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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面色陡然一变,在柳梦妍半是愤怒半是绝望痛楚的T身形一颤,缓缓坐了回去,头扭向了别处。
柳梦妍在宝庆的搀扶下慢慢跪倒在李岚跟前,低低道,“小女子柳梦妍,叩见公主殿下。”
李岚见她花容惨淡哀伤欲绝的摸样,心里也颇有几分唏嘘,毕竟同为女子。昔日海誓山盟的爱郎,如今视自己形同陌路恩断义绝,即便是生性怪癣如李岚,也能体会到柳梦妍此时此刻的心情。
“起来吧,站着说话。”李岚叹息一声,再次用嘲讽的语气道,“崔大人,你可是要仔细看清楚了,你当真不认识她?”
“不过是一个娼妓而已。”崔咬了咬牙,手心紧紧地攥紧。
“不过是一个娼妓而已。”这一句轻飘飘绝情的话儿听在柳梦妍耳中,不亚于惊天霹雳。这些日子,她的心儿早已绝望,眼泪早已流干。但这样一句话儿,还是直指心腑,生生击碎了她最后一缕生机。
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涨红起来,柳梦妍轻轻扯开了宝庆的手,身子踉跄了一下,吃力地抬起手指着崔涣颤声道,“一载恩爱尽化泡影,多少山盟终归泥尘……好一个不过是一个娼妓而已!崔涣,崔大人,当初是谁在我的阁楼中流连不去?当初是谁为我写下诗词华章无数?当初又是谁对明月盟誓非我不娶?”
柳梦妍泪盈满眶,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萧睿刚刚归还于她的玉坠儿,手心一松,那被萧睿粘合起来的坠儿再次崩裂。
柳梦妍痴痴地望着地上碎成数片的玉坠儿,惨然一笑,“柳梦妍不过是一个娼妓,怎敢奢望匹配崔大人……”
“柳梦妍虽然沦落风尘,一生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这清白的身子却被你这负心薄幸人玷污……崔涣,你好绝情,好绝情!”
“崔涣,你污我身,伤我心,将我推向绝路——我纵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柳梦妍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宝庆惊呼一声,“小姐!”
……
……
柳梦妍轻轻推开宝庆。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凉亭地台阶。抬头望向了春色明媚地天宇。良久。她惨然一叹。低下头来怅然吟道——
三秋枯叶待乘风。三春繁花终作尘。经年事皆尘与土。尘骸消尽只剩魂。
岂是男子皆薄幸。只是人世太无情。腊梅初春寒中落。秋远黄花亦飘零。
昨日并蒂今独死。今朝露雨点浮萍。既自遭遇薄幸人。何须凄凄两泪盈……
凄婉绝望的吟唱在幽静的后花园中回荡着,李岚不忍地扫了柳梦妍一眼,萧睿心里也很不好受,恨恨得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将那崔涣揍成猪头,然后再狠狠踹上三脚。
宝庆哀哀的哽咽着,“小姐,为这种负心人不值啊……”
柳梦妍又是幽幽一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面容变得非常平静,只是脸上的那两道泪痕见证着她的痛苦。
“萧大人,梦妍这里有一封信和一包东西……”柳梦妍向宝庆看去,宝庆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上前去递给了萧睿。
萧睿茫然接了过来,正要想问上一问,却听见柳梦妍凄凉的笑声响了起来,在那凄凉的笑声中,谁都没有想到,娇娇柔柔的柳梦妍飞速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义无反顾地用力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噗嗤!血花喷溅,柳梦妍惨叫一声,仰头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溅出的血珠在绚烂阳光下反射着凄迷的光芒,她身子抖颤着抽搐着,仰面倒了下去。
“不要,小姐!”宝庆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
柳梦妍在即将倒地的瞬间,突然又奋尽全力嘶喊了一声,“崔涣,纵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
……
柳梦妍凄凉的去了,她的下场一如她的命运一样凄凉。
这样一个歌姬的死亡,在大唐烦恼的花街柳巷之中,似乎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如每天都有良家女子堕入风尘一样,每天都会有烟花女子归于泥尘。但是,柳梦妍的死,却跟如今的吏部侍郎崔涣联系在了一起,因而她的死,就在长安城里激起了一股波澜。
事出突然,等萧睿和李岚唤来大夫展开急救时,柳梦妍早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萧睿心中苦涩,或许,对于这个苦命的女子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打开柳梦妍的包裹,里面竟然全是当日在洛阳,崔涣写给柳梦妍的情诗。字字句句深情款款,谁又能料,那海誓山盟竟然全都是空?
这个畜生!萧睿一怒之下,让人抄写了很多份,暗暗
长安城里发放开去。
于是,在柳梦妍自尽后的当天晚上,崔涣跟柳梦妍不得不说的风流故事,以及柳梦妍的绝望和刚烈、崔涣的负心薄幸,旋即在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迅速传播开去,当然也传进了宫里,据说闻听消息的李隆基气得摔烂了一个精美的茶盏。
而这个时候的崔涣,已经变成了长安城里万女所指的负心薄幸人,被钉上了道德耻辱柱上。几乎每一个女子,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在心里暗暗地唾骂了崔涣无数遍。不要说赐婚公主了,就算是平民家如今也不肯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种人吧。
萧睿一念及此,又想起柳梦妍绝情溅血的一幕,心头一阵悲哀,柳梦妍死得太不值了。
柳梦妍死在李岚的庄园里,李岚也有些凄然伤感。征得了宝庆的同意之后,李岚做主将柳梦妍埋葬在了后花园之中,从此,这座庄园彻底关闭,成为一代洛阳名妓柳梦妍的葬花之所。数年过去,这个地方成了长安城歌姬骚客们拜祭的场所,而柳梦妍溅血自尽的这一天,则成为长安城烟花女子的“默哀日”,在这一天,所有的烟花女子皆不接客闭门不出。此是后话不提。
名声虽然狼籍,虽然戴上了一顶负心汉的帽子,但崔涣还是得硬着头皮主持礼部的阅卷工作。第三天,礼部的一些中下层官僚就在崔涣的监督下,立即展开阅卷和评卷。令这些评卷者震惊的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考卷具有雷同的特征,而更有甚者,很多考生的文章几乎只字不差。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春闱开考前的传闻是真的了:考题外泄了。
天!礼部的这些官员们想起主考官崔涣,不由都呆在了当场。
而狼狈的崔涣更加目瞪口呆:明明考题封存起来,外有无数官兵把守,内有重重铁锁,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够开启,考题如何泄露?
……
……
李隆基雷霆大怒,近乎咆哮一般的怒吼回荡在御书房里,所有被传召进来的朝中大臣皆惶然不语。
“崔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泄露考题兜售牟利,朕要诛你满门!”李隆基愤怒的猛然一拍桌案。
跪在书案下的崔涣一个激灵,急急辩解道,“皇上,臣绝不敢泄露,在开考之前,考题都在礼部封存从无开启,如何泄露?这些,礼部众人可以为臣作证……”
“既然考题没有泄露,你又如何解释这些?”李隆基一把将书案上那厚厚一摞雷同的考卷扔了下来。
崔涣惶然垂下头去,“臣实在不知……”
李隆基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林甫一眼,“李爱卿,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李林甫缓缓起身,默然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臣这些日子忙于大唐跟吐蕃之间的军务,对春闱之事从无过问……”
李隆基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良久才淡淡问了一句,“战事如何了?”
“我大军逼近甘陇,想来不久后将有一战。”李林甫低低回道。
……
……
将科考是否泄题之事交给刚刚赶到长安的尚书右仆射章仇兼琼负责查处,李隆基非常烦躁地屏退了一众臣子,喝完高力士送上的一杯参茶,忍不住忿忿地哼了一声,“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
高力士眉头一跳,“皇上……”
“不要跟朕装傻……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事儿除了李林甫之外,还能有谁做得如此滴水不漏,让朕查都没法查,就算是怀疑也不能说出口来。”李隆基冷笑着,“他主持礼部多年,崔涣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焉能是他的对手——朕道李林甫这些日子何以这般安稳,原来早就埋下了一个陷阱,就等着让崔涣往里跳。”
“皇上英明。只是这崔虽然无辜,但……”高力士沉吟了一下,“世家大族要是起来,这种情形想必李林甫是不愿意看到的。”
“好一个老贼,竟然在朕的眼皮底下来了一刀——可是朕已经离不开李林甫了,哼,他便是知道朕倚重他,所以才肆无忌惮地阴了崔涣一次……也罢,跟李林甫相比,这崔涣舍弃也罢。”李隆基摇了摇头,“不是朕不给他们崔家机会,只是这崔涣实在是不争气……这些日子,华妃可没少在朕这里唠叨,怪朕差点把高都赐婚给一个无情无义的薄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