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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媪,这太可怕了,你说祖母怎么会不是儿亲祖母的?可是祖父在儿梦里一连说了三遍,儿好害怕啊!”
温幼仪说完就莞尔一笑,唇角微微上扬。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眨了几眨敛去深沉,露出顽皮之色。
“媪,我们来玩簸钱吧!”
桑妪垂下眼帘将此事记在心里,唤了绿鞠四人过来,让她们坐在苇席上陪着女郎玩耍。她则是偷偷溜出去,准备找几个老人打听事情。
不是她相信温幼仪,而是有些事情总是怪怪地,老主母待主母的态度非常怪异!总让人觉得有深仇大恨般。老郎主在世时还好些,等到老郎主去世,老主母便跟换了人似的。
今日,温幼仪突出此言,她心里猛然警觉了起来。
有些事情不说不透,一说透才会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
桑妪转过头,听到砚香楼内回响着铜钱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杂夹着温幼仪开心的笑声,脸上不由露出慈爱的笑容。
温幼仪也在笑,她特意找桑妪,这是有原因的,桑妪地位特殊,她和替萧菁芬驾车的桑福是母子。
南朝时毫无礼教可言,更无贞节二字。姑子们若是遇到自己喜爱的郎君,多会自荐枕席,求一夕欢娱。
桑福便是桑妪这一夕之欢留下来的儿子。
无人知道桑福的父亲是谁,可萧纥却很器重这个人,自小便令人培养他读书习字练习武艺,桑福十岁时便可与成人徒手搏斗而不落下风。等他长大,便将替萧菁芬赶车的重任交给了他。
只要萧菁芬出门,桑福总会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桑妪虽是奴,可桑福却是部曲。因萧纥对桑福的重视,萧菁芬待桑妪也很不一般,把她放在温幼仪身边,将来桑福要去丑儿身边。
所以,桑妪对温幼仪格外忠心。
可惜前世的温幼仪却是一个傻子,生怕桑妪看出她是穿越来的,不敢和她过多接触。以至于桑妪伤了心,等到萧菁芬去世后,夏氏要遣奴回萧氏时,桑妪第一个提出离开。
夜里,温幼仪将一双平时不怎么穿的高木屐偷偷放到空间里,以备日后进去后换鞋。
出来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提着长裙在薄雾中向前奔跑,裙袂飘扬,环佩叮当,黑发与薄雾相触在身后飞扬成了黑色的海洋。
跑了半晌周围寂寥无声,不见人影,不知身处何处,正茫然四顾时,突听到箜篌声响起。
箜篌被竹片轻轻拨奏,泠泠似雪山清泉,清越空灵。乐声似从水面上浮起,清婉出尘,像是狻猊炉中一缕翡翡轻烟,携着清晨薄雾翩跹起舞。那乐声又带着一股花木的清香,在鼻端耳畔萦绕,似腊梅泣血,六月残荷……
回忆如椒兰香无声无息被点燃,漫不经心地燃烧,在薄雾中化成了一片氤氲。
慢慢往前,雾气越来越淡,眼前越来越清晰。却湿了眼角,转了流年……
蓦然间,有人转首,箜篌初停,乐声嘎然而止。
两人遥遥而望,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荣期……”
她尖叫着在梦中醒来,冷汗淋淋,泪如泉涌。
她忆起那双痛苦的眼,紧紧辗在她唇上的冰冷,这是他们唯一的亲吻。忆起了毒/药的味道,忆起了那些年被竹板击打臀部时的痛苦,忆起了被夏氏锁在一个满是铃铛的屋中,逼着她训练耳力时的恐惶。
忆起了她在宫中将自己偷听来的消息传给王贞风时那惶恐的心情。
“女郎,你怎了?”绿鞠急忙翻身坐起,在青釉浮雕莲瓣瓷碗中倒了半碗清水递到了温幼仪面前。看到她面上的泪痕,不由吃了一惊。
瓷碗在温幼仪的手中抖动着,清水映在青釉碗底,犹如雨过天晴。她深吸了口气,呷了一口。
正在这时,传来马奶妪吃水的声音。
马奶妪也被惊醒,只是她第一反应不是看向榻内侧的丑儿,也不是去安慰温幼仪,而是伸出手去捞身边的水铫子倒水吃。
吃水就罢了,温幼仪倒不生气,可她发出啧啧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是那么清晰,犹如几百人一同在咂嘴。
温幼仪微微蹙眉强忍住耳部的不适,将瓷碗递给了绿鞠。先捂着耳朵转首看丑儿,见他好梦正酣,然后等到马奶妪不吃水了,才放下手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夏氏的心腹朱媪妪此时也被温幼仪的尖叫声惊醒,正披衣起榻准备进来查看。
温幼仪的目光沉了下来,微微垂下了双睫。
她的身边,不仅有四婢,还有四个老妪,夏氏生怕孙女‘受委屈’,特意将自己多年的心腹朱媪妪调到了温幼仪身边,美其名曰照顾孙女。萧菁芬争不过,只得无可奈何的让四妪搬出了温幼仪闺房外的安息室,让朱媪妪一人住了进来。
朱媪妪总是在无人时向她说四婢四妪的坏话。
前世的温幼仪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哪里懂得这些内宅倾辄。她又怕被身边的人看出什么,就被朱媪妪哄得神魂颠倒,竟是引以为知已。
她不喜欢这等尊卑观念,执意要四婢以姐妹和她相称。时间久了,四婢便认为她沾染了夏氏身上不入流的品味,待她渐渐不再忠心。
后来,她入宫时,四婢被夏氏打发走了三个,只剩一个朱儿。可是朱儿在宫中也没呆多久,便被人害死。从此后,只剩下她孤零零的,直到生下德音。
想到德音,便觉得阵阵心痛,口鼻里又闻到那腥甜腥甜的血液味道。顿觉得一阵反胃,便呕了起来。
绿鞠急忙奉上了痰盂,温幼仪一连呕了好几口,才无力的倒在靠背上,缓缓阖上双目,觉得身心舒畅轻盈了起来。
此时马奶妪已经挑亮了青铜雁鱼灯,屋里带来了些许的光亮,她凑过来往痰盂里一望,吓得失声惊叫了起来,“呀——血?”最后一个血字她强行捂住了口鼻没有发出声音来。
绿鞠吓得捧不稳痰盂,脸色骇得青白,双手抖着,眼里流出泪来。
闺房外安息室传来朱媪妪的询问声,“里面怎了?女郎可安好?”说着就要推开闺房门。
绿鞠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怎么回话才好,若是让人知道女郎今日呕血,怕她万死难辞,眼睛便向马奶妪望去,求她能说一句话。
乳嬷嬷马奶妪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看女郎,又看了看绿鞠,轻轻叹息一声,垂下眼帘。
绿鞠顿时绝望了,身子晃了几晃,几乎要倒在地上。
恰在这时,榻上的温幼仪开了口,“绿鞠,我要吃水。”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屋角的一株宝树,示意绿鞠将污血倒在花盆中。
待朱媪妪推开屋门时,只见到绿鞠正服侍着温幼仪吃水,榻内侧的丑儿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左右看了看,见到没甚么异常,便训斥了屋内人几句,又披衣关上了门。
看她出门,温幼仪转首看向丑儿,在无人看到的角度,朱唇轻咬,眸中露出浓浓的杀意。
朱媪妪视她为无物,当着她的面训斥绿鞠和马奶妪。训马奶妪就罢了,可绿鞠是她的贴身婢女,比朱媪妪身份高贵,朱媪妪怎么敢训斥?
这是在训绿鞠,还是在训自己?
思及此,温幼仪微敛双目,再转过头时,面上一片淡然。
见到绿鞠依旧害怕,脸色青白不定。便轻轻扯过她的手,附耳道:“你可知我梦到了甚?”
绿鞠今年才十一岁,此时心中全是害怕,见到女郎神色和缓,便定了定神微微摇头。
身子却依旧颤抖。
“我梦到朱媪拿针扎我,一针扎到我的心口上,然后我喊痛,便醒了。”温幼仪以手抚胸,露出痛苦之色,眼角的余光却向马奶妪处飘去。
时下的人都相信鬼神和巫蛊,她抛出这个扎针的说法,别人定不会说她是胡说,毕竟她惊醒在先吐血在后。
绿鞠顿时睁大了眼睛,露出惊惶之色。
马奶妪更是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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