几。
第二个名字便是嘉懋,宫娥领着他往前边走,示意他与萧三老爷坐到一处,嘉懋略微一愣,还没开口说话,那萧三老爷就已经开口:“怎么不是每人一张条几?”
宫娥浅浅一笑:“这位老爷,素来是这般安排的,稍安勿躁。”
嘉懋坐在萧三老爷身边,两人一黑一白,一老一少,瞧着十分的有喜感,看着萧三老爷,便觉得这人世实在艰难,竟然能长成这样。而见着嘉懋,却觉得赏心悦目得多,就如有一块美玉放在黑色砚池旁边一般,高下立判。
萧三老爷实在有些不欢喜,只是也没得法子,讪讪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大殿正中的龙椅不说话。
龙椅上没有人,后边站着两个宫娥,恭恭敬敬的举着宝罗扇牌,上边装饰着翠羽金珠,闪闪的发着亮光,几乎要耀花了人的眼睛。萧三老爷好一阵心上心下,也不知道荣贵妃究竟替自己说成这事儿没有。
他考中第三十五名贡士,萧国公很是高兴,当即便说要去进宫找贵妃娘娘,请她替自家兄弟说情——萧国公府的子弟多半不学无术,今儿总算憋出了一个贡士来,若是再能拿个状元,那就能让京城那般闲人闭嘴——总是说萧国公府的人腹中没墨水,现儿就来个满腹经纶才绝天下的人给你们瞧瞧!
萧三老爷本来还没这想法,后来听着父亲这般说,也就慢慢的有了野心,既然家里做好了安排,那自己便卯足劲往上边冲就是了。再加上不少同窗都吹捧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此次殿试一定能一举夺魁,萧三老爷飘飘然得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第三十五名的进士,只将那状元郎的名头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皆抬头看大殿后门,先进来的是一对手执金瓜的羽林郎,分别在大殿两旁站好,宫娥内侍排排的走了出来,后边才迈进穿着明黄龙袍的许兆宁。
琼林殿里静悄悄的,一丝响动都没有,就见一个穿着暗绿色袍子的内侍走到了大殿前边,身后跟了两个小内侍,每人捧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卷卷黄绫。
这就是要宣读圣旨了,贡士们都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的望着那盘子里的黄色绫罗。那内侍笑着看了众人一眼,从里边拿出了一张圣旨来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长串的骈文念了下来,满口辞藻,可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只想听着究竟是谁的头名状元,就听着那内侍大声念了出来:“一甲头名,江陵容嘉懋。”
第一百六十六章金明池万众瞩目
琼林殿里觥筹交错,殿外很远都能听到里边的声响。
每一次皇上钦点了状元,必然会在琼林殿里宴请新科进士,用以表达对天下英才的敬重。琼林宴三年一次,能在这殿上占一席之地的,都算是大周朝的英才了。
今年皇上点的状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江陵容嘉懋,榜眼是萧山王朗,探花是信阳林茂真,传胪才是那谣传里最有实力夺得状元的萧三老爷。
一条人影从琼林殿的后门溜了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那边的杏花林深处,那里探出了一个人头来:“定了罢?”
“定了,定了。”那人压低了声音:“小福子,你回去告诉容妃娘娘,就说江陵容家这次长脸了,皇上钦点了那容嘉懋为状元!”
“啊!”小福子低低惊呼:“萧家的那个呢?”
“传胪。”
“太好了,娘娘听了一定很开心!”小福子兴奋了起来:“我这就回映月宫去。”
这三月的春夜,春风格外温柔,就如一双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人的脸庞,杏花从枝头纷纷坠落,很快就铺了一地,小福子踩着一地落花飞奔着朝前边走了去,顺着那小道匆匆忙忙的走着,一转头便看见了有个人影正跟在自己身后,慢腾腾的往前边走着。
这不是沉香宫里的那个小泉子?小福子笑了笑,他哪里能走得快?得了这消息,只怕是不敢回去告知荣贵妃了。
小福子心里头高兴,哼着小曲儿往映月宫跑,经过沉香宫的时候,偏着头瞄了一眼,就见里边灯火通明,主殿那边几盏大红的宫灯照得汉白玉台阶跟打了霜一般。
“哼,肯定是在等回信,可就怕到时候焦躁得睡不着了呢。”小福子高高兴兴的一溜小跑回了映月宫,匆匆忙忙的奔到了主殿,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娘娘,大好消息!江陵那位容嘉懋中了状元!”
“真的?”容妃眼睛一亮:“你可打听清楚了?萧国公府那位呢?”
“准准儿的!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告诉奴才的!”小福子满面得意之色:“萧家的那个只是第四哪!”
“我容家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日了。”容妃按着椅子站了起来,兴奋的朝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喃喃了两声,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状元的问题,这侧面也说明皇上表明了立场,通过这次殿试将萧国公府又摆了一道。
进宫三十四年了,皇上的心思她依旧猜不透。
她根本就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喜欢她那圆中略略带着些尖的下巴。她记得昔日皇上幸她之日,曾经托起她的下巴道:“你的下巴生得很好,以后不能吃太多,若是将下巴养圆了,朕便不再入你映月宫一步。”
这么多年,她战战兢兢的保养着自己的下巴,生怕走了模样就失了宠爱,万幸的是皇上并没有因为她年老色衰而恩宠不在,从今日的事情来看,皇上还是在意她的。
“明日新科状元游街回来,传他来映月宫,我要见见我这侄孙。”容妃停住脚步,眼睛看了看外边沉沉的夜色,琼林殿离映月宫很远,可她仿佛依稀还能听到有饮酒作乐的大呼小叫声,随着那春风慢慢的送了过来,就如天上飘下来的仙乐一般。
第二日天光微熹,空气里流转着鲜花与青草混合在一处的花香,日头慢慢的升了上去,渐渐的已经越过了金明池畔的那棵高大的青松,虬枝披着金色的日影,倒映在金明池里,便是一条蜿蜒的巨龙。
金明池畔站满了人,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开了门,酒楼上的雅间此时已经座无虚席,雕花格子窗迎风摇曳,露出窗户边上的粉面朱颜。
今日新科状元要骑马游街,身穿御赐锦袍,帽子上簪着皇上亲手在琼林殿外杏花林里折下来的杏花,在仪仗的拥簇下,从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走一圈,这就是大周传统的“游街夸官”。
一阵锣鼓敲打之声从正华门那边过来,金明池畔的人纷纷转脸看了过去,就见一匹高头大马上边坐着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郎,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一双眸子奕奕有神。他的帽子上有两支鲜艳的杏花,与他的大红锦袍衬在一处,格外好看。
“新科状元年纪虽小,可那份神情气度却堪比及冠少年,见着这么多人,落落大方,挂着一脸的笑,未曾有半分胆怯,实在是难得。”有人啧啧赞道:“不愧是江陵容家出来的神童,这份气度,哪里是寒门子弟能有的?”
“只可惜年纪小,要不是此时早就有人打着主意要议亲了呢。”有人指着风雅楼那边,窗户里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嗤嗤的笑:“瞧见了没有?那么多花儿,倒是不好意思往下丢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看着状元郎年纪小,再过一忽儿你们看,肯定有人扔花下来的呢。”有人摇了摇头:“十五岁也能议亲了,女大三,抱金砖嘛!”
“母亲母亲,容大少爷好神气!”林茂蓉趴在窗户上边往外看,脸上全是快活的神色:“他比小时候见着更俊朗了几分呢。”
鬓边大红的杏花,身上大红锦袍,骑在雪白的骏马上,在林茂蓉眼中,嘉懋已经全身金光,简直不能逼视。她出神的望着嘉懋,脸上泛起了笑容来:“母亲,你说过几日带我去杨府,容大少爷那时候还会不会在?”
林夫人伸手拧了一把林茂蓉的耳朵:“女孩子家家,该有些矜持,千万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下次去杨府,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知道了吗?”
林茂蓉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可看着林夫人那严肃的模样,少不得应了一句:“知道啦!母亲你就爱说道我!”嘴里虽然应着了,可等及林夫人才一转脸,便将手中的杏花扔了下去,那花枝飘飘荡荡,落到了金明池畔的地上,瞬间就被看热闹的人踩成了烂泥,林茂蓉有些惋惜:“怎么就没扔中他呢,哎,好端端的花,这般毁了,实在是罪过。”
嘉懋根本没想到,有一位相识的姑娘趴在风雅楼上看他游街,他也没见到楼上扔下来的杏花,他只是双眼直视前方,带着一脸笑容,在锣鼓喧天里围着京城的大街小巷游了一圈,等着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正华门那边候着一个小内侍,见着嘉懋下马,笑着迎了上去:“容大少爷,我们家娘娘请你去映月宫一趟。”
嘉懋即刻便明白,这内侍口中的娘娘是谁,笑着点头道:“劳烦公公带路。”
前世的记忆里,这位姑祖母此时已经成了太后,她还去过江陵省亲,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得了她得赐婚。可今生一切都有了变化,皇后娘娘薨逝的日子晚了几年,皇上现儿也还是健健康康的活着,没有丝毫要撒手归西的迹象,后宫里的明争暗斗正是火热,大家都盯着那皇后的宝座不放。
既然今生与前世有了不同的变化,那是不是自己可以恳请姑祖母不要给自己赐婚?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嘉懋忽然有了几分快意,前世阻隔他与相宜的最大障碍就是这赐婚的懿旨,若是没了赐婚,那他们两人得亲事或许会容易得多。
走在青石小径上,心情轻松,走起路来就像带着风,红色的锦袍窸窣作响,擦着小径上长出的青草,飞快的往前边去了。御花园两旁不时有宫娥内侍经过,偷偷的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一个个都点头赞道:“果然是面如冠玉,年纪小小就这般俊秀,再过两年还不知道会颠倒多少高门贵女呢。”
小福子领着嘉懋往前走,微微弯着腰,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心中暗道,这位容大少爷前途不可估量。
容妃坐在座椅上,身后靠着一个大迎枕,她的左侧坐着五皇子许玥琛,右侧是七公主许华仪,两人都有些好奇的望着大殿门口,很想知道自己未曾谋面的这位表侄舅舅长什么模样。
嘉懋走进主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就如一株青松般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却英气逼人,恰如芝兰玉树,熠熠容光将主殿都照亮了一般。
容妃娘娘见着嘉懋如此形态,心中高兴,娘家出了人才,总算也是给她争了气,她笑着让嘉懋坐了下来:“嘉懋,今儿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虽然她说了不必多礼,可嘉懋还得有礼,依照宫里的礼节见过容妃与皇子公主,嘉懋这才座到了一旁,微微笑着接过了宫娥递过来的茶盏,朝容妃颌首:“祖父托我向娘娘问安,江陵一切皆好,娘娘不必牵挂。”
“安好就好。”容妃眼中泛泛有泪:“本宫三十四年未曾回过江陵,可心中却无时不刻还记着昔日的时光。这人年纪来了,便更是思乡,有时候睡在梦中,竟然又梦到自己回了江陵,依旧是在自己的香雪园中,推开窗户便见着一地梨花……唉……若是哪一日能回去,那也是本宫的福分了。”
听着容妃说得情深意切,嘉懋赶紧安慰她:“娘娘,香雪园依旧替娘娘留着,跟娘娘走的时候是一模一样,未曾动过丝毫物件,若是娘娘能回江陵省亲,定然能重温昔日时光。”
“这省亲,哪里能说走就走,总得皇上准许才是。”容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哎,本宫这一辈子,只怕是难得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