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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将未名湖周围冲涮的丹垣绿树,翳映阴森。
温幼仪坐在湖边临窗小轩中,小轩左右有十余株合抱大树,倚窗南望时,只见湖水平铺,灼灼日光照着波心,遍体清凉。
看着温幼仪无忧无虑地坐在轩中乘凉,躲在假山后的温妍珠恍惚不可自持。
她的小婢香儿,看了看温幼仪,再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心中颇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也曾私下里劝着温妍珠要和温幼仪亲近,毕竟是同父的女儿,而且温长蘅和萧菁芬又待人和善,只要她安守本份不寻衅闹事,将来就终有她的一份体面。
可是温妍珠只是几句话就将她堵了回来,“这做庶女,将来也就是落个随便送人的下场,只有做了嫡女才能嫁个好夫婿。我今年都快九岁了,娘亲说过别家的嫡女一到八九岁就有人前来提亲。可是你瞧瞧咱们弄玉侧院,整日里哪有人上门?夏家明明是咱们的祖母外家,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亲近?若是我做了嫡女……哼哼……”
你做嫡女?香儿一口鲜血好险没有喷出来。
你若是想做嫡女,除非是萧菁芬死,然后小夏氏金枝扶正。
可是——
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坎越不过去!
男人妻死算鳏夫,为妻守一到三年孝后就必须要娶亲,哪里会有人将小妾扶正?也就听说北方的索虏才会不分嫡庶,把妾的儿子看得比妻生得还要尊贵。
只要宗子还想做这个县令,他便不能扶正小妾。
怎么她的姑子就没有看明白这件事情呢?
香儿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不已,却也知道,就仅凭她是夏氏娘家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入砚香楼侍候温幼仪。
没见朱媪妪和马奶妪落得什么下场?一个死,一个疯……
虽然她们是想害两个小主人--
只是,下手却太重了!
香儿想到这里,身子抖了一抖,无端端地冒出了一股寒气。
……
阿黑不情不愿的去给姚思谦送信,又将他的信送回了温幼仪手边。
温幼仪看着阿黑那不满的神情,好笑得要死,只得安慰它,等到晚上无人时,就许它进空间。
阿黑这才勉强同意,又缠着温幼仪要了两颗空间大苹果,吃了个嘴角流汁,逗得丑儿大笑不已,拿着帕子替它整理身上的乌羽。
说是替它整理羽毛,可是玩闹的成分居多,眼见着丑儿抱着阿黑摔倒在地下,阿黑一副想摆脱却怕伤害到丑儿的表情,温幼仪只笑得摇头不已。
姚思谦信里没说什么大事,只说萧纥回来了,让温幼仪加紧准备。
和离易,要个好名声的和离却难。
魏晋南北朝对女性其实很宽容,平民家庭中和离乃是家常便饭,往往是觉得过不下去了,一拍两散各寻情人的事情很是多见。可是这仅仅是平民,和离过后的世族女子很少会再有和意的婚姻。
不是再醮给年长的鳏夫,就是被娘家当做货物一般随便塞给哪个寒门庶族,有时过得还不如和离之前。
而且最主要的则是,一旦和离再醮时嫁妆会减半。有些世家甚至不会给嫁妆,只是将女儿当做联姻的货物。所以在平民和离很是正常的南朝,世家女们过得反而小心翼翼。
萧菁芬将来想要再走一步,就得让世人知道她没有过错。她不想和离,是夫家逼她离的。她若不离,连命都没有了。
至于温长蘅--
他若是真心孝顺夏氏,就会替夏氏把罪责全担起来。只是,将来他若是知道夏氏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时,也不知他心头会做何感想。
他若真爱萧菁芬,一心一意地把心放在一双儿女身上,不闹出这许多的姬妾。
温幼仪也不介意拉他一把……
只是……
仅仅只看他知道林代儿有孕之后的神情,温幼仪便觉得伤透了心。
她在这里怨林代儿,却不知林代儿的心中也在埋怨别人。
东跨院。樵逸斋。
东跨院和西跨院大小一样,只是当时修缮时这里便准备用做书房。所以萧纥手下的工匠们只是保留了外观,将里面给改的面目全非。
上房是温长蘅待客和看书所用,左书厅里面常年有五个庶族士人在此抄写书简。
五个庶族士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到林代儿和林姬这两个美人就有些想入非非。只是他们自恃身份,倒是从来没敢在表现上说过什么。只是私下里不免就有些议论,议论的结果自然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
后来,知道林代儿有孕后,这些人便规矩了起来,连私下里的议论也没有。
这一日,林代儿身着士子所穿青色大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脚踏着高齿木屐‘嘟嘟’地顺着游廊往前行进,身后跟着一众老妪。
她神情不悦,妩媚的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间紧锁,似含了一股阴郁之气。
她很生气。
也不怪她生气,堂堂的林家嫡女,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家的妾。
午夜梦回时想起,都会觉得很不真实。
定是周灵安那个小蹄子害她的……仅看周灵安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里面全是不屑。
就这样一路想着恨着,一路慢慢地往前走。
刚刚走到樵逸斋上房的山墙根下,便听到了一阵咯咯地笑声,“……奴不信,郎君这首小诗真是为奴写的?奴何德何能?竟能得郎君写了这首小诗……”话说到这里,林姬的话音已经低沉下来,语带哽咽。
林代儿的手,莫名地紧了一下。
却听到温长蘅的笑声自樵逸斋上房中传来,“卿卿何必枉自菲薄?论容貌你不输他人,论善良你亦不输他人,论家世你也不输,你又何必如此自怨自叹?……自从那一日我被从沐恩堂抬回,便是你日夜辛劳,洗手烹羹汤……也罢,不说这事,这诗写给你的,就是写给你的。”
站着听了半晌,林代儿铁青着脸,顾不着和身后的老妪言语一声,便转身离去。
身后的婢仆们怔了怔,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这样事非不分更不知进退的郎君,当初怎会觉得他好?把一个庶女抬得比天还要高,令她这个嫡女如何生存?怪不得萧菁芬从来不踏足樵逸斋,更是对他不亲不热。
想必,也是看清了吧……
林代儿的手不知不觉地扶上了腹部--
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儿,怎会如此低三下四?若不是为了能活得一命,怎会不顾羞愧地来奔?
她只后悔,不该在闾门前耍那一道心眼,却被温家的女郎当场给灭了威风。进了门后,萧菁芬不见她,夏氏也不见她,生生地把她扔给了温长蘅。
没过得主母明路,她连姬妾都不如。
温长蘅大凡明白事理,就该婉言去求萧菁芬,求萧菁芬给她过一过明路。
正想着,却见到游廊的尽头冒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林代儿铁青的脸色蓦地变得生动了起来,脚下的木屐也踏出优美的音符。
“见过夏姊姊。”林代儿微微弯腰,姿态放得极低,似乎面前站着的人是萧菁芬。
夏金枝见到这位来自林家的嫡女待她如此恭敬,只将鼻子仰得高高地。
嫡女算什么?在她面前还不是伏底做小?
不过说起来,这个林代儿倒是识趣。哪里像那个林姬,处处和她做对,没将她看在眼中。
心里这么想的,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许多,将头昂的稍微低些。
“林妹妹刚从樵逸斋上房回来?怎不多坐一会?”夏金枝说着,就将手搭在了温妍珠的肩上,意态自恣。
你肚子里有个算什么?我这个可是生出来的,而且今年八岁了。现在孩子这么难生养,谁知道你能不能生出来?没看水云精舍的那个,怀了几个月愣是掉了……
林代儿的目光随着她落在了温妍珠的身上,微微颌首,状极温柔。温妍珠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身子向后缩了缩。
“姊姊也知道,妹妹的身子不太好,是不敢太过打扰郎君的,只是在郎君那里略坐了坐便回来了。”林代儿言笑晏晏,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怀孕不仅没有令她姿容下降生出孕斑,肌肤反而更加滑腻。
看着这张眉目如画的脸,夏金枝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气闷。
这姬妾一个挨一个的收,收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早知道温家这样,就不该一头栽进来。
正想着间,却又看到林代儿纤抬素手理了理鸦雏色的双鬓,缓缓再开口,“妹妹这身孕真是来得不是时候,刚刚入温家却不能服侍郎君,又不能在姊姊面前听教诲,代儿这心里不知多懊恼呢!代儿也不敢求什么,只是求将来的孩儿能有妍珠小姑子一半的美貌就好,到时还要求着妍珠小姑子照应呢。谁不知道妍珠小姑子是郎君的眼珠子?如珠如宝的看着?”
林代儿的脸上现出怯弱讨好的神情,令夏金枝越听表情越舒缓,最后更是忍不住板起架子教训起她来。
“你虽是有身孕,到底也该尽姬妾的本份,平日里端茶倒水都不可缺,岂能因为有孕就自恃身份了?想当初我刚入温家时,咱们主母还未嫁来。我是日夜服侍在郎君身边,添墨绪水,不敢叫一声苦呢。哪里像你们……”
林代脸上带着恭谨的微笑,一一应喏,听到夏金枝说起了以前的事情,更是羡慕异常,嘴里一迭声的谦虚着。
“郎君那里有林姬妹妹日夜照顾着,哪里能不放心?我是后来的,自是不敢有半分的骄姿。以后若是做得有不对的地方,还望夏姊姊教我。”
“呱嗒”一下,夏金枝的脸色落了下来。
这个林姬,也实在太不知进退了……
从樵逸斋回去的路上,哪怕日悬高空,烈阳如火。林代儿依旧走得轻快,面带笑意。
宅门里最不缺捅人的枪,就看捅人者想要去捅谁了……
这捅人有明捅也有暗捅!
林姬呀林姬,你在家里只学会了明捅,却没学会暗捅吧?
林代儿吃吃地笑,回到院中后,就命婆子关闭了院门,躲回了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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