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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炳成看着那群年轻人,或者说孩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朱照煦也会这样做。但亲眼看到如今的场面,他却觉得……
这些孩子应该在校园里,或者在草地上。见面之后笑着打个招呼,聊上几句有趣的话题,然后勾肩搭背去泡吧。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将过剩的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像是失去了意识的狂躁症患者,喊着他们本身都不清楚是否正确的口号——这毫无意义。
他们眼睛发红、青筋直露,看起来就像是恶鬼一样!
随后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名字——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一个叫李晓东,一个叫李晓璐……他从那些纷乱的话语当中意识到,这是兄妹俩。
他再次叹了口气。
似乎呼喊口号只是前奏。在意识到谁也无法说服谁、并且男生一方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士气得到鼓舞之后,他们挥舞着拳头动起手来。
这时候戴炳成再没法儿坐着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孩子一定都是能力者。两百个能力者战在一处是什么概念?哪怕都是c级,都可以轻松堆死一个a级了——何况他现在只是普通人。他下意识地打算冲进身后的楼房中“避祸”,但又停住了。
因为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竟然真的只是“动手动脚”而已!
没有人使用能力。
这一幕让他忍不住微微张开嘴。他看得出这些孩子的心里真的隐藏着愤怒,他们并不是想要“手下留情”,也不是都拥有极高的素质、极高的自制力。
但他们就是好像被某种规则约束着、强迫自己不使用那种通过药物得来的力量。就像从前的人们被法律约束着,不到生死关头或者失去理智,绝不肯搞出人命来。
问题是,从前杀了人自有国家机关来将其制裁。然而在这种地方,即便使用了能力又有谁知道呢?总不会忽然有一队执法者从天而降、将他们抓走吧?
那似乎……是一种比法律更强大、更有约束力的力量。
就好像那句“灵,运行在天空上。”
戴炳成满心疑惑,愣愣地看着他们。
但还没等他将这个问题想清楚。“乱军丛中”便杀出一员小将,昏头昏脑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打起来之后这两百人很快散开,追追跑跑,停停打打。不知不觉他已经被卷进“战场”里了。
那脸上有雀斑的男孩子比戴炳成还稍微矮一些,这使他试图挥拳打在戴炳成脸上之前先得仰起头来。于是他发现手里这位不是一个像他一样的年轻人。
这孩子显然是“升天派”,胳膊上没有蓝布条。他愣了愣,想要放开戴炳成,可似乎又不想去找那些身强力壮的同辈人“拼命”。于是一咬牙,喘着粗气问:“老头儿,你是升天派还是移民派?”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了——更何况一个孩子。然而在地下疗养院里的那段日子已经令他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不再是从前的青铜之王了。
于是戴炳成皱皱眉、在心里叹口气,说:“我是升天派。”
他打算摆脱了这个男孩子就趁乱离开这里。然而那男孩眼睛里却爆发出一阵亢奋的光亮,他恶狠狠地笑起来:“就打你这个虚无主义者!!”
戴炳成这时候才发现,男孩的肩膀上其实是有蓝布条的。但似乎被扯断了垂在腋下。
但用不着他动手。一旁一个女孩子已经扑上来,一把在男孩的脸上抓出五道血痕,大喊:“你这头猪!你这个逃亡主义者!你敢打我们的老同志!”
两人很快纠缠成一团,滚到了地上。
戴炳成看他们两个一眼,又看看身边那些面目狰狞的孩子。大步离开这片战场。
走出去很远之后他还在皱眉。但他有点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皱眉了。
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总得转移矛盾,总得有人做出牺牲。然而如今他不是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人,或者说不是“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于是这令他觉得自己稍微有了一点立场来觉得“难过”。
他并不担心这样的一群年轻人会对人类寄予希望的那个工程造成什么阻碍。恰恰相反,他们这个样子对那个工程是有利的。
他只是很担心——这些孩子,充满了如此的戾气。这社会,一定也充满了戾气。这样的世界继续下去。以后怎么办呢?他们还回得到从前吗?他们教育出来的后代还回得到从前吗?他们还能做回从前那种从容温和、谦虚有礼的人吗?
这的确是一场浩劫。戴炳成在心里想,我必须终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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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戴炳成还是抵达了目的地。从前他选址于此是有着充分理由的。这一代在十年前也是老城区,很多本地人都搬去了四环以内,留下来的大多是租客与等待拆迁的人。这意味这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不会有人注意到某一天这里多出一张陌生面孔。
更妙的是这里的楼房都是那种没有门禁与保安的老式楼宇,出行更方便。
但十年或者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包括自然环境。北安区或许还会有人打理,然而这一带,几乎已经被彻底废弃了。
于是植物葱郁地生长起来。地面早被野草覆满,树木都有碗口粗了。它们在地上洒下绿荫,甚至毫不客气地将枝叶探进窗户。
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草丛里跑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戴炳成甚至看到了一条蛇——那条翠绿色的小蛇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游过,嘶嘶吐着信子,很快消失在一颗槐树背后。
他便从一棵树上撅下一条树枝,一边拍打着半人高的疯草一边前进。
其实这样的景象也算美丽——就连那些丑陋的老式楼房都几乎被苔藓与藤蔓植物覆盖,变成深绿色。午后四点钟的阳光时不时地透过树木枝叶照射在他身上,他觉得之前所见的那个疯狂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他最终走到一栋楼门前,抬脚将门踹开。走廊里显得有些阴冷,但植物尚未侵入此地。戴炳成走到一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门前。弯下腰在门口已经发脆的塑胶鞋垫底下找到一把锈蚀了的钥匙。
他试着用那把钥匙去捅门上的锁眼儿。试了几次之后,门开了。他谨慎地向屋子里看看——还是他十年前离开时的老样子。一户普通家庭,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没人进来过,所有的物品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进屋。反手关了门,将钥匙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挑着有地毯的地方——这样不会在灰尘上留下足迹——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面是水泥地,于是他放心地走到水池前,把手探进水槽底下,费好大力气按动了一个按钮。
忐忑地等待三秒钟之后,被岁月侵蚀了十年的系统总算启动了。装有厨柜的那一面墙向内侧开启,露出其后被应急灯光照亮的幽幽通道来。
戴炳成微微出了一口气,走进那扇门。门随后关闭。
现在他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之前那扇门是抵得住低当量战术核弹轰击的。当然门边的墙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一段走廊而已。
他沿着走廊走了五分钟,又看到一扇门。
这才是真正的安全屋的门——此刻他已经身处另外一栋老式楼房的地下了。
银色的大门好像昨天才被装好。此地干燥的环境保证了它的可靠性。戴炳成通过三道验证,顺利走入门后。
这是一个四十平米的房间。正方形。
一侧墙壁上“展览”着各式武器,另一侧的柜子里则有大量的药品、食物、战术装备。而这仅仅是这间安全屋“内涵”的一部分。
戴炳成板着脸检查了这间屋子的电子系统,确认并没有什么安全漏洞之后……
一头栽倒在屋角的一张床上。
连续五天以来他一共只睡过三个小时。到了这里,他终于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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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以前。
戴炳成推门离开超市,在超市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吐出一口热气。然后快步穿越马路。
超市老板自始至终都在背后看着他。等到确认他的背影消失,老板在手边那台显示有监控录像的显示器上点了几下子。
于是从戴炳成推门走进这小店开始,录像被回放。老板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咦”了一声。
自始至终戴炳成没有在监控摄像头面前露出过正脸——他用各种自然到极点的动作避了开去。这似乎是一种本能。然而就是他的这种本能使得原本只是稍稍起疑的老板终于有了兴趣。
他拨通一个电话,然后将监控录像的片段发送至某个地址。
十五分钟之后,一黑色辆suv停在小超市门口,一个特工下车。走进门检查了那录像。
五分钟之后,两架“攻击者”武装直升机盘旋在这片区域上空。
十分钟之后,三辆满载的装甲运兵车赶到。
一名少校从车上跳下来,而另外二十九名士兵则在店门外警戒。过路人不敢向这里多看一眼,而是匆匆加快脚步,低头走过去。
少校走进店里。向老板出示一张照片,问:“是他吗?”
老板神情严肃地看了看,点头:“可以确认。但他变得年轻了些——我差一点就错过他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了。此事将被列为三a级机密,稍后您将接受到文件。”少校说。
老板略一犹豫。点点头,放挪到电话旁的手又收了回去。
少校转身出门,老板重新坐下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微笑起来。他找到了戴炳成。这意味着他的外勤任务可以结束了——他将退休颐养天年。这是眼下难得的待遇。
但微笑永远地凝固在脸上——从少校枪口中飞出的一枚子弹穿透玻璃,射穿他的头颅。
少校收回枪,通过耳边的通信器与另一头联络。
“已经确认为戴炳成。”他说,“你们去和皇宫警卫部门协调。就说我们发现了一个以异能杀人的a级危险分子。这是一次反恐任务。”
随后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士兵。士兵立正报道,然后快步走到超市门边的垃圾桶里,找到被戴炳成吃光的那个面碗。他仔细地嗅了嗅,闭上眼睛。
一分钟之后。士兵睁开眼,右臂向指北针一样指向北方:“他在那里。”
一行人跳上装甲车,车辆开启,直接碾上人行道、蛮横地穿过绿化带,拐进一条支路。
少校坐在中间一辆车上,长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了。”
他身边一名黑壮的中尉犹豫了一下子,问:“长官,戴炳成不是……以前的陆军上将么?咱们真得杀他?他犯了什么事儿?我听说那人一直在冬眠。”
少校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同时发现车厢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同样有此一问。于是他只好说:“这是命令。”
顿了顿,又说:“你同情他?”
中尉摆手。咧嘴笑起来:“干我屁事儿,我就是问问。我好奇。”
少校转过了脸。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这是国防大臣的命令。或许……他不想看到那个人活着。”
这话他本不该说。然而就在刚才他心里生出了某个念头。
显然是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害怕失势或者被分权,或者别的什么理由,所以要他们杀人。
被卷进这种事情里他这种级别的人没可能脱身。然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他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为自己。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从前是青铜之王。即便知道眼下那个人已经失掉了能力。可他还是有些惴惴然。
杀掉一个“王者”……这种事情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其他人也了解戴炳成的情况——紧急行动简报已经下发至每一个人手中。
黑壮的中尉又笑:“不过长官,咱们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这些人能杀掉一个a级了,还是顶尖的那种。”
少校瞥了他一眼:“谨慎总是好的。毕竟他是戴炳成。”
“那现在也是废人一个啊。”中尉摇头,“我一个人就能掐死他。”
这话逗得车厢里的很多人笑起来——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戴炳成最辉煌的日子里,甚至他们的父母都还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他们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前内阁阁老、陆军上将、青铜之王。
但问题是从前的阁老要么已经死掉了,要么隐居了,要么冬眠了——现在“阁老”这个词儿一文不值。
而陆军上将?这个词儿对他们来说甚至没有眼前的这位少校的军衔更具震撼性——他们迄今为止都没能亲眼见过一位活生生的上将。
至于“青铜之王”……只是“曾经”的名字而已。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六十六岁的普通人。哪怕再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无法对抗这么多训练有素的能力者士兵。
少校并未斥责那个中尉——尽管他应该这样做。但中尉的话竟然使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至少不是那么紧张了。
看到最高长官并不介意,官兵们的胆子大起来。他们开始打赌。
“老田,咱俩一起上,我肯定先你一步,你信不信?”一名少尉对那个黑壮的中尉说,“赌一百块钱。看是你先掐死他还是我先烧死他。”
“先找得着他再说。”田姓中尉嘿嘿一笑。
少尉拍了一把他身边的那个列兵:“你还信不过小刘?他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哪怕那个老家伙跳进河里顺风顺水游一公里也跟不丢。”
被称作小刘的士兵笑了笑。脸上相当得意——他的确从未遇到过自己找不着的敌人。现代科技的追踪设备同他的能力相比不值一提,因为部队里对他的评价已经接近c级巅峰,再有一步就跨进b级的大门。
少校还是一言不发。于是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戴炳成在十分钟之内至少已经“体验”了超过十种死亡方式。
最后天空上武装直升机的机组人员也忍不住通过战场通讯频道加入到这场谈话里。他们表示自己的火箭弹绝对先于地面部队击杀目标。
这通发言引起了地面部队的不满,于是通讯频道里变得嘈杂不堪。
没人“问问”戴炳成自己怎么看。
少校依旧沉默地倾听着,不发一言。
然而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就是如今的帝国军队——还算是比较精锐的那一种。在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如果有人敢在战前这么干,早被就地执行军法了。
终于,他在通讯频道里说了一句:“注意纪律。”
于是在又扯了几句皮之后,频道里终于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些嘲讽带给他的舒适感如今又变成了紧张——这些人是不是过于轻敌了?
少校想了很久,摇摇头。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一个六十六岁的老头子而已。
痛打落水狗就可以了……不,是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