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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到了就寑的时辰,夏氏的头发依旧一丝不乱,衣裳也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榻上。
背靠着暗绿色大靠背,曲肘将手指放在缠枝花纹隐囊上,眼睛似是在看着婢子雪影替她修剪指甲,注意力却全在跪坐着回话的问绿身上。
“婢子传了老主母的话过去,小女郎似是误会了,觉得婢子在说主母不慈……”问绿深深的垂下头,暗悔不已。
她怎能想到今日的小女郎如此难缠,自己不过是传个话,居然被打了几板子。还是被安怀堂的媪妪押回来的,真是奇耻大辱。
这一路上,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都快把她臊死了。
可是桑妪和农妪还不准备放过她,凡是遇到了人就特意拦住,一遍一遍地讲述问绿是如何冒犯了主母,被主母遣回沐恩堂发落。
她还没走到沐恩堂,闲话就已经飘满了整个温家庄园。
“你的意思,今日处置你的事,全是瓠儿一人,她未曾参与?”夏氏抖了抖嘴角,看向了问绿。随即感觉到手指上一疼,怒视着雪影。
雪影吓得身上冒出一股寒意来,浑身一颤,跪伏在地,嘴里却不敢分辨,只是一动不动。
“我沐恩堂的脸面,今日被你丢光丢尽了。”夏氏不理跪伏在地的雪影,嘿然道。
今日温幼仪‘部曲如名士荆轲,何人敢辱,吾必辱之’的两句话惹得一个部曲将身以报,明日此事就会传遍吴兴几郡。大房名声日隆,她还怎么弹压?怎么暗中施毒?万一遇到几个名士大儒,要替调查温长蘅的死因怎么办?这也是她急急派问绿责备萧菁芬的原因。
先给萧菁芬扣一个不慈和顶撞阿姑的名声,纵是明日温幼仪的美名外传也会减弱几分。
没想到派问绿过去教训儿媳妇,没教训到不说,反而被孙女扭送回来。扭送回来还不算完,又逼着她打了问绿几板子。
这哪里是在打问绿?这是在打她的脸面!
可她就是想替问绿出头也找不到出头的理由,难道要告诉别人,她被孙女打脸了?她有那个脸往外说吗?就是说了,别人会相信她被六岁的孙女打了脸吗?
怎不叫她气恼?
“老主母饶命,饶命。”问绿吓得心胆俱裂,不停的磕头。
“你的命和沐恩堂的脸面相比,算得了甚?”夏氏隐没在半明半暗中,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
温家没钱,不像安怀堂那一到夜晚就灯火通明。
偌大的寑室只点了一盏小小的青铜鲤鱼灯,一盏油灯将室内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光明,一个黑暗。夏氏耳朵上仿着胡人的习惯戴了一枚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地摇荡起来。灯芯晃动,给翡翠耳坠浸染上一层怪异而娇艳的光晕。
问绿悄悄抬起头,又快速的伏了下来。
“你今日即是挨了板子,我若是再打你,未免师出无名,这一顿且先记下罢。”夏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示意雪影继续替她修剪指甲。
雪影战战兢兢跪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举着手里的剪子,动作即轻柔又缓慢,好像夏氏的这双手是绝世珍宝一般。
“只是,再有下次,你怕是只有到乱葬岗上去求情了。”夏氏的声音悠悠地安息室中响起。
油灯跳了几跳,让室内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窒息和恐惧。
问绿却哽咽出声,将头磕得嘭嘭乱响,口里谢着老主母的恩典。
旁边立着的四婢之二,如夏和向松,大气不敢出,手里托着的茶托像是长在了手上一般,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五福堂。
顾氏腆着大肚子跌坐在温长枫的身边,笑看着他抄写经文。
四月的春雨,来得快收得也快,老天爷吝啬的不舍得给人间多撒一些甘霖。
顾氏抬起头看向了窗外,只见天际犹有云霾,偏东方向却有一大块隐隐约约地露出光芒。再定晴瞧去,正好能看到一弯被洗得清亮莹澈的月牙儿。
月儿渐渐西移,撕扯着云层越来越大,慢慢看到了疏疏几粒淡星。
一闪一闪,眨着好奇的眼睛,往人间看来。
“今日母亲的婢女问绿被大嫂打了。”顾氏叹了口气,转首看了这个只知道求经问道不知人间疾苦的丈夫。
温长枫的心神完全沉浸在经文中,直到顾氏说了好几次才惊闻。
颇有些不高兴。
“打就打了,不过婢女耳,又如何?”
顾氏滞了滞,将眼睛从窗外移开,转到了温长枫条案上的孔明灯上。
蜡烛在孔明灯里噼啪作响,带着一股难闻的牛脂臭味,扑向温长枫的鼻侧。
令他不时眯了眼,躲避着风向。
“这一枝牛脂烛,要一千钱呢……只能燃两晚……”不知为何,顾氏又唏嘘起来,“听闻,瓠儿口出惊人之言,竟引得萧氏部曲将身以报……怕明日,美名便要传遍吴兴郡了。”
“咦?你从何得知?”温长枫的注意力终于被顾氏吸引。
……
第二日一早,温幼仪从好梦中醒来,眼见得四妪站在屋内,绿鞠和蓝瑛侍候她梳洗,耳听着书白清雅的念书声,忍不住嘴角含笑。
桑妪等四妪更是笑意盈盈,以前她们不知想了多少办法,也没有办法说动萧菁芬,没想到女郎只是小小的施了一个计策就把朱媪妪给赶了出去。
尤其是昨天夜里,桑妪和农妪又押着问绿回了沐恩堂,亲眼看着她受了竹杖之刑才回转,别提心里多舒畅了。
南氏和井氏看着几个垂髫丫鬟将梳洗之物都端了出去,方走到温幼仪身边,低声道:“女郎,你可知昨日庄园里出了大事……”
“大事?”温幼仪心中一凛,急忙问是什么大事。南氏和井氏便把昨日一个老年部曲自尽之事说了出来。
“他?”温幼仪愣住了,“他竟为了我一句话,拨剑而亡?”
“什么亡不亡?女郎快莫这么说,庄园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他,他的儿女更是喜气洋洋地为他办后事呢。”南氏抹了抹泪水,语带羡慕。
饶是温幼仪已经在南朝生活过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俗,乍听到有人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自尽而亡,还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怎会如此?”她喃喃自语,“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我何德何能,竟得此美誉?”
“这是他的福气,老奴也想为女郎挣个美名,可老奴没这个福份!以后只有好好服侍女郎,才能报答女郎对咱们的恩情。”井氏紧跟着说道。
恩情?温幼仪稍稍有些迷惑,随即才明白过来。
就是缘于她昨日所说的长辈一句,她将这些部曲和仆役视为长辈。部曲还好,本就是家臣,地位较高。可是仆役们地位低下生死不由自己,怎么会有人像温幼仪这样,直接称仆役们为长辈呢?
这话一传出水云精舍,立刻震动了所有人。大都生出一种,君待我为人,我当待君为主的想法。
这样的主人谁不愿跟从?
“拿出五千钱来,将这位长辈好好的安葬,他的子女也须得照看到。”温幼仪叹息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她昨日只是有感而发,绝对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这句话而自尽。
她更想不到,为了这句话,部曲已经视她为主公。这个时代,部曲对主公十分忠诚,为了主公的名誉,他们可以舍弃一切。就像晋国人豫让,为替主公智瑶报仇,几次谋刺赵襄子,最后一次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
看到温幼仪的精神恍惚,桑妪将声音放的轻柔,“主母和郎君已经知道此事,主母已派人送去了五千钱,郎君还说要亲自参加葬礼呢。”
“娘亲知道了?”温幼仪这才抬起头,想了想后道,“即是娘亲已经给了钱,咱们也不能越过去,就以儿和丑儿的名义拿两千钱过去,出殡时就请桑媪代儿和丑儿前去。”
说完了这些话,温幼仪就扶着绿鞠的手站了起来,步履轻盈地出了闺房。
一路之上,那些仆役老妪和婢女们比往常更加恭敬,看向温幼仪的目光中也多了热切和感恩。
就连昨日受了杖刑的朱媪妪和马奶妪,今日待温幼仪也与往常不同。
……
到了晚上,在萧菁芬处受了责罚的绿鞠回到了砚香楼,她什么都没有说,回来之后向温幼仪行了一个礼,便悄无声息的站到柱子后面。
温幼仪微微颌首,也没有追问萧菁芬到底和绿鞠说了什么。
只是从这一日起,绿鞠待温幼仪更加用心。
不出几日,部曲为温幼仪尽节的消息便遍吴兴郡,众人在惊讶之余不免就对温幼仪产生了兴趣。再加上她前几日吟的那首《未名湖畔》,一下子将温家幼女的名声推到顶峰。
若非她是个小姑子,只怕早就有人投贴求见。饶是如此,这一段来见温长蘅的人也多了起来。
夏氏自那一日起,待萧菁芬也比往昔多了一份慈爱。倒叫萧菁芬有受宠若惊之感。
只是夏氏看向温幼仪的目光,却时时带着审视和探究。
温幼仪懒得理她,只要夏氏不出手,就装作不知道。每天萧菁芬处理家务时,她总会呆在她的身边,这些经济世俗学问是她前世从来没有学过的。她甚至求娘亲,将学习的时间改成了下午。
萧菁芬见她愿意学中馈,自然乐得高兴,便央了四位教习改成了下午上课。
上午,让她们教温娴。至于莜娘子去不去旁听,萧菁芬一概不理。
这些日子,温幼仪和丑儿先后喝过了空间的水,体质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就连肤色也变得白皙了许多。
思前想后,把萧菁芬和温长蘅的饮水也换成了空间水。温幼仪偶尔也会把水云精舍的瓜果换成空间瓜果。
俩人连着吃喝了几日,男的越发俊俏,女的靡颜腻理,明艳不可方物。
温长蘅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可他到底是她们母子三人现在的倚仗,如果他现在出了事故,萧菁芬倒还好,会被萧纥第一时间接回萧氏。
她和丑儿怎么办?萧纥就是再强势,也不可能将她和丑儿抢走。前世不就是如此吗,只要夏氏不放手,萧纥就是没办法接走温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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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价格在南北朝时很高,但实际价格未找到,我按当时物价随意写的。到了宋朝,一枝蜡烛的价格也在200-400文之间。
《西京杂记》中说,南越王献高帝石蜜五斛蜜烛二百枚。白鹇黑鹇各一双。高帝大悦。厚报遣其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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