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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大营中,韩训从一片斫木声中抽身。
一个月间,他的正官升至殿前散指挥使,但武散阶官却从从七品上的翊麾副尉升至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连升四级。只因韩训擅于制作攻守利器,但这却是因为有郑州防御使韩奕向郭威举荐的缘故。
河中城被大军团团围住,已逾十个月。郭威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收取胜利果实的最后时刻,却又不想付出太多的代价。韩奕便向他进言,说京师内殿直韩训善于制作攻城利器,可堪大用。
待韩训千里迢迢地赶来,制作一架巨砲试射之后,郭威立刻下令数万民壮皆归韩训指挥调度,韩训每献一种攻城利器,便升一级散阶。
武散阶代表不了什么,但至少代表一份俸禄,算是一种荣耀。得到郭威赞赏的韩训,做事极为卖力,扎根在工匠大营中,为河中城内的李守贞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所以说,一个人光有才干是不行的,还要有人赏识,有人重用才行。当年刘知远征杜重威时,韩训曾主动献攻城利器,可惜遭刘知远蔑视。
枢密使兼同平章事、统兵大帅郭威带着一大帮人来视察,韩训闻讯连忙出营迎接。
“最近我们的韩大匠师,又有什么新鲜玩意?”郭威未等韩训拜见,远远地喝问道。
“回太尉,属下近日鼓捣出一种绞车弩,号为床子弩的。一种安置两张弓,七人合力绞车,将弩弦扣在机牙上,一人专管装箭并瞄准,另一人专使大锤击发扳机,可射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三十五步。”韩训回道。
郭威撇了撇嘴,似乎并不以为然,迈开大步往工匠营中行去。
工匠营中,数千铁匠、木匠、石匠夜以继日地劳作着,更有十倍以上的民壮充当杂役,地上堆着各式登城云梯、指挥巢车,用来摧毁城头工事的鹘车,用来填壕作业,内藏军士,装有重甲并蒙有生牛皮的棚头车,还有各式装有铁制尖头的撞车,就是烟幕弹与毒气弹也有十余种,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知派什么用场的玩意。
韩训连忙将郭威引到实物近跑,又开始叫卖:
“双弓床子弩,或许并不比以往常见的绞车弩厉害。但属下又新制了一种三弓床子弩,需八头牛或者七十人才能绞得动,射程加倍,可达三百步以上,另一种四弓床子弩,可达七百步,保管敌军看得见够不着。所用弩箭,粗如铁枪,箭镞为三棱刃铁镞。这种箭,名为‘踏橛箭’。”
“何为‘踏橛箭’?”郭威问道。
“三弓床子弩发射这种箭矢时,力道甚巨,可将这种粗如铁枪的箭矢射入坚固墙体,仅露箭杆与箭羽,犹如椽橛,攻城一方军士甚至可踏着箭杆,从平地拾墙而上。如此一来,城破不在话下!”
向训与李重进各捡起一支踏橛箭,凌空挥舞了一番,如同在挥舞一杆大枪,那锋利巨大的箭镞寒光凛凛,慑人心魄。
众人纷纷议论,要是不幸被这种箭矢射中,那该是何等悲惨的死法?
郭威不禁感叹道:“好箭!好名号!”
“不瞒太尉,此箭名却是郑州防御使韩将军所起。属下原本只想到用此种利器射杀城头敌军,却未想到能如此使用。”韩训见郭威高兴,顺便拍了一下对他有举荐大恩的韩奕。
“韩子仲是有想法,可你却是大匠师,鲁班第二!”郭威夸奖道。
“不敢、不敢!”韩训心里很是受用,明面上却极谦虚。换了别人,或许对匠作不太有好感,这韩训却是天生喜欢琢磨与鼓捣匠人的活计,真正称得上是匠心独运。
“这些兵器,都是利器。郭某最欣赏那巨砲,不知现已营造多少?”郭威又问道。
“回太尉,已造五十架,此种巨型发石机,威力虽大,但还需操作熟练方可大用。”韩训回道。
“此事,你尽管着手去做,郭某枕戈待旦,时不我待!”
“遵命!”
郭威又领着众出了工匠营,巡查到城南,远远就听见郑州军营中喧闹声此起彼伏,鼓躁不止。
他带着侍从直入郑州军辕门,见郑州军士将平时操练的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注视着场中,口中或是叫好,或是破口大骂。
郭威在马背上立起身子,见场中两队人马正在踢蹴鞠,双方十人各守一门,一方头戴白巾,一方头戴青巾,在长一百五十步宽五十步的场中,你来我往,场中有一员则以竹哨为号,担当仲裁,球场两侧又各有四员手持小旗的军士协助。正是:
遥闻击鼓声,蹴鞠军中乐。
冯奂章正坐在校阅台上高兴,听有人来报郭威驾到,连忙去见郭威。他见郭威脸色似有不悦之色,小心地说道:
“卑职不知太尉亲至,未能出迎,还请太尉恕罪。”
“我大军围城,李守贞日夜想着突围出城,尔等在军中嬉戏,视攻伐大事为儿戏!”郭威怒道,“韩奕在哪?唤他来见我!”
“太尉息怒!”冯奂章连忙拜道,“韩将军与呼延、朱贵、陈顺诸将均在城南驻守,衣不解甲,马不离鞍,弓不离手,不敢怠慢军务。”
郭威脸色稍霁,他指着场内场外十分投入的军士们,问道:“你不操练部曲,却聚众嬉戏,玩物丧志,消我士气。令军士们速回营帐!”
“太尉明鉴,请容禀卑职解说。”
“说吧!”
“大军自去年八月末围城,李贼虽极力突围,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已近半年之久。虽然我军终会取胜,但大军围而不攻,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将士们久驻城外,又屡经胜仗,心生惰意。若是每天厉兵秣马,日日操练,反而枯燥无味,令军士们反感。太尉典军,军法严厉,士卒们又不得喝酒,又有不少闲散军汉生性好赌,这赌钱输了,心里总会想着赢回来,赌钱赢了的人,则是天天想着赢得更多一些,谁还有心思练兵?
堵不如疏。故而韩将军让不当值的将士在操练之外,可参与角牴、射箭、拔河、铁杠及蹴鞠之戏,一来诸戏皆可保持军士体力,二来又让军士们不至于无事生非,犯了太尉的军法,三来又能提高军士杀敌的本领。”
冯奂章又道:“我们将军不敢忘了军务在身,全军轮番布防,我们将军亲自统领,以备无患,不敢误事,保管万无一失。”
郭威听罢,笑道:“好口舌!”
冯奂章道:“卑职实话实说。”
郭威的侍从向训笑道:“韩防御使有大将手段。”
冯奂章引郭威校阅台上就座,郭威问道:“可有彩头?”
“回太尉,我们将军原本想将您赏赐给他的钱帛赏给将士们,不过我们将军觉得那样太简单,就拿出来当作军士们争胜的彩头。”冯奂章道,“若是没有彩头,军士们怕也没这么有好胜之心。”
郭威不置可否,心中颇赞赏。他望校场上望去,见两队军士你来我往争胜,校场上尘土飞扬,军士们都赤膊上阵,汗流浃背。一什十人,除一人守门外,另九人或主职防守,或主职进攻,既有掩护,又有助攻,还有横冲直入对方禁区。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暗下阴招。
忽然,额围白巾一方中的一员惨叫着倒下。哨声响起,青方一人恶意犯规,被仲裁罚下,场面上成了九对十。围观的军士欢呼了起来。白巾一方走到了禁区前,要罚点球,青方队员如丧考妣。
罚点球的队员,叉着腰站在那里,耀武扬威,一段助跑之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用十二层牛皮缝制而成的蹴鞠如飞矢一般,直挂网角。
角度刁钻,这是必进之球,就在众人以为这球必进之时,青方守门的大汉身形跃起,一拳击出,却将那球击飞到了校阅台上。
四周短暂失声之后,暴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青方队员击掌相驾,而白方队员懊悔地抱着脑袋。最后,青方以九人战对方十人,最终战平,然后开始了更有戏剧性的点球大战,青方反而获胜。
郭威见这蹴鞠玩法,与他知道的大有不同,蹴鞠本就是军中之戏,可眼前的玩法不仅锻炼军士体质,似乎更暗合军法,更有趣。
“为何是一方十人?”郭威问侍立在侧的冯奂章道。
“回太尉,只因军中十人为一什,故而如此。其实人稍多或稍少一些,也是无妨的。”冯奂章,“一什全力出战,袍泽必须团结一致,方能获胜,输了便是一什兄弟的耻辱,这叫集体荣誉感。好比沙场浴血奋战,无论是力不从心,还是寡不敌众,只有身边的袍泽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也是唯一能将自己后背让给对方的,若是一人脱逃,全队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一人出色,算不了什么。”
郭威闻言,点头称赞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李重进在一旁道:“要是打马球,岂不是更加精彩?人欢马叫,皮开肉绽,那才叫厉害。”
“要是战马受伤,太尉管补充,那也无妨。”冯奂章摊手笑道,“辽人从我中原掳走不下两万匹战马,以至如今我中原缺马,我们将军三番两次上表,要朝廷拔下官马,至今一马未得。郑州原武原本也有马监,卑职却从未看到出产一马。”
“这等小事,待本帅返京后,定会满足你们。”郭威保证道。
郭威当然有资格这么说。冯奂章闻言大喜,连忙拜谢。
“我中原虽有土马,但数量有限。燕云沦入虏手,只能靠银夏、朔方党项人市马,花费不菲,却是杯水车薪。”郭威摆了摆道,“义勇军均是善战骁勇之士,应当拔给官马,尔等今后莫要浪费了官马。”
“不敢!”冯奂章连忙道。
蹴鞠赛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角牴。
大概是知道郭威在此,军士们表现得十分卖力,方才那位青巾守门员,身材魁梧,他过五关斩六将,无人是其对手。败下阵来的军士们,心中不服,其中两位一人搂其腰,一人抱其腿,想将他掀翻在地。可那大汉毫不畏惧,抓起一人的腰带,将那人狠狠地摔出一丈开外,摔得七荤八素,剩下的一位转身便逃。
“此人叫什么名字?”郭威指着那大汉,问冯奂章道。
“回太尉,此人名叫党进。他本是杜重威的家奴,前年底杜重威降时,朝廷敕令杜氏家中男仆俱配军伍,这党进就成了我义勇军中一卒,现因功升为都头。”冯奂章回道,顿了顿又道,“此人因为生得魁伟,又有膂力,闻名军中。自称呼延弘义第二。”
“哈哈!”郭威不禁笑了起来,“光有力气算不了什么,他若是有呼延弘义一半的武艺与勇猛,本帅便允他夸下如此海口。”
蓦的,一个声音说道:“太尉若想知道此人武艺如何,不如让小的与他比试一番。”
正是郭威亲军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