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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未细讲,只是泛泛几字罢了。”萧菁芬薄露笑意,将请帖随手放在右手侧的隐囊上。
温娴和顾氏的视线随着那份请帖缓缓移动,发出一声长叹。
萧菁芬怦然一动,目光便落到了温娴身上。
只见她身穿白绢单襦,梳着堕马髻,望向她的眸子中带了探询和讨好之意。
突地想起了她的年龄,思量片刻,道:“姑子可愿随我一起去?若是愿意的话,我和几个教习说说,到时放姑子几天假。”
“怎会不愿?谢大嫂怜我。”温娴直起腰来,睁大一双妙目,又是惊又是喜。
“公主宴请非比寻常,姑子须得做几件体面的衣裙……”萧菁芬秋眸盈盈含笑,唤了管箱笼的宁氏,“请媪去前院唤裁缝来,替姑子量体裁衣。”
温娴雀跃不已,虽是矜持的跪坐着,脸上却露出激动的红潮。
萧菁芬的裁缝只侍候大房,除了给夏氏一年做四身,其他人若是想做新衣,只能在温家庄园寻自家匠户。可是他们的手艺哪里比得上萧菁芬带来的裁缝?
所以,在温家庄园里有一个奇怪的情景。大房和夏氏皆是褒衣博带,衣着华贵,而二房和温娴则是穿着普通。
这也是夏氏恨萧菁芬的原因之一,恨她不肯替温家全家人做新衣。
可是她也不想想,大房穿的好,那是因为萧菁芬的嫁妆多。世上人只见过用嫁妆孝敬父母的,却没见过把嫁妆分给小叔子小姑子的。
听到萧菁芬要替温娴做新衣,顾氏窒了一下,微微敛目。她乃是寒门庶族之女,嫁到温家来,嫁妆不过数百亩,压箱底的钱不过万钱。
和萧菁芬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会裁缝来了,弟妇看看,挑几匹喜欢的也一并做件新衣。”萧菁芬那双暗夜星辰般的眼眸,熠熠地闪着,带着笑意看向顾氏。
“这太破费了……”顾氏急忙收敛了心神,真心真意的道谢。
温幼仪打量着俩人神色,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魏晋南北朝,战乱频仍,丝织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江南还好些,依附在士家大族中的丝织户们有自保的能力,可在战乱纷繁的江北和中原,布料价格达到惊人的地步。
顾氏说的破费并不是胡说,按照现在的市价,若做一件普通的襦衫要耗费几千钱。
以二房的经济能力,确实没能力时常穿新衣的。
莫看萧菁芬平时穿得低调,可她一身上下连同首饰,哪一套不超过万钱?
看着顾氏眼中露出的喜色,温幼仪瞬了瞬目,垂首看着怀中的丑儿。
不一会,管箱笼的宁氏带着两个裁缝来了安怀堂,替屋里的各位主人量衣。
一阵淡淡的轻香,仿佛是置身于五月的荷池,几个小婢女手捧着被香料薰过的各色布匹鱼贯的走了进来。
无声地放在几位主人面前。
顾氏和温娴的眼中闪过艳羡之色,手指颤抖了起来--
光是这些布匹,怕是就得值十几万钱了。
看着顾氏和温娴小声的在讨论花样和布料,温幼仪靠在了萧菁芬身边,仰着脸问,“娘亲,宣城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世,她并没有去参加这一次的赏花宴。因为不懂此时的礼仪和说话方式,生怕在宴会上出丑,临出门前故意吃多了凉水拉肚子。
结果萧菁芬只能带着丑儿和温娴去参加宴会。
后来,太守周峤被府司马丘珍孙所杀,宣城公主伤心之余就离开吴兴郡回到建康。
等温幼仪到建康时,宣城公主已经去世。
所以,温幼仪从来没有见过宣城公主。
萧菁芬嗔怪地看了温幼仪一眼,语带严厉:“你岂可直呼从母(姨妈)宫名?以后切莫如此。”
温幼仪闻言吐了吐舌头,立刻改口,又笑嘻嘻地看着娘亲。
萧菁芬笑意温柔:“你从母比为娘大了十岁,家中两个姑子先后适建平王宏和庐江王祎,现在身边只有一子望之陪伴。望之今年七年,恰比你长了一岁,见了之后要唤表兄,你可明白?”
说到这里,萧菁芬叹了口气,眸中韶光潋滟,氤氲分明,“说起来,娘与你从母也有数年未见。自从嫁到温家后,娘就极少出门。”
温幼仪看着面前香炉中炉烟轻袅,不由得低了鸦青羽睫,嘴角逸出一丝叹息。
萧菁芬是因为晕车之症,让她不能随意出门游玩。自从嫁到钱塘,和以前的闺中密友只能通过书信来往。
想到娘亲如此辛苦,温幼仪悄悄伸出如白玉般的手指,握住了萧菁芬的柔荑。
萧菁芬感觉到女儿的善意,不由引袖回眸,语笑嫣然。
……
四月二十日的清晨,温家庄园异常热闹。
几辆牛车在院门前并排停着,丫鬟婆子、荫户、温家的佃户和萧氏的部曲们泾渭分明,站在各自的位置。
温幼仪和父母一道,将夏氏恭敬地请上最前面的那辆牛车后,眼光落到了旁边一辆华美的轩车上。
这辆轩车是宣城公主怕萧菁芬不去,特意从吴郡驶来供萧菁芬乘坐,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车架之一,装饰华丽,华盖如云。轩车乃大夫所乘,在阶级森严的南朝,夏氏身为七品温长蘅的母亲,没有资格乘坐。
温长蘅和萧菁芬见到母亲不能坐,他们自然也不敢越规。
于是,这辆轩车空着来,空着走。
温长蘅又向三弟温长枫吩咐了几句,嘱咐他看守好门户,便随着妻女的步伐踏上了牛车。
车轮辘辘,鞭声轻脆,牛车渐渐驶离了温家庄园。
温幼仪掀起了车厢上的席帷,看了一眼温家庄园,心中生起莫名的滋味来。
不经意间,却见到夏金枝站在众婢妾间举袖拭泪,却又踞傲的仰着头。莜娘子就坐在倒数第二辆牛车里面,和温幼仪的四个婢女一起。
温幼仪无声的勾了勾嘴角,轻轻将席帷放下,牛车里瞬间和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
车厢顶部是苇草编织成的席篷,漆有桐油不会漏雨。若是天晴时可以将车窗上的席帷撑起,下雨时可以放下,内遮有帷幔垂挡,以防有人窥视。厢体前边有掩、后边有稍,掩和稍都是类似车门一样的隔板。
牛车一路向北,缓缓而行。道路两旁良畴美柘,阡陌如绣,肥桑遍野。
朝阳从东方透过帷幔照射过来,然后穿车厢而过,将牛车在路面上印成长长短短的影子。
耳听着车轮辘辘滚动声,间中夹杂着丑儿欢快的笑声,这一刻是如此的悠闲,忍不住令人闭了眼睛感叹。温幼仪更是舒舒服服地靠在板壁上,背后枕着靠枕,只要用脚一踩,牛车底壁就会翻起一个架子来,里面放满了吃食。
唯一的不和谐便是温长蘅带着歉意望着妻子,“阿芬,真是难为你了,我竟不知娘亲她要莜娘子也同去……”
萧菁芬蛾眉轻扬,声音悠缓,“即是去,那便去吧!只要莜娘子知道分寸,莫要惹祸就好。”
温幼仪微微敛目,轻轻地叹。这就是蝴蝶效应了,前世她因拉肚子没去成吴兴郡,自然莜娘子也不可能去。
这一世,她随着父母前往,夏氏就强令萧菁芬也带上庶女。
萧菁芬只说了两句不妥,便被灌上不孝的罪名。夏氏又往温长蘅身上施压,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同意。
有时,温幼仪都猜不到夏氏到底是什么心思。
带着庶女能是多光彩的事情?在南朝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嫡庶之别有如云泥,庶女就是婢女,甚至可以随意打杀。
像温长蘅这样善待庶女的阿耶可没有几个。
若是在送春宴遇到哪个脾气暴躁的贵女,觉得和莜娘子站在同一块地面受到侮辱,打莜娘子一顿都是轻的,萧菁芬还必须要向贵女的家族去赔罪方可消弥影响。
也许,夏氏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吧!只要能堵添就行,只要萧菁芬出丑就行。
温幼仪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带笑的看着丑儿。
丑儿喜欢坐车,此时兴奋得双颊泛红,鲜艳如木棉花开,眨着大眼睛往车外看。
温幼仪不由得想起德音,德音小时也是如此,在宫禁中坐上步辇时就会激动异常,常常会咧着嘴笑。
一想起德音,突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眉心微曲,美目微阖,脸色苍白了起来。
萧菁芬看在眼中,忙撇了温长蘅,将手覆在女儿额头,“可是听了什么怪声?耳朵疼了?”
温幼仪惊觉,忙睁开盈盈双目,强笑道:“娘亲,儿好多了,你不要担心儿。倒是娘亲有晕车之症,千万要小心才好,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下牛车坐板舆。”
因萧菁芬有晕车之症,所以在随从中特意备得有板舆,只要她一难受就立刻换乘。虽然萧菁芬经过温幼仪的调理,现在已经不晕车了,可温幼仪依旧担心她。
温长蘅听到女儿用甜甜糯糯的声音关切娘亲,突然觉得羞愧了起来。妻子明明有晕车之症,为什么他从上了车后就一句也没有问过呢?
萧菁芬微微一笑,轻轻抚了女儿粉妆玉琢的小脸,只觉得指尖滑腻如羊脂暖玉。
心中竟生恍惚之感--
女儿生的这般美貌,不知是福是祸!
随即又将心头的阴霾驱走。只要有她在,谁敢动萧氏的女儿?到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举萧氏全族之力击之。
看到妻子和女儿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温长蘅心头微微犯起涟漪。不由得轻咳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阿芬,你这会可难受吗?”
萧菁芬举目望向他,风姿雅逸地笑,“多谢郎君关爱,妾尚好。”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却含了丝疏离和冷意。
目光相触,萧菁芬从容微笑,温长蘅怔了一怔,额间微微见汗。
萧菁芬平移双目,将视线落在了车窗外,面上始终带着闲散笑容。
牛车转了一个弯,迎面向着朝阳走去,阳光耀眼,令人要眯了眼睛。温长蘅看着高挑绰约的妻子,眉似远山,鬓若堆鸦,青莲襦裙迤逦。
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妻子总是这么风华绝代,却又温婉娴淑。
念及时,温长蘅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了萧菁芬的纤纤素手。
萧菁芬轻轻一颤,止住了欲收回的欲望,将手留在他在手中。
温幼仪缄默,墨瞳噙着笑,垂下鸦青睫羽,盖住了面上的冷意。轻踩足下,将格子从车底翻出,寻了一盘桃子,用袍袖遮挡住了视线,巧妙地换成了空间的桃子。
香甜的桃汁入口,令她满足的轻叹。
自从出了朱媪妪‘巫蛊’害她的事情后,已经好久没吃到空间的东西了,四个婢女时刻不离她左右,就连夜里就寑时,也是有个婢女睁着眼睛的。
害得她有苦难言,有口难开。
闻到这股香甜的味道,本来正望着窗外看桑树后退的丑儿,突然转首,激动地叫了起来。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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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尔雅,释亲》母之姊妹为从母。妻之姊妹同出为姨。
本文所有称呼,皆从尔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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