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十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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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母脸上的神情全部是憎恨和悲伤。

陆雁农低下头摇了摇头:“阿娘,我不知道。”

柳母蓦地尖叫一声:“你别叫我阿娘!你不知道?你家大掌拒说你们家要搬到省城去了叫我们少去你们家,你家小厮说你早认识了上海达官贵人的儿子,你父亲和你继母自打第一次见面就口口声声嘲讽阿洛不长进,配不上你陆大小姐,柳家老太太殁了到最后一天才派人来报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家一而再再而三想退亲想攀高枝?我早就跟老爷说过,咱们去退亲,咱们高攀不起你们陆家,省得你们家大的小的眼睛长到头顶上来瞧我们柳家。你又为什么非要嫁我们家阿洛?好了现在结亲了,这是结亲吗?有想要女婿的命的亲家吗?有想要不到女婿的命就要了亲家的命的亲家吗?你个破门星、灾星!”她顺手拿起药堂桌上的药秤朝陆雁农扔过去,那条链子也一并扔了出去。

陆雁农微微一闪,避开药秤,柳源急步上前安扶母亲:“娘,事情还没有全部弄清楚,你先去歇着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整个事情弄清楚,给爹讨个公平。”

柳母大哭:“阿洛,阿洛,咱们家本来好好的呀,你爹死得好冤啊……”

这边陆雁农失神片刻,见柳源扶着柳母进了里屋,便低声问大林娘:“大林在家吗?能不能请他来作个证明认认人?你放心,事情结束以后,我给你们足够的钱远走高飞。”

大林娘却呆呆地看着她:“我说,我说要来这里跟你们说清楚这件事,大林本来不肯,后来经不住我劝,就答应了,可是今早起来,他已经趁夜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叫了隔村的伙伴来告诉我,他不想也被害死,说,几年以后再回来。”

陆雁农的心沉了下去。

她弯腰捡起链子握在手里,越握越紧,越握越紧,完全感觉不到手心硌得生疼,

她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大林娘什么时候离开,药堂的门什么时候关上,大夫和伙计什么时候回去,她觉得很疲惫。

柳源静悄悄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拿过她的手,低着头,掰开她的手指,取出链子和链坠,陆雁农抬头看着他,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心,然后她觉得手心一暖,柳源两只手一上一下合着她的手掌,也抬头看她。他目光温润,脸上神情悲伤却带着安慰:“雁农,别这样,不关你的事。”

陆雁农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潮水,她低声说:“柳源,我要回家,回陆家去问清楚。”

柳源摇头:“我们再仔细想想,用别的方法也能弄清楚的。”

陆雁农低低叹了口气:“柳源,我还要知道的是,这事情我阿爹知不知道。”她固执地说:“我一定要个清楚明白。”

柳源语声坚定:“不行,雁农,有些事情不需要清楚明白。而且你阿爹再不喜欢我,也肯定不至于要我的命。”

陆雁农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她没有同柳源争执,第二天带了那条链子和西装上衣,去了陆家。

陆父这阵子都没有出门,和掌柜盘点和查账,闲暇下来便和同仁饮酒交际。陆雁农到陆家时,他正准备出门,因被拦下,有些不愉。

陆雁农却不管,她看向从后院赶来的陆太太,说:“我正想问太太一件事。”

她身形笔直,表情冷淡,站在正堂中间,如青松翠柏,有一种内宅妇人所没有的气质。

不待陆太太反应过来,陆雁农将大林娘说的话简略复述一遍,一边仔细观察陆太太的表情,她跟随祖父母行医多年,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自然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而陆太太多年养尊处优,少有烦心事,虽然有所控制,到底有恃无恐,脸上表情便颇有些变化。

陆雁农心中一片清明,最后,她把那件西装上衣和链子扔在地上:“我可不记得万森对我如何的好。为什么?”

她语气中的不屑如此明显,陆太太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万森可还没瞧上你。”

陆雁农其实在陆记药堂多年,虽然性情冷清,但好学又勤勉,颇得几位大夫喜爱,那位跟着去了她小药堂的大夫便是因为如此,见陆雁农独力辛苦而愿意过来帮忙的。这些大夫因徒弟们的关系,对东家的有些事体颇有耳闻,万森当年的行为和目的,有几位大夫也是心知肚明。昨日柳家发生的事因是在药堂里,那位姓许的大夫看得清楚,次日便提点了陆雁农。

此际陆雁农见陆太太搭上口,冷冷地说:“所以他牵线搭桥,想借着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我,攀上富贵荣华。这便是你那上进好学的侄子,原来是这样上进的。”

陆太太怒道:“那可不也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进了秦家,谁能富贵得过你?人家但凡做女儿的,莫不是想着为娘家出力,为父母争气,也只有你心里只想着私情,全不顾家事,断了好好一条财路!陆家有你这种女儿,平白辱没了家声!”

陆雁农极快地回击:“所以你气不过我敢威胁你,万森气不过自己断了路,就想害死柳源,要给我一个教训,对不对?”

陆太太冲口而出:“对!你就是欠教训!叫你当个寡妇才好!”

陆雁农见她承认,便闭口不言,只看着她。

陆太太虽有些后悔,却实在有恃无恐,索性冷笑:“那又怎样?万森早就出了国,就算他在国内,柳家不过一个乡绅,还能翻过天去?”

陆雁农不再与她多言,转头看着父亲。

陆父垂目,他刚才本想阻止妻子,却知道女儿聪慧,且这事承认与否实在无关大碍,索性旁观。结果旁观下来,倒是对妻子近些年竟变得这般蠢钝很是有些意外。这时见女儿望过来,面无表情地抬眼也看着女儿。

大林逃走不能作证,万森又已出国,仅凭一件衣裳一个链坠,谁都会说那是无意丢失的,且万家陆家势大,柳家的冤屈无法得申已成定局。

陆雁农沉默许久,碧清澄澈的双眼透出茫然,往昔的疏离摇摇欲坠,她长久地看着父亲,最后轻声问:“阿爹,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父的心几乎因这声“阿爹”软了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陆雁农却固执地望着他,眼神中的倔强和哀愤清清楚楚:“那是我公爹的一条命。你总该有个说明,你怎能置之不理?”

陆父的心却又硬了:“那又怎样?事情已经发生,难道你要我亲自绑了你舅舅去抵命?倒不如大家都当不知道,糊涂些过日也就算了。”

陆雁农声音里终于带了凄然:“阿爹,我是你的女儿。”他原想害的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

陆父眉心微微一抖,见陆雁农不依不饶的样子,想到当年她的威胁,便冷哼一声:“你当过我是你父亲吗?”若是你当我是你父亲,怎么会不听我嘱咐私相授受,怎么会定要嫁个我不喜欢的人还来威胁我?

陆雁农垂下头,一室寂静。

陆太太实在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却见陆雁农抬起头,低着眼,轻声说:“陆老爷,陆太太,告辞。”

这八个字,斩钢截铁,泠泠如冰雪,说完,她转身便走,再无留恋。

她没有看到父亲在身后紧紧握起的拳头,和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她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她的父亲终于清清楚楚地记起了她生母的容颜和柔和的笑容,她更不曾想到此后她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一面。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然而这样的真相大白更是残忍,冤屈无法得申,活着的亲人倍受煎熬。短短几日,柳家上下除了小柳荫,个个瘦了一大圈。柳母更是再也不同陆雁农说过一个字。

最后柳母对柳源说,要回镇子去住。

柳源只得劝母亲:“娘,你一个人住在镇里,叫我怎么放心?”

柳母说:“家里有佣人会照顾我。”

柳源叹气:“佣人怎么照顾得细心?娘,你只有我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我和雁农照顾你。还有阿荫,自小就没有离开过你,你也不会放心啊。”

柳母咬紧牙关不肯应承,最终还是回了镇子。

自始至终,陆雁农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做,可是一切因她而起。她连那上海达官的儿子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却有人为了她害死了自己的公爹。

她头一次这么软弱地问柳源:“你怪我么?”

柳源不假思索地说:“雁农,这和你没有关系。娘只是心里一时受不住,我多回去陪陪她,慢慢的会好的。”

会好么?她只是说:“柳源,你若是终于也怪了我,我只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柳源紧紧地拥住她:“雁农,你是我的妻,且别说你没做错过事,便是你做错了事,也有我承担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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