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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郭威与至峻二人对坐小酹
郭威今天很高兴,韩奕自游州传来的露布,宣布了一场期待已久的大胜,一举扭转了大周朝在山西被动挨打的局面。韩奕在潞州“略施小计”一举歼俘一万五千敌军,收复了失地,一鼓作气作出北上反攻沁州的姿态。太原伪皇帝刘崇闻听襄垣大败,大惊失色,唯恐沁州有失,业已将晋州战场重兵撤去。
郭威一高兴,御案前便多加了两样菜式。
君臣二人今日都穿着居家常服,卸去一切繁文缛节,随意地席地而坐,一边相互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句地闲聊着。
除此之外,殿内并无他人。殿中门窗都敞开着,清风徐徐,很是凉爽,二人很享受盛夏季节这难得的惬意时刻。
“秀峰兄,你我二人已经多日未曾这样轻闲了,今日兄长可要多饮几杯。”郭威笑道,他亲自给王峻添酒,王峻也不跟他客气,否则太见外。
“是啊,陛下登基以来,先是徐州不服王化,诸道之中也有三两个居心叵测之辈,辽人雄居燕地阴魂不散,更有太原刘崇那个老顽固。”王峻也感叹道,“你是皇帝,我是宰相,天天拆东墙补西墙,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防备小人作乱,真怀念以前无官一身轻的日子。”
“秀峰兄所言极是。弟有时想,还是以前在河东为将时,更多自由。那时虽然穷困,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隔三差五地邀上几个同辈,一醉方休,哪管身边闲事?哦对了,那时候,我结发之妻柴氏尚在世间,你常常没钱买酒,便假借着我的名义,向我夫人讨酒喝,最后还是我挨骂。”
“哪有这事?”王峻老脸一红,故意打趣道,“你既怀念过去,要不,你不做皇帝了吧?”
“那秀峰兄不做宰相吧?”郭威反笑道。
君臣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郭威不可能脱下龙袍,再做回“郭雀儿”正如王峻也不可能挂印而去,重新去做一介平民,或者如年轻时那样在权贵门前游走和饱受他人白眼。
时也,运也,命也。这就是命,命运让他们成就了今天的地位,当一切来临时,曾经让他们不知所措,以为这是个不归路。
但仅仅是半年,郭威与王峻这两位难兄难弟,对当初的犹豫、惶恐与激动已经释然。郭威已经习惯于接受臣民的膜拜,王峻已经当仁不让地认为自己是大周朝的中流砥柱。
过去东奔西走寄人篱下的不甘,和渴望出人头地的心情,早已如昨日黄花,只剩下如今豁然开朗的大笑。重新追忆起过去的苦涩与悔恨,正如品尝两人面前的美酒,越陈越香,个中滋味只有如郭威与王峻这样年过半百的人,才会真正懂得。
如果非要说这二人之间的不同,除了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之外。在王峻差不过快忘记过去的颠沛流离的日子,陶醉于被阿臾奉承之辈包围的情形,而郭威仍然记得自己曾不过是游州一个当街杀人的大兵。
“秀峰兄这两日在忙些什么?”郭威有心无心地问道。
“除了给边关将士计功、奖赏之外,就是忙着关于凉州请帅之事。”王峻答道。
“关于凉州请帅,可有人应选?”郭威问道。
“一个月了,没人愿做凉州节度使。”王峻觉得好笑。
凉州,地处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虽有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直的壮丽之美但那毕竟是诗人笔下的意境,如今的凉州不可同日而语,它成了汉、党项、吐蕃、回鹘与诸胡杂居地带,从来就没有一支力量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吐蕃人曾趁李唐衰弱,一度占领河西,唐时张议潮鉴于中原丧乱,自请为河西节度使,一度联合于阒人,赶走吐蕃人,将河西走廊与关中联成一片,然而大唐帝国毕竟是衰弱下去。河西走廊终成了诸多势力混居之地。
对于近世中原朝廷来说,那里不过是一片飞地,甘州有回鹘牙帐,而沙、瓜、凉三州自称唐官,皆天宝遗民。衣冠未改。此三州虽然名义上臣服中原朝廷,但实际是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仅仅是个空衔罢了,甚至发生过中原使者被当地人劫留逼为刺史的情况发生。
没有人能够在那里发号施令,一不小心,却很可能将脑袋丢在那里。王峻奏请郭威同意,索性张榜天下,公开招贤,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一个月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主动来做这个节度使的人。
“凉州是化外之地,若非凉州留后折通嘉施自请,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郭威道,“秀峰兄准备如何了结此事?”
“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正要说给陛下知晓。”王峻放下酒杯道。
“哦,是谁?”郭威好奇道。
“臣有一故人,名叫申师厚小此人曾做过充州牙将,晋高祖时也曾在侍卫亲军中当差。此人有志于为国朝尽犬马之劳,也颇有些才能,”
“我听说运申师厚是秀峰兄家中的常客吧?”郭威捋着胡须,轻笑道。
王峻略感惊讶,那申师厚仗着与他过去的交情,常常穿着破破烂烂的,守在他出府回府必经的路上,讨要官职,此事京城人无人不知。没想到连郭威都知道。王峻尴尬地说道:
“嗯,是有这么回事。反正凉州是化外之地,也无人愿去,不如就打发申师厚去吧。”
“好,那就先授他为左卫将军,再加检校工部尚书,多给驻马、钱帛,将他打发去吧。”郭威点头道,他不关心申师厚在凉州是生是死。
郭威的爽快,让王峻还觉这是因为自己的面子大,哪知郭威接下来说道:
“凉州不比本朝各镇,区区一个河西节度使何足挂齿,但今天我却有另一项任命要跟秀峰兄商议一下。”
“何事?”
“河阳节度使张晖!”
王峻心其一紧。
“我朝将士在外征战,劳苦功高,不必说王晏、王万敢、史彦超等在晋州连月激战,就是向的镇北军,一战几乎全没。戎马之际。首要的就是抵御外侮,同仇敌忾,但竟有张晖鼠辈,敢私自拦截粮草,令我将士寒心!此辈恶徒,不杀不足以正朝纲,不杀不足以壮我军势!”郭威说话间,不觉又动了肝火。
王峻轻轻端起酒杯,淡淡地说道:
“你是皇帝,你想杀谁就杀谁,何必问我?坊间有传闻,说是王某勾结张晖,陷害韩子仲,这是哪里话?我王秀峰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陛下念着张辉也是河东旧将的份上,大事化我倒要劝你趁早杀掉他,为我洗冤!”
汉祖刘知远在河东为帅时。现任河阳节度使张晖当时也是刘知
校,与王峻颇有交谊。若非没有至峻授意,张晖褂 截潞州粮草。
王峻原本只是借此不想让韩奕再立大功,他以为以区区五千人马,防守尚可,进取却有不足,他以为只要韩奕镇潞久而无功,他便好趁机落井下石,却未料到韩奕以智胜敌,而且还是大胜、速胜。
张晖死定了。王峻暗想。
“好。有秀峰这句话,我也就心里有数了。”郭威语气缓和了不少。“河阳一镇地理极为重要,既是我京洛门户,又是泽潞后方。需换个适当人选去镇守。”王峻道。
“我准备移许帅武行德去河阳任节度使。前代时他曾在河阳杀辽起事,又做过河阳的节度使,有气节、有担当,在当地官民中颇有名望。秀峰兄以为如何?”郭威想道。
王峻察颜观色,见郭威话意间似乎早有将武行德移镇河阳的打算,也不便极力阻止。他知道,武行德跟韩奕交情很不一般,郭威也正是看到这一点,加上杀掉张晖,算是给韩奕及义勇军将士一个交待。
“武行德经历丰富,足以担当此任。不过他先自河阳是移镇镇州,又自镇州移镇许州,今日陛下又想让他移镇河阳,在镇日均不超过一年,未免太速。”王峻说道。
“这没什么!”郭威摆摆手道,“韩子仲不也是如此吗?他先后担任西京留守、郓帅以至开封府尹,均不超过一年,虽然年纪轻轻的。我见他不管是为将为郡守,样样做的都比别人好。年轻人嘛,就应该多担些责任,武行德也是如此。经过襄桓一事,倒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年长的,不要总是小看年轻人,不敢放手。依我看,让韩子仲、向元,还有高怀德这些年轻人在边关多多历练,将来在我百年之后,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正值年富力强,又有才干,辅偻联的儿子安邦定国治理天下,如此我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王峻闻言,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忽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庄重地跪拜而下,道:
“臣老了,又才疏学浅,没什么本事,恐坏了陛下的国事。老夫不如就此辞相,请陛下另择贤明吧!”
郭威惊道:
“秀峰兄,何出此言?”
王峻有恃无恐地回道:“老夫虽然老迈,但也有自知之明,今听陛下一席话,臣未免才觉自己已经挡了年轻后进的仕途,阻了陛下招贤纳士的路。故而有此请辞。
郭威慌忙亲手将王峻从地上拉起,一边作揖一边赔礼道歉:“秀峰兄误会了,你我相交二十年,过硬的交情,也算是生死之交,何时有过如此生份的情形?没有你王秀峰的鼎立相助,我郭威不过仍是一只雀儿,哪有如今的皇帝做。我今日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是对秀峰兄不满,秀峰兄定是误听了小人的谗言,我大周上下怎能离得了你呢?”
“陛下果真如此想?”
“我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是大周朝的皇帝,秀峰兄就是当朝第一宰相,如有违背,便遭天谴!”郭威发着毒誓。
王峻眯缝着眼,见郭威态安赤诚,并非作伪。他虽然不在提及辞相之事,心中未免存有了芥蒂。君臣二人重拾起杯盏,饶是郭威百般劝饮,试图言归于发,方才的惬意与和谐之感已经荡然无存。
二人都觉气氛变了味,索性各自散了去。
黄河边,一支军队正在渡河。
这是来自京城的铁骑军右厢两军共两千人马,由新任都虞侯高怀德率领,目的地便是潞州。随行的还有皇帝的宣慰使魏仁浦,他要代表皇帝与朝廷,前往鹿台山军前搞赏三军。
高怀德衣甲鲜明,意气风发,策马立在岸边大呼小叫:
“利索点,都利索点,尔等老胳膊老腿,许是没吃饱饭!咱们铁骑军要是去晚了,就没仗可打了!”
高怀德又嘟哝了几句,带着牙卫打马走了,留下正在渡河的军士们面面相觑。
“赵兄,这高家的子弟就是与众不同啊。”说话的是铁骑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韩通,人称“韩瞪眼”的那位。这是位老资格的战将,不久前还是天雄军马步都指挥使,原隶属于王殷的侍卫亲军,这次被郭威召一纸诏令招进了铁骑军中。
被他称为“赵兄”的是铁骑军右厢第一都指挥使赵弘殷,更是铁骑军两厢四军中排号第一个的军主。赵弘殷年近半百,有一张宽大的前额,身材不高,但看上去极为健硕。
“不看陛下的面子,也要看齐王的面子。陛下不也是对我等明言吗?高少将军去军前效力,虽然挂着我们铁骑军都虞侯的官衔,但大事还得你我二人拿主意,要不然最后吃军棍的还是你我。”赵弘殷笑道。
韩通注视着高怀德远去的背影,道:
“高少将军武艺高强,自幼随齐王征战,当年戚城血战足见其英雄无畏。虽然从未独当一面过,但也并非浪得虚名,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倘若他能放下世家子弟的派头,成为韩相公第二也未为可知哩!”
赵弘殷嘿嘿一笑:“韩老弟离着潞州老远着,就开始拍韩相公马屁了,原来你们都姓韩。你以前在京城侍卫军中时,不时扬言要去义勇军的校场挑战吗?”
“老实说,我跟韩帅也并非陌生,当年陛下征河中,我与他同在陛下麾下效力。只是我从未想到,韩帅崛起之快,近世罕见。”韩通瞪了赵弘殷一眼,“对了,令郎也是当年自请军前效力的,我记得韩帅当时颇有招贤之意呢!令郎如今在哪高就?”
“犬子匡胤现在滑州任指挥使。他性子不像我,认准了的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曾数次写家书劝他来我军中谋个职位,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他百般推辞,就是不肯。”赵弘殷未免有些伤感,“我与他已经有两年未相见了。”
“万事不求人?韩某虽不认同,但令郎想全凭自己的才干升官进爵,可见也是有骨气之人。令郎若是在你麾下,就是凭真本事立了功升了官,也会被旁人认为这是因为他是你儿子的缘故。”韩通安慰道,“就说咱们的这位都虞侯,新官上任,像个催命鬼似的,怕也是如令郎这般想的,急着要在韩相公麾下效力,与齐王撇清干系。凭自己真本事大千一场呢!”
二人正说话间,高怀德又打马驰了回来。远远的再一次大呼小叫起来:
“赵将军、韩将军,快点、再快点!”
“来了、来了!”赵、韩二人无奈,急忙喝令军士加紧渡河。,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章节更多,支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