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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杨夹城路,客思逐杨花。
这是唐人登大相国寺阁时所作的诗作。大相国寺乃京城第一名刹。可追溯到佛教盛行的北齐天保元年公元沥年,原名叫建国寺,后屡遭兵交。唐时有一高僧名叫慧云的,欲在此地建一寺名叫福慧寺。慧云禅师在掘地时,得一北齐时建寺的一块古碑,知是建国寺的遗址。遂改福慧寺为建国寺,并将此前在神龙二年公元旭年募铸的高一丈八尺弥勒像安奉寺中。
但因为建此寺时并没有得到官府的认可,恰逢唐睿宗时敕令拆毁不具名份的寺宇,将铜铁佛像转收入附近它寺,慧云禅师不得不停止修建。
传说丰,慧云禅师于弥勒像前泣泪焚香,至诚至礼,郑重祷告说:“若与此有缘,当现奇瑞,策悟群心,以保全寺院。”
大概是慧云禅师的赤诚之心感到了佛祖,佛像头上忽放金色之光。照耀天地,满城信从闻见,争向前往瞻礼,皆叹稀有。得此佛光祥瑞,当然会有人奏表闻于朝廷。当时睿宗李旦以旧封相王即皇帝。因为感梦,遂诏改为大相国寺,并御书碑额,作为他由相王即位的纪念。这就是大相国寺的由来。如果要追溯更久远的历史,大相国寺所在地原本是战国魏公子信陵君的游赏之地,信陵君生前恐怕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一座名刹,因为那时他不知佛为何物,更不会想到这里会成为三教九流聚会之一大场所。
寺内唐时的建筑大半曾在昭宗时毁于一场大火,如今因为汴梁屡为都城的原因,大相国寺又渐渐恢复了元气,重修的排云阁愈加雄伟,东西二塔雄恃左右,庙宇间长年飘散着香烟味。
当年慧云禅师所铸的丈八弥勒佛像仍然耸立在大雄宝殿之中,接受无数善男信女的礼拜。弥勒佛坦胸露怀,笑看人间,却毫无愧疚地接受着四方源源不断进供的香火钱。
世间纷乱,天下寺庙却日见繁盛,其一在于人们在激荡倒悬之中,总是寄希望于佛祖的保佑,所以施舍金银不在话下;其二在兵荒马乱之中。流民、亡命、逃兵往往自行剃度,出家为僧;其三,则在于佛寺占有良田,并不需交税,也总有著名的僧人受到朝廷的优待。
国家不幸,佛院兴。当人们还在用着含铁、铭的恶钱,大呼钱贵时。天下铜器皆变成了黄澄澄的佛像。
信佛的人,来此上香礼佛,以保估身家前途,不太信佛的人,来到此处,往往也随波逐流地烧上一柱香。但除此之外,更有无数文人墨客、应举士人,常常相约在大相国寺内聚会唱和,僧人德符在寺内灌顶院所绘的一松一拍壁画旁,士大夫竞相题咏,至今竟积有百余篇,令人叹为观止。就是那些来京城跑官的,也往往也通过此寺结交达官贵人。当中有人守官十余载,落得官财两空,不得不寄居寺中。无颜还乡。
秘书郎李昉穿过雄伟的大雄宝殿。从无数的香客与游人当中穿行而过,信步往禅院深处行去。
行不多远,但见眼前遍植桃李。满院芬芳。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令人心旷神怡,李昉眼前一亮。正所谓满园春色关不住,李昉正想吟几句诗,只听有人在不远处喊道:
“明远贤弟,你来迟了”。
李昉顺着声音望去,见几株翠竹与桃树掩映之中的亭轩下,席地坐着几个文士,文士们正远远地冲着他招手吆喝。李昉紧走几步,连忙拱手道:
“诸位仁兄,小弟来迟了”。
方才呼喊李昉的,是众人当中最年长,姓寅名俨,乃史馆编修,目前正受诏与贾纬、王伸等人修高祖实录。窦氏五兄弟,号称五龙,皆是聪颖早慧之辈,都极有文材,寰俨在五兄弟中排行第二,与其兄寰仪、弟窦偶、弟寰侃皆先后中第,唯有五弟寰倍尚幼,还未应举,但左们都说幼弟早晚也会走进士出身。挡都挡不住。
除了寰俨,相约来此聚会的还有扈蒙、崔颂、刘衰、寞俨、赵逢及李昉弟李载,俱是一时文坛后起之秀。
有花有景不能没有诗,这几人各自带着童子仆从,捧着文房四宝在旁边侍侯。李昉看着眼前情景,见众人已经作了不少诗篇,见猎心喜。捧着满纸尖字,仔细品读,一边发出赞叹。
有诗不能没有酒,当然也不缺少佐酒的果脯。实俨等人都已经喝了不少,个个。面有酒色,心中却无比惬意。世上丧乱频频,能置身于相国寺中,吟风咏月,也是一件幸事。
坐在舅俨下手的是赵逢,字常夫,此人自幼多游历,见多识广,又有才干,曾为李从敏、侯益门下从事,侯益入为开封府尹时,又表他为巡官,赵逢为人刚直,不耻侯益当初与蜀人勾结的阴谋,拒绝这项任命。转而赴科举,遂与李昉同登甲科。赵逢笑道:
“明远贤弟来迟了,酒快喝完了。这诗也作愕差不多了,明远应耸罚诗一首”。
李昉也不推辞,他自识字以来。最喜读的是白乐天诗,虽然不求词藻华丽,以平白易晓为美,但也要斟酌一番。正在思索
“相国寺里最好的去处,竟让书生们给霸占了!”
这一声大喝,甚有些粗鲁与突兀。打破了众文士们欢聚一处的和谐之景。众人闻声望去,见轩下站立着十余人,当中为首的年轻人,头戴纱帽,身穿圆领窄袖褂衫。脚踩乌皮六合靴,腰中束着一条犀带,身侧悬着水龙苍玉、佩,说不尽的丰神倜傥。
再瞧身边一人,明显是身着男子之服的女子,只见她眉如远山,目含万种风情,似娇似怨,唇红齿白。面若桃红,更兼一身男装给她增添了一身英气,风情万种,不可亵读。
众人又见这两人左右跟随着十余位体魄健壮的汉子,这些汉子们个。个虎背熊腰,不知何时已经将这座小轩给围了起来,作欲扑虎擒狼之状。用肃杀的目光斜睨着旁人,惹的四周的游人与香客不敢靠近,纷纷避让。
来人正是西京留守韩奕与同游相国寺的李小婉。除部下卫士之外。还有同游的郑宝与侍女银铃。
除了李昉,众文人们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心中极是不爽,这座亭轩虽然是公众之所,但从来是先占为主,他们并不认识韩奕,更不知韩奕这是故意的。刘兼年轻气势,见韩奕从人众多,看上去有想将自己一帮文友赶走的意思,他不顾李昉使的眼色,忍不住反问道:
“阁下面生的很,不知来自何处,难到不知这是天子脚下,岂能容你撒野?”
“苍松十里郭南头,系马松根上酒楼。天外暮霞红不尽,春山浮翠是青州。”韩奕手摇折扇,拱手说道,“这位仁兄说的对,在下来自外郡,山野之人不识大梁城内的规矩,请仁兄见谅!”
刘襄见韩奕“出口成章”微露异色,表情缓了缓,又问道:“阁下原来是青州人氏,我见阁下也非俗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韩奕扭头看向李小婉,笑问道:“听李叔说,贤弟平时也善文,不如替愚兄自报家门?我肚子里的诗才太少,别人一问就漏了底。
李小婉款款一笑,略微思忖,轻启朱唇,张口吟道:
曾因国难披战袍,
耻为家贫卖宝砚。
他日燕山摩崖壁,
定应先勒青州韩。
“好诗、好诗!”侍女银铃大声疾呼,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韩奕站在春风中,盯着李小婉审视良久,直到李小婉脸若红霞,才喃喃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诗可为佐证是也!”
亭轩中众人,全都肃然起立,因为李小婉那首诗已经清楚地表明了站在众人面前的为何方人物。
“不知井侯驾到,恕罪、恕罪!”刘襄连忙带头请罪。
“何罪之有?”韩奕反问道。他自顾自地走进轩中,指着李昉笑骂道。“明远兄言而无信,嘉庆节前。你我约好一起来相国寺赏花,你为何爽约?”
李昉心说韩奕这话分明是强词夺理,自己何曾与你有过约定?寰俨等人又都暗自埋怨李昉没有及时提醒。差点惹出事端来。李昉只好将一帮文人介绍给韩奕认识。
如今文人们不招武人们喜欢,武人们也恨被文人呼为“健儿。”渭泾分明,想混在一起都不成。在纬奕当面,文人们都显拘谨,不仅是因为文武有别,更是因为地位悬殊。
“燕山窦氏有五龙,皆有文名。”韩奕对寰俨说道,“其实,令兄簧仪我亦曾见过一面,只是未曾详谈过。当时正处晋末,辽人南掠,时光如电,如今怕是有六年了。”
“哦,那时家兄为天平军观察判官。”寰俨点头说道。
想当年韩奕奉吴峦之命,充当信使,单枪匹马南下求援,半路上又救了李小婉,辗转抵达郓州。当时天平军节度副使、郓州知州颜街得讯后,即遣时任观察判官的寰仪奔赴大梁。所以韩奕与寰仪因而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包括簧仪在内。恐怕没人知道,一个稚嫩的小卒会在短短六年之后便位兼将相。
“那时兵荒马乱,天下倒悬。我们已经有多日没有食物裹腹,饥肠辘辘,及至郓州城,方有令兄招待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韩奕回忆道。“饥饿的滋味,实在不好!”
他说的是“我们。”自然是包括李小婉。李小婉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仿如昨日。人们或许可以忘记伤痛,但恐怕难以忘记饥饿。
“这个。家兄到没提起过。”寰俨恍然。
韩变摇了摇面前的酒壶,见壶腹已经是空空如也,笑道:“诸位聚会于此,岂能无酒?来人,上酒!”
韩奕是有备而来,早有军士听命上前,将带来的酒食一一奉上,颇有丰盛。韩奕亲自为众人倒酒。让众人受宠若惊,但也拉近了他与众人之间的距离。
扈蒙褒衣博带,说话与动作总是慢条斯理。据说郭从义奉命征长安李思绾,扈蒙当是为永兴一郡县主簿。由于正处于用兵之时,别的文官皆身着戎服办事,唯有扈蒙例外,仍是一副褒衣博带的文人打扮,举止舒缓,好似神仙。郭从义十分不爽。幸亏负责为大军提闽读最新童节就洗询书晒锄肋姗,讥齐伞协庄的转这使李鼎在旁替他美言了几句,郭从义众才没有韭甥
换句话说,扈蒙的书生气太重。有些不识人间烟火。扈蒙有个毛病,因为他有笑疾,无论在何人面前,总是一副笑脸,想严肃一点都不行,以至于郑宝脱口而出:
“扈大人真象寺内的弥勒佛!”
扈蒙脸上立刻通红。郑宝大感后悔。立复说道:“我是说大人知足常乐,笑口常开!”
“我有那么肥胖吗?”扈蒙自嘲道。
郑宝连忙从带来的酒食中,取了一大块肉脯,亲手递到扈蒙面前。讨好似地说道:“小子请扈大人多吃点,多吃点就胖了!”
众人听罢,皆轻笑不已。扈蒙性好释典,从不杀生,与人为善。虽说自己跟弥勒佛长得不像,听郑宝拿自己跟弥勒佛相比,心中还颇觉得意。
“听闻韩侯文武双金,今日亲听韩侯咕一绝,便知此言非虚。”崔颂浅尝即止,放下酒杯道。
“崔兄此言差矣!”韩奕放下众文人写下的诗篇,爽朗地笑道,
“韩某哪有什么诗才,方才那首诗不过是家父的遗作罢了。”
“果真如此吗?”李昉怀疑。
李小婉紧挨着韩奕而坐,更是怀疑。她通过李殷走了解弗奕的,心知韩奕曾寄过不少诗作给李殷,只是外人不知罢了。李昉与李小婉却是不知,韩奕腹中藏诗不少,却没有一首是自己的,哪里有什么诗才,所以藏拙才是良策。
“倒是今日诸位佳作,各有千秋。”韩奕说道,小弟以为,不如结集付之版印,使之广为流传,也成就一段佳事。”
“游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韩侯说笑了。”众人连忙谦逊地说道。他们见韩奕不以身贵,折身下交,言必以弟自称,心中极是钦佩。如今这样的将帅不是太少,而是根本就没有。
“听闻冯太师早年主张刻印九经,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完工?”韩奕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韩侯有所不知。”李昉道,“冯太师自明宗末年提出要刻印九经,但世事变乱,十八九年以来。朝廷易姓频繁,雕版又颇费工时、费用。至今不过勉强完成五经而已。”
李昉没有说的是,近世历代朝廷共同的特点就是武人当政,还有就是国库空虚,冯道想成就此事,只的倚老卖老,一换了个,皇帝,便如僧人般伸手向新皇帝、新宰臣四处化缘。更兼兵荒马乱,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此事有何难?”韩奕道,“印书须先雕版,不过韩某以为印书并非必须要请技艺娴熟的工匠,依着原书一字一字地精雕细刻。此等方法。虽然印书精美二但太过繁琐,所费又多,若非朝廷或富室赞助,寻常人岂能自印?书版既便雕成,也只能印书一种,印完便只能束之高阁。诸位,天下文章书籍岂只有一种?”
“韩侯此意何指?”众人诧异道。
“不如用活景”韩奕说道。他见众人不解,又问道,“诸位都用过印章吧?”
“耸然!”众人答道。
“活字就好比是印章,每颗印章只废一字,若是在一铁砧上遍涂松脂石蜡,其上依行文次序置数十印章。每满一铁范为一板,想要印书,便将铁范放在炭尖上烘烤,药脂遇火稍熔,再覆以平板下按,则字平如砥。”韩奕解释道,“若想印它书。可再行调换刻字次序。”
“妙、妙!此种方法甚为简便,要是只印三二本,到未为简便,若是印上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寰俨为之神往,“就是不知韩侯可曾见过有人如此印书?”
“没有。”韩奕说道。
众人颇感失望,扈蒙道:“听上去可行,若是试印成功,便是一件大功业!只是用什么来刻字呢?况且天下文字,犹如繁星。”
李小婉悄声说道:“不如先刻印千字文,字不过一千,天下书籍大多可印,书法大家智永和尚的《千字文》流传甚广,可以为范本。”想了想又道,“不如先用胶泥刻字。再换硬木、铜、铁、铭试行。”
众左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小婉的脸上。韩奕习练书法,智永和尚的墨宝当然熟悉,此人是隋唐之际的书法大家,乃书圣王羲之的七世孙,曾书真草《千字文》八百余本,分给淅东诸寺,既让《千字文》这种蒙学读物广为流传,更成了无数文人习练书法的范本。
李小婉天资聪慧,不仅想到要刻《千字文》,还考虑到了用什么材质玄字。韩奕正要击掌赞赏,忽有一部下疾奔而来,越众而前,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小婉听到有“杨相公急召此乃军令”之语。
“诸位,在下俗物缠身,失陪了!”韩奕面色变了变,倏地起身。
“韩侯请便!”众人不敢耽误,连忙起身拱手说道。
文人们目送着韩奕携着李小婉匆匆而去,韩奕的气度与举止让他们过目难忘,李小婉回眸一笑,灿如桃花,他们不由得猜测佳人芳居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