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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破
虽然眼前的灯笼做的惟妙惟肖,璀璨亮丽,但是程瑜瑾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猜灯谜诚然热闹,耳边全是夫妻、朋友、亲子之间的说笑声,可是程瑜瑾总觉得,这些热闹于她无关。
她又一次走神,回过神来后,程瑜瑾发现她看着眼前的灯谜,已经许久了。
旁边的一对夫妻带着儿女来看灯,见程瑜瑾在灯前站了许久,笑道:“这位姑娘,这个灯谜有些难吧!我们刚刚也猜了好几个,都不对。”
他们以为程瑜瑾刚才一直在想灯谜,声音里俱是善意的调侃,程瑜瑾对着他们点头笑笑,并没有多说。
林清远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问:“程大姑娘,怎么了?”
“没事。”程瑜瑾摇摇头。这个地方安全又热闹,连翘和杜若难得出门,此刻都看得目不转睛,她们伺候了程瑜瑾一年,几乎没有松闲的时候,程瑜瑾有心给她们放假,便没有喊她们,自己悄悄往河边走。
这个灯棚扎在河边,此时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倒不怕客人拥挤间落了水。每个摊子的地方大小是一定的,小摊主想多摆灯,干脆将摊子从河岸延伸到冰面上,偷偷扩大了铺面。
不光是这个摊主这样想,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放眼望去,冰河宛如一条银带蜿蜒在城中,两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灯,犹如九天星火落人间,美不胜收。
摊子要做生意,所以漂亮的花灯都挂在最中央,那里围着的人也最多,到了冰面上,便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灯笼,人数也骤然递减。程瑜瑾顺着线走到河边,身边清净了许多,她也悄悄松了口气。
心里压着事逛街,即便看到好东西,也总是融不进去。程瑜瑾就是如此,她只是觉得在陪人逛街,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
她眼睛盯着河面上倒映的火光,略略出神。相比之下,夏天那次她出府去看程老侯爷留给她的店铺,一路走一路逛,倒比现在投入的多。可能,视察自己的东西从心态上就是不一样的,也可能,是因为人不一样。
程瑜瑾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烦躁,她深吸一口气,想让冰冷的空气激一激自己的脑子。然而一抬头,程瑜瑾突然发现,一个小孩子握着一盏老虎灯,跑在河中心玩。
他的家长大概是一时没看住,或者觉得河已经冻结实了,不会有事,便单独放孩子一个人在冰面上跑。可是这个孩子渐渐跑到河中央,那里远离河岸,冰层结的非常薄。更别说,今年冬天没降几场雪,而过年这几天,天气还转暖许多。
程瑜瑾倏然生出不详的预感,而这时,她似乎隐约看到,冰层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裂纹。
程瑜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人。然而周围声音嘈杂,众人都围着花灯猜灯谜,哪里能听到她的声音。而那个孩子毫无危机意识,还在往河中心跑。
河中心远离河岸,冰层没有附着力,往往都是最薄的。那个孩子无知无觉,这个时节掉下冰水,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程瑜瑾精于算计,干什么都要算三步,但是关键时刻做决定时却非常快。眨眼间程瑜瑾已经拿定了主意,她立刻踩到冰层上,飞快地朝河中心跑去,同时试图提醒那个小孩子,河面上危险,不要往远走了,快回来。
然而上元节喧嚣,河岸上的人没注意到程瑜瑾的话,河中心的小孩更是听不到。程瑜瑾眼睁睁看到那个孩子又跑了几步,在冰层上蹦蹦跳跳,程瑜瑾看着心惊肉跳,连忙又喊:“不要动!”
这时候两边的行人已经发现不对,他们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看衣着打扮便十分贵气的女子在冰上跑动,程瑜瑾的异样引起许多人注意,紧接着,就有人发现河面上不对。
“哎呀,河心的冰没有冻住,要碎了!”
停下来对着河面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小孩子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低头看到冰面上细碎又危险的裂纹,吓得不轻,顿时哭着就往回跑。
即便是个小孩子,全力踩到冰层上的冲力也不低,更别说他惊慌失措之下,动作跌跌撞撞。程瑜瑾眼睁睁看着冰纹像蜘蛛网一样裂开,随着小孩的动作,冰面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脆弱。
程瑜瑾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她刚才跑下来是一时情急,可是冬天救落水的人和夏天完全不同,救援的人最好不要下来,而要找长竹竿捞人。要不然踩碎更多冰层,很可能导致两个人都出事。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后退的法子。若是原路返回,被她踩过一次的冰再承担第二次重力,谁知道会不会碎的更快。最重要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后退,围观众人才不管这是不是为了更好救援,他们只会觉得程瑜瑾贪生怕死。
正在这时,耳边隐约传来咔嚓一声,脆弱的冰层在小孩子的用力踩踏之下,碎了。小孩瞬间掉入冰窟中,被冰冷的河水冻得狠狠一激灵。
程瑜瑾心一横,几乎在同时跳下水。冬日的河水温度极低,身体没入冰水中的一刹那,程瑜瑾浑身一颤,有一瞬间都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她试图去拉那个小孩子,发现自己的披风吸水后阻力太大,她哆嗦着手将系带解开,奋力朝小孩的方向浮过去。
幸好此时裂开的冰窟窿还不算很大,小孩被冰水一激,几乎已经失去反应能力。程瑜瑾将他拉住,想找结实的冰面上岸,然而河中心的冰面都是薄冰,程瑜瑾迟迟没有找到能承载两个人重量的冰层,而她还要拖着一个孩子,体力迅速流失。
程瑜瑾立刻意识到,不能这样。冬天落水和夏天可不一样,如果是夏天,只要人多,总是能救起来,可是冬天水温低,一旦她体力告罄,无法浮在水面上而掉下去,那就完了。冰层将河面整个盖住,如果她掉下去却找不到上浮的缺口,会被活活冻死,河上的人隔着一层冰,即使想要救她,恐怕也无计可施。
程瑜瑾只好先尝试着放下孩子,小孩子比她轻,趴在冰面上能稳住。程瑜瑾找到一块不那么透明的冰块,让孩子两臂撑在冰上,努力往上爬,她也帮着将他放到冰面上。
然而仅仅是这一番动作,这块冰已经露出隐隐的裂纹。两人都精疲力尽,这时候河边的人全被这一番变故吸引过来,杜若和连翘想冲下来救程瑜瑾,却被林清远拉住。林清远祖籍济南,见识过冬天落水的悲剧,他知道该如何救人,所以拉着两个丫鬟不让他们上冰,接着从摊子上取下一个长竹竿,指挥着众人去扒拉河心的两个人。
小孩子的家人也赶过来了,男孩的母亲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脚一软,几乎跪在河面上。亲朋邻居连忙学林清远的样子,就地从灯摊上取下长杆,拉住小孩子让他往回爬。等爬到结实的地方,大人们一拥而下,七手八脚地将孩子抱起来。
相比之下,程瑜瑾这里的情况就危险多了。刚才那个小孩是程瑜瑾耗费半数体力推到冰面上的,本来就已经安全了一半,对方亲人救援才顺顺畅畅。可是她自己却体力流失严重,刚下水时在冰水的刺激下她手脚刺痛,可是渐渐的,她发现手脚僵硬,开始失去知觉。
杜若几人奋力想伸长长杆,甚至冒险站到了冰上。但是程瑜瑾体力流失的厉害,短短一截距离,她无论如何都游不过去。林清远见势不对,说:“她刚才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没劲了。帮我拿着外衣,我下水去救她。”
林清远解下外衣,顿时被冻得一哆嗦。林家的书童强烈反对,林清远也因为寒冷迟疑了一瞬间。就是这停顿的片刻功夫,另一边河岸突然传来入水的声音,似乎有人喊了什么,紧接着响起扑通扑通好几个跳水声。
林清远愕然回头,隔着影影绰绰的灯火,在对岸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是程元璟的侍从,似乎叫刘义,林清远这段时间出入程家,对刘义很熟悉。只不过此刻刘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急又吓,慌得团团转。
杜若和连翘两个丫鬟不顾形象地尖叫,就差跳起来了:“是九爷!姑娘得救了!”
她们两人叫喊着,就急匆匆往河对岸跑。这边的人也探长脖子,对刚才的意外变数指指点点。林家书童还紧紧攥着林清远的胳膊,他见林清远一动不动地盯着河中心,生怕少爷还想跳下去,连忙道:“少爷,冬天下水太危险了,你水性一般,不能冒险啊!”
林清远面上却浮出一丝苦笑,比身后的灯光还淡:“不用了。”
“少爷?”
“这就是区别吧。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下水,而他在看到大姑娘的那一瞬间,就会跳下去救她。”
“……少爷,你说什么?”
林清远摇摇头,从书童手里拿过外衣,不再说话了。
程瑜瑾渐渐觉得世界离她远去,对岸的灯光、喧闹声,似乎成了遥遥无期的虚影。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体温太低出现了幻境,她竟然看到了程元璟。
程瑜瑾自己都觉得荒唐,幻想神仙来救她都好,为什么会想到程元璟呢?然而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一个人握住,随即整个人都被一股坚实的力道牢牢抓住,仿佛终于从虚空踩到了实地。
对方的手已经变冷了,可是和程瑜瑾相比,还是如一个热源一般,热量源源不断流入她体内。
程瑜瑾盯了好半晌,不确定这是自己极寒中的幻觉还是真的:“九叔?”
“别说话,保持体力。”
程元璟跳下水后,另外几个侍卫也立刻跟着下水。此刻碎冰已经被清开一条道,尽头是一块足够结实的大冰坨。冰面上早有人接应着,刘义看到程元璟明显松了口气,一副自己脑袋重新长回来的表情。然而程元璟却没有先上来,而是将程瑜瑾放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才跟着跃出水面。
程瑜瑾感受到冰水从自己身周退开,同时寒风吹在她身上,带来明显的冰冷感。程瑜瑾这才意识到,真的是程元璟,她脱险了。
杜若和连翘跪在冰层上,一见到程瑜瑾连忙拉住她,又是哭又是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杜若还忙着找披风,这时候一件黑色大氅从天而降,厚重又温暖,将程瑜瑾包的严严实实。
杜若愣了一下,动作不由一顿。这时候程元璟说:“还不快替她找汤婆子,她受了寒再吹风,撑不到回去就病了。”
杜若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不敢说,照着程元璟所说的做。程瑜瑾现在脑子还转不清楚,但是身上犹带着热意的衣服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她手里不知道被什么人塞了个汤婆子,内外齐齐加热之下,程瑜瑾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程瑜瑾一露出水面就被大氅罩住,程元璟的身形比她大多了,大氅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片衣角都没有透出去。
这一块地方在程元璟过来的时候就被圈出来,看热闹的闲人都被远远赶开,他们只看到最先下水救人的公子带了一个人上来,紧接着视线就被人墙堵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冬天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厚,程瑜瑾被包裹住,身上衣服沾了水,虽然贴在身上,可是并没有走光。再加上有程元璟清场,她连落了水的狼狈之态都没有被人看去。
后顾之忧都被解决,程瑜瑾仅剩的挂念也没了,精神顿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她本来在想宜春侯府的马车停的有点远,她若是回去,该如何和庆福郡主解释。她还没想完,身体突然失重,她连着宽大的大氅,被程元璟整个打横抱起来。
程瑜瑾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叫程元璟的名字:“九叔?”
程瑜瑾落了水,还在冰水了冻了好半天,此刻声音细若蚊蝇,混在嘈杂的背景中,像阵风一样微弱。可是程元璟却听到了,他声音低沉,吐字清晰又镇定:“坚持一会,刘义已经叫了郎中,热水和姜茶都已经备好了。”
程瑜瑾许久都没有说话,身体也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嗓音沙哑,问:“我们去哪儿?”
“正阳门和崇文门都堵住了,回宜春侯府太慢,我带你去另一处宅院。”程元璟以为程瑜瑾害怕,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说,“不用怕,这处宅院没有外人,不会影响到你的声誉。”
没有外人,程瑜瑾明白了,这是程元璟名下的私宅。而且很明显,他置办的私宅远不止这一处,这只是最近的一所罢了。
程瑜瑾精神不济,头也有点疼。因为虚弱,她连时间感都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闭眼的时候是真的只闭了一下,还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两边灯火交错,人声喧闹又遥远,模糊的光影倒映在程瑜瑾眼中,给人一种真实和虚幻交错的混乱感。唯有身边人的呼吸,真实又安定。
程瑜瑾停了很久,问:“为什么?”
他的身形似乎停顿了一瞬间,随后抱在她背上和腿上的手更紧了紧:“瑜瑾,你向来聪明,你说为什么?”
程瑜瑾昏昏沉沉的,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他身上合住眼。她声音有气无力,低的几乎听不见:“我做不到,所以我从来不相信,别人会为我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