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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修觉的夜明灯,在人间重新亮起。
麦加将营火驻扎在雪山营地的最中央,一大一小两只帐篷,分别置于篝火的两边。
这里是一片空旷无人的开放地域,既没有茂密的植被也没有神秘的山洞,显然不是个隐身藏匿的好地方,所以,大家并不畏惧有陌生的登山者靠近,最起码,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
疲倦随着安全感的渗透而变得越来越沉重,雷漠建议把帐篷分开,景寒和希罗睡一个,另外大一点的留给他们三个男人挤一挤,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彻夜未眠了多久,耽搁在冥界和幻境渡口里的时间,在人界统统都被重新计算,那种彻头彻尾、抽筋断骨的累,让人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度恩在帐篷搭到大半时已经昏昏然睡去,看得出,雷漠也有点撑不住了,但是他不让麦加叫醒度恩,就让他踏踏实实睡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也好。也许,是因为麦加吃了太多的东西,又没有动用过多的心智和灵气,精神头算是最好的,景寒其次,希罗的脸上已经有了发烧的迹象,显然是在地狱界消耗得有些过头了,于是,景寒让希罗先进帐篷小睡片刻,由她和麦加来准备食物,雷漠不肯进帐篷去,只得任由他一块儿搭个手。
幸好还剩下不少压缩饼干,这里随便凿开个洞就是一个露天冰箱,于是,地狱界打猎来的野味清理干净后便可以存放在这天然的雪山冰窖里,景寒想等度恩和希罗醒了再拿出来一起吃。弗洛埃教麦加的元素冰法在这里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被麦加化开的冰水,清澈甘甜,高加索山虫洞人界的生态环境,和真实的人间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
荷修曾经说过,人间生态的急剧恶化。似乎也和‘他们’有关。
景寒忽然想起荷修彻底告别人间,并逐渐开始恢复神性时曾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
他们是地球的造物者,人类开天辟地的祖先。毁灭地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雷漠觉得难以想象,可是,他和景寒一样,就是会忍不住往那方面去想。
麦加正在专心致志地施法。想用爬山时好不容易储存下来的太阳能让篝火烧得更旺更持久些,景寒的话并没有引起他特别的注意。但是,雷漠知道,景寒不愿意说出他们真正的名字,而只愿意用他们来代替。正是因为凡人骨子里千古流传的对造物主的敬重和信仰无法彻底被颠覆,也不可能被颠覆,然而,从肖俊之死、信使之币出现在人间开始,直到现在,他们心底里根深蒂固的对他们的信仰就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匕首,一层一层连根撬起,事到如今。已经出现了无法再视而不见的裂隙。
闯关。真的只是为了普罗米修斯的宝藏么?
就算找到了,打开了,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那些改变对大宇宙的那位当权者而言,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些问题,他们上山前从未真正仔细地权衡过。
而现在,当雷漠想到这些时。首先触摸到的,竟会是死亡之舞高塔牌预警般的沉默力量。
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为了死去的父亲。为了奇莲神秘学院的安全,为了找到自己的身世之谜。为了证明可以成为魔法捐赠者家族的第一位巫师继承人,为了与伙伴一同经历冒险征途以完成自己人生的成年礼……这所有最初的念头和担负的责任,在进入虫洞经历了冥狱两界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薄弱了。
雷漠想到了塔罗命运之轮那张牌——
那些为了的愿望,就像是他们亲手用命运之笔,描绘在四界之间的唯美窗花,不停地在眼前轮回,而今,谁也不敢轻易去触碰,生怕那命运之轮一碰即破,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当他们从窗花的破洞里望出去的时候,很可能会看见更意想不到的黑暗。
经历了两场峰回路转的较量,静下心时,恐怕每个人都会萌生出像景寒一样莫名的觉悟,然后,无端地在心底里落下一颗秘密的种子,种子一旦发芽,就会逼迫他们去思考身为凡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他们口中所谓的低等生物,真的有那么低等么?肉身不能永存,死后不能复生,有贪念、有**、有爱恨嗔痴,唯独没有至高无上的神性,可是,凡人远比他们想像得还要复杂,正因为他们复杂多变,才会有这样的后知后觉,才会拥有搏命去冲破黑暗的毅力、斗志与使命感,难道,这些注定要被困在凡人的四体限制之内,而无法凌驾于他们之上么?
倘若此行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打开宝藏,而是为了真正看透四界的真貌,那么,凡人在大宇宙中的等级标准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就凭他们五个年轻人,这可能么?
你在想什么?
景寒发现雷漠已经独自坐在篝火前发了好一阵呆,如果再不叫醒他,她很怕他会从呆滞变为突然的倒地昏厥。
想你刚才说的话,说‘他们’的那些话……
哦,那只是我脑袋里一时间冒出来的直觉,总觉得……
总觉得,普罗米修斯的宝藏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宝藏的背后,还有更大的谜团在等着我们。
景寒讶异地凝视雷漠深邃的眼眸,他们之间的感应从来没有如此准确过,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情感链接在任何情况下都息息相关,从未断链。
雷漠下意识地看了麦加一眼,那一刻,麦加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凝重,他似乎一直在尝试去听懂他们俩用心智彼此交流的那些无声无意的语言,渐渐地,也懂了不少。
那神、塞特,还有萨林和萨察,让麦加的心智得到了磨练和进阶,这委实令人感到安慰和惊喜,但是。他们依然打心眼里更喜欢二货的麦加,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吃完干粮,雷漠抬头望天。
快入夜了。你们进帐篷睡会儿。
那你呢?
麦加见雷漠满眼红丝,有点担心。
我刚才很困,现在过了那股子劲儿,又不想睡了。反正,一会儿度恩和希罗就会醒,等他们醒了我再进去睡。
记得提醒他们吃东西。
好。
景寒已经哈欠连天,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待所有的同伴们都睡去,雪山上就变得格外地安静。
夜色还没有那么快降临。雷漠并不是不累,而是没有睡意,他不担心度恩醒不来,只要一入夜,李度恩总是最警觉的那一个,哪怕是在荒山野岭里,至于希罗,那些深夜穿梭在市井小巷的童年记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希罗。到底有没有发烧?
除了睡觉之外,这似乎是他现在脑海里唯一清晰萦绕不去的一件事了。
无论如何,得想法子让自己睡一下,雷漠不想让自己陷入胡思乱想之中,于是,又将旅行折叠椅往篝火的近处挪了挪。然后系紧围脖,裹紧羽绒袄。一边跺脚一边戴上手套,等到身体更暖和一些。便可以闭目养神地假寐片刻。
当雷漠终于安然闭上眼睛的时候,细雪又绵绵皑皑地下了起来,尘埃般的雪绒花纷纷落到了雷漠的身上。他似乎已经陷入了微浅的睡眠里,麦加旺盛的元素火让他对寒冷的气候已经不再有任何觉察了。
没有夕阳的黄昏很快就过去了。
雷漠在篝火前沉沉睡去,半梦半醒时分,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他身上的衣服。
雷漠微微抬起眼帘,睫毛上挂着细雪,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个人,坐在他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掸着他羽绒袄上的积雪,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细雪便无声散落了。
把你吵醒了?
希罗不知何时,独自一人走出了帐篷,和他一起坐在篝火前取着暖。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看上去,好像睡得很熟。
希罗对他浅然一笑。
你怎么出来了?
景寒睡着了,我被冻醒了,就出来烤烤火。
帐篷里很冷么?
其实还好,是我没把睡袋拉严实,没办法,太累了,落枕就着。
景寒应该帮你拉上。
她的睡袋还是我帮她拉严实的,她也累坏了,睡得可香了。
雷漠莫可奈何地笑笑,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积雪,彻底清醒了。
我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为什么?
因为看见一个雪人坐那里。
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希罗忍俊不禁看着他,掩嘴偷笑。
哦,原来在说我。
雷漠这才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你冻僵了呢,麦加的火真温暖啊。
真的很温暖,我最喜欢元素师的地方就是他们总能将自然界的腐朽转化为神奇。雷漠坦率地说道,希罗很赞同地点点头。
如果你身上的雪再厚一点,就真的变成一个大雪人了。
所以,你偷偷地帮我掸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结果,还是把你吵醒了。
醒了,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就该轮到我进帐篷了。
他笑,她也跟着笑,然后,两个人同时望向面前的篝火。
这里真宁静啊。
希罗抬起头来,仰望星空。
那是一片没有月亮的屋脊,白天,也找不到日光照耀的方向,他们就像是躲在一口深井里的小青蛙,从偌大的井口望出去,就是天了。
雷漠也抬起了头,他们并肩抱膝,坐在一起。
想说话么?
不想,那么静美的夜空,说话简直就是浪费。
别用念力,好累的。
雷漠转过头去看她,她狡黠地对他眨眼,依旧不作声。
她果然不用念力说话了。
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智还那里,紧紧地挨着他,偶尔,也会闪过几缕干净飘渺的灵气。雷漠没有抽离自己的心智,并随时等待着她继续开口,但是,他屏蔽了自己的灵体,把死亡之舞打包藏起。
脖子仰酸了,借你的肩膀靠一下,行么?
她默然询问。
好啊,想靠就靠。
她很自然地倒向了他。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依靠着,很近、很远、很安宁……
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雷漠思忖了好久,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别问了。她直接回绝了他。
雷漠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我的是么?
她还是不说话。
为什么要替我撒谎,这不像你。
他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这她也猜到了。
那一刻,像不像我不由我决定,话在嘴边,想说就说了,没别的。
没有彩排过么?
彩排?她转过头去对他笑。
我也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如果真的有人帮我彩排,我恐怕会更加说不出口。
所以……
雷漠,她的眼光又变得和那晚一样认真了,不要因为,也不必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别让他们为你担心,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好,这是最安全的决定,如果你想说,就等下山以后再说,我一定不会阻止你。
雷漠低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希罗心中总算放下一块石,那石,远比她胸前那颗要沉重多了。
你们都醒了。
景寒的声音蓦然出现他们耳边,两人本能地回转身去。
希罗觉得景寒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便从地上的野炊工具袋里又拿出一张折叠椅打开来放在自己的身边:来,坐我这里,烤烤火。
景寒没有坐下,而是拎起帐篷边上的野炊锅,直接往储存野味的小冰窖走去。
雷漠,叫他们起来吃夜宵。
她只说了一句话,而且,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