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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门大开,锣鼓喧天。
胜利者耀武扬威地横冲直入,失败者备好金银财宝,向胜利者摇尾乞怜。劫后余生的百姓,面无表情地看着双方的表演,就如同杨光远当年轰轰烈烈来青州赴任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
朝廷大军簇拥着两位统帅入城,主帅正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充青州行营都部署李守贞,副帅则是赫赫有名的骁将——河阳节度使符彦卿。
秃子杨光远没能坚持下去,已经是冬十一月,城内饿死了一半百姓,守军更是毫无斗志,他的三个儿子杨承勋、杨承信与杨承祚相谋,将杨光远的心腹谋官军校杀掉,又将自己父亲劫至私第软禁起来,奉表向朝廷乞降。
谋反本属平常,囚父又能如何?
闹腾了一年之久的青州之乱,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除了一个想当皇帝的人的梦想破灭之外,并且上演了一场子犯父的丑剧,还有无数的青州百姓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李守贞率领着部下,径直入杨光远的私宅,将杨氏的金银财宝与美姬收入自己的帐中。这是近世官军攻克城隍的惯例,天经地义。杨光远当年来青州赴任,带着上千侍从、姬妾,一下车,就开始盘剥百姓,如今巨万家财都成了过眼云烟,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杨光远曾经奉石敬瑭之命,讨平范延光的叛乱,见这位投降者家财甚巨,请求诛杀他。石敬瑭以曾颁给范氏免死铁券,持疑不决,杨光远贪图范延光的财富,将他推入洛水溺死,尽夺其财货、妓妾。
不过这范延光为天雄军节度使时,恨一个名秘琼的人傲慢,又贪其财货,闻秘琼过其境往齐州任职,便密派精骑杀秘琼,一行珍宝、侍伎皆归其所有。
但秘琼也非好人,他原本是前镇州节度使董温琪的部将。董氏在任时贪暴无比,积攒巨万,秘琼艳羡已久,趁董氏被辽兵俘走,杀其全家,尽夺其财。
风水轮流传,正所谓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杨光远又落到了李守贞的手里,当然也包括那些换了无数主人的宝货。就是不知道李守贞将来会如何?
官军们也是兴高采烈,不过他们很快就很不高兴。因为李守贞似乎太过小气,只赏给部下不值钱的财物,军士们用布将分得的赏赐品包成头颅状,将这圆布包当作李守贞的项上真家伙乱踢一通泄愤。
杨氏三兄弟被押去了汴都,青州土皇帝杨光远还被看押在私第之中,朝廷百官与青州百姓皆曰可杀,唯有皇帝还想着宽大为怀。
王师驾到,却无人展示一下朝廷对城中百姓的怜悯,官军成群结队地在城中搜索着财物,任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百姓出城找食。城中处处都有倒毙却未能得到及时下葬的百姓,更有累累白骨铺陈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着的人也大多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韩奕与城外的民壮,在杨氏宣布投降之后,都跟随官军入了青州城。他们收拾着残局,将城内的死尸搬出去掩埋。悲风怒吼,满城尽是哀伤与萧瑟之意。
“娘的!”屠夫张骂道。他在城中的房产被守军拆去了一半,木石与瓦片被用来修缮城墙和充作武器,当杨氏投降后,官军又将他家房子剩下的一半拆了,还是用来修城隍。
“舅舅不用抱怨,能活下来也算不错了。”韩奕正面无表情地将一具尸体扔到了车上,那人好像刚死不久,正散发着一股腐臭。韩奕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是感官与心智都麻木了,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能洗个热水澡,将所有令人憎恶的气息一洗去之。
“我在后院空地里埋了钱,那里埋着我全部家当。”屠夫张低声说道。
“哦!”韩奕恍然,“等差役应付完了,舅舅得早点回去,要是地皮被官府收去了,那就完了。”
韩奕急着想回家,屠夫张却将韩奕拉到了自家。屠夫张盯着只剩下残亘断壁的宅子,心里不是滋味,韩奕只好帮着他收拾庭院,好在城中残毁的房子不少,并不缺少石料与木料,韩奕借职务之便,领着本乡乡兵,替自家舅舅盖好一幢像样点的房舍,尤其是临街的几间店铺,屠夫张还要继续他的屠夫职业。
某天夜里,屠夫张扔给韩奕一个铁镢头。
他小心地看了看新修好的院墙以外的动静,指着脚下的几块青石板道:“挖!”
“这地底下藏了多少宝贝?”韩奕诧异道。
“废话,不藏在地下,还得着别人来抢?”屠夫张笑骂道,“我老张攒点钱容易吗?”
舅甥二人立刻开工,挖地五尺便露出一只米缸来。
“舅舅,你真是财不外露,这么个大米缸得装多少缗钱?”韩奕惊讶道。
不过,韩奕很快就更加惊讶了。他和屠夫张费了大劲,将米缸上的泥土铲掉,米缸正中央是一个小米缸,取了小米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铁匣子。
撬开铁匣子,里面又用羊皮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等屠夫张打开了一看,里面不过是十来缗铜钱,最值钱的也不过是几块碎银子,最多的是薄如纸张的劣钱。
韩奕将铁镢头扔得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笑不得:“舅舅,您老有必要这样折腾?”
屠夫张正在专心致志地数钱,对韩奕的嘲笑充耳不闻,斟酌再三,才给了韩奕一块碎银,大概也能值上两贯钱。
“古人云,一饭千金。今日得了舅舅给的银钱,将来外甥要是发达了,还你一座金山。”韩奕恭维道。
“别跟我说古人云。我也不想要金山,舅舅我要是哪天没饭吃,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屠夫张笑道。
“那当然!”韩奕拍着胸脯保证道。
“明日一早,你就回家吧,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你娘如何了?”屠夫张道。
他的话,令韩奕归心似箭,勾起他满腔的惦念。
第二天清晨,韩奕就起身出城。他矫健的身影在野地里忽隐忽现,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回到五十里外的韩家庄。
韩奕散乱的一绺黑发,在寒风中飘扬,刺骨寒风却阻挡不住他内心的火热。阴沉沉的天空下,是暗黄的阡陌与原野,枯草丛中也不少见人畜的白骨。
下雪了,牛毛细的小雪花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让江山立刻变了颜色。
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远远地一队马军沿着官道奔驰而来,马背上的军士各自弓刀在腰,人畜呼着白气,当中的那一位四十七八的人正是符彦卿。
那符彦卿似乎是行猎回来,一只体型剽悍的鹰鹘站在他护臂上,这并不影响他用另一只手控马前行,身后的军士们马背上载着大小狼、獐、兔、雉鸡等猎物,可谓是满载而归。
官道太窄,这队行猎还城的马军奔速却不减,并不因为有行人走在路中央有所注意。韩奕连忙躲闪,脚下却湿滑无比,不慎摔到了官道边的沟中。
“哈哈!”军士们指着狼狈的韩奕,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韩奕从沟中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冲着符彦卿一行人的背影唾了一口唾沫。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雪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更厉害,雪花纷乱而下,韩奕很快就成了一个会走路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