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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大睁大了那只剩下的独眼,看着郭虎禅的身影,一脸的不可思议之色,他早就知道这小子不是普通人,不过他本来最多也就以为郭虎禅脑子聪明,可哪里想到这个小子学起武功来也是厉害得吓人。
一套太祖长拳下来,郭虎禅大汗淋漓,不过却感觉到全身说不出的舒畅,这套拳法是李梦枕来了之后,他空闲下来找杜老大学的,不过他好像以前练过这套拳法一样,杜老大只打了一遍,他就全部记了下,一些发力的技巧从他手里施展出来,比杜老大还要正宗。
“你这小子不是妖孽,就是以前练过。”杜老大看着收拳后的郭虎禅,感慨道,不过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就是以前练过,以郭虎禅这个年纪,还是个妖孽。
太祖长拳是太祖皇帝打下天传下来的拳脚功夫,杜老大从小就跟着父亲练这套拳,后来入了缇骑司,虽然专心刀箭骑术,可也从没有放下过拳脚功夫,算起来他练了三十年的太祖长拳,可到头来居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
“我以前肯定练过。”郭虎禅看向了有些沮丧的杜老大,杜老大听了心里刚好过些,但郭虎禅下一句话就让他暴跳如雷起来,“不过说实话,杜大哥你练的不怎么样?”
“臭小子,我们比划比划。”杜老大跳下场道,四周的汉儿们则起哄着喊了起来。
“比也行,但你力气比我大,手脚比我长,输了也是你以大欺小。”郭虎禅说得理直气壮,他本来是不能走动的人,现在能走能跳,自然也是爱动的很。
“我只用三分力。”杜老大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能让李梦枕也吃瘪的郭虎禅,只是哼了一声道,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知道拳头硬才是真功夫。
按着平时,汉儿们肯定拿钱出来开赌,不过此时见杜老大板着脸,哪个敢惹不痛快,只是在边上看着,郭虎禅的拳脚功夫练得极快,不过几天功夫就像模像样了,不过他打得太祖长拳,虽然精妙,可也少了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血杀气。
看着在自己面前摆出了拳架的郭虎禅,杜老大认真了起来,“小子,太祖长拳是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用的拳脚,是战场上传下来的功夫,不是光靠练就能练出来的。”
说话间,杜老大已经欺身步进,速度,力量他都留了七分,正好与郭虎禅相当,但是他那碜人的独眼里露出的狰狞凶光,就好象野兽盯住猎物一样,那种毫不掩饰的赤裸杀意让郭虎禅的动作反应都慢了一慢。
看着杜老大打来的拳头,郭虎禅虽然招架了出去,可是他还未碰触到杜老大的手臂,胸膛上就吃了一拳,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我输了。”从地上爬起来,郭虎禅很干脆地认输了,哪怕杜老大只用三分力,也不是他可以对付的,“刚才是杀气吗?”
“算是。”杜老大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接着长声道,“你虽然天分很高,但是战场上的武术和那些江湖把式根本不一样,同样的太祖长拳,那些卖艺武师打得再花哨好看也没用,遇到上过阵的士兵,三五招内就能决胜负。”
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他还是小看了杜老大他们,捂着胸口他朝杜老大问道,“怎么才能练出你那种杀气来?”
“杀人或者在战场上活下来。”杜老大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在你这个年纪能有你这样身手的不多,比你好的就更少了。”杜老大不想郭虎禅因为自己一番话而消沉,走到他身边拍了拍肩膀,然后看着边上的一圈汉儿道,“他们在你这般大小的时候,跟我挑衅的胆子都没有,你小子该知足了。”
“叔,这次事情办完了,我们会怎么样?”侯轻舟忽地出声问道,李梦枕入城后已经接管了一切,他们倒变成了闲人。
“放心,等这次事情完了,你们自能进安西都护府入军籍。”看着跟着自己的侯轻舟他们,杜老大笑道,不管如何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是该给这些汉儿们谋个好前程了。
听到杜老大的话,汉儿们都欢喜了起来,安西都护府,他们终于能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堂堂正正地背着羽林旗帜,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等入了军籍,那些坏毛病都要改?”杜老大看着高兴的汉儿们,吩咐了一句道,这些汉儿跟了他三年,三年里他们干的是野兵,他虽然一直用军队的记律约束他们,可是大半人都有狂嫖烂赌的毛病,不是什么好事。
“是。”汉儿们一个个应声道,他们现在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忐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道路该怎么走。
“轻舟,你明天就带大伙回龟兹。”杜老大也怕逗留时间长了,难免会夜长梦多,从怀里掏出问李梦枕要来的荐信,扔给了侯轻舟。
“叔,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侯轻舟愣了愣,接住那封烫着金边的荐信,朝杜老大呆呆地问道。
“是时候该分别了,我是缇骑司的百户,这次事情完了,我要回长安。”三年前怛罗斯之战的失利在杜老大心里落下的心病如今已经没了大半,杜老大也没有继续在大漠里隐姓埋名的打算,安顿好了侯轻舟他们这些汉儿,他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汉儿们知道杜老大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说要分别,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杜老大的心意的,他们一个个跪在了杜老大面前,重重地叩下了头。
“好了,别做这等小女儿的姿态,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杜老大一把拉起了侯轻舟和边上的汉儿,大声道,“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喝酒,给你们践行。”
郭虎禅看着要离开的侯轻舟他们,心里也有些伤感,但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曲终而人尽,一直都渴望加入安西都护府的侯轻舟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直陪着他。
日斜夕照,天已黑了下来,杜老大和汉儿们在驿站的院子里,生起了篝火,喝起了酒,他们唱着郭虎禅听不懂的安西小曲,解开衣衫,各自数着身上的伤疤,说着这三年里的点点滴滴。
郭虎禅爬上了屋檐,他依然不习惯热闹,也不喜欢喝酒,更不想去破坏这属于侯轻舟他们的夜晚,他只是一个人喝着冰冷的水,静静地看温暖的火光。
屋顶上,忽然传来了瓦片被踩动的声音,郭虎禅没有回头,现在回来陪他的除了一样无所事事的陈子昂外,没有别人。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喝酒?”陈子昂盘腿坐在了郭虎禅身边,这一次李梦枕做的事情,他就像一个看客,从头到尾也没有做过什么,这让他心里不好过,到了柘枝城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喝酒,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我年纪还小,喝酒不好。”看着有些颓废的陈子昂,郭虎禅安静地答道,然后递过了手中的水碗,“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区别吗?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做大事情的人,喝水比喝酒好。”
看着眼前的水碗里那张模糊的脸,陈子昂忽地自嘲地笑了起来,接着他接过还有大半碗冷水的水碗,仰脖喝了下去。
“还有吗?”喝下一碗水,陈子昂浑身冷得打了个哆嗦,可他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水碗,而是朝郭虎禅问道。
拿起身旁装着清水的陶罐,郭虎禅放在了陈子昂身边,“还有很多,你可以喝个痛快。”
很快,陈子昂喝光了陶罐里的水,他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可是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想到这些日子的消沉,他低声笑了起来,口中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觉得怀才不遇吗?”听到陈子昂的低吟,郭虎禅回头看向了他,此时的陈子昂虽然冻得脸色苍白,可是气色却好了许多。
“我是在笑自己放弃了机会,却又觉得怀才不遇,当真是自寻烦恼。”陈子昂道,接着他朝郭虎禅行了一礼道,“我打算回长安了,日后郭兄弟来长安,一定记得来找我。”说完,却是从屋檐上跃落了另一侧的院子里,去得倒也自然。
“你们都知道自己该走的路了,我又该走哪条路?”郭虎禅看着陈子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转头看向已经喝醉了的侯轻舟他们,自言自语道,脸上有些茫然。
昏暗的火光里,喝了很多酒的杜老大有些醉了,他坐在篝火旁,目光落在屋檐上一个人静静坐着的郭虎禅身上,他有很多谜,可和他一起这么久了,他看他反而越来越糊涂了,明明有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跟人怄气,可更多时候却又让人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孤独,仿佛他一直在他们中间,却又好像从来不在一样。
或许真像李梦枕说的那样,郭虎禅天生就该是该进缇骑司的,杜老大的眼睛越来越沉,在睡过去前,他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