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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一念之差
郭虎禅他们很顺利地住进了崔昌权的草庐,三个扮作崔昌权为之守孝的那位启蒙恩师学生的密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提问。
崔昌权似乎对于三个出身室韦,却已经归化很深的师弟颇有好感,倒是拉着那三名密探研讨了一下有关学问上的事情,作为缇骑司里称呼得上精锐的密探,在学识上或许不及那些太学里的饱学士子,但是在朝鲜行省这种地方,也算得上博学多才了。
而郭虎禅也乐得崔昌权和那三个杜老大的手下去谈论经义,这样他们就不会太过惹人注意,毕竟崔昌权草庐里跟随他的弟子门人也有五十多之众,很难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贪恋富贵,而已经被金政明所收买的人。
郭虎禅他们所在的大屋子里,中央挖出来的地坑里烧着柴火,升腾而起的烟柱里不时跳着火星,大半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们赶了一夜的路,现在需要好好地养精蓄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战斗就会降临。
在崔昌权的弟子们眼里,在草庐里和老师相谈甚欢的那些三个室韦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商队寻个避风雪的地方而已,却是不大瞧得上郭虎禅他们。
在朝鲜行省,主要的定居人口都是当年被征服的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而那些游牧民族或者更恰当的说是渔猎民族依然像过去那样在荒僻的山野里度日,除了用野兽的毛皮或是珍贵的山参换些必须的日常用品外,他们不大和人打交道,在那些新罗后裔和百济后裔眼里,如同室韦,女真这些部族只是些不开化的野蛮人罢了。
郭虎禅盘膝坐在火堆旁,静静地擦拭着大夏龙雀,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想这或许是自己那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起了些作用。
对于气功,郭虎禅并不陌生,早在河中的时候,郭泰北教他武功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内家养生气功和外家硬气功的区别,但凡是帝**队的士兵,只要是进入羽林军团的预备役的正选士兵都会习练硬气功,而说穿了这硬气功也是打熬力气和身体的一种功夫,可以增加士兵的力量和耐力。
当然那些出身将门或是军人世家的子弟自然会有家传的秘籍,从小修炼自然要比普通士兵强一点,而至于内家养生气功,本是道家或是饱学的士人用来修身养性的功夫,极少会有武人去练,因为内家养生气功同样是需要大量时间来水磨的功夫,虽说可以内壮脏腑,温养气血,可是见效却也是慢得很。
而郭虎禅练武时,郭泰北却是逼着他每天都要练习内家养生气功的站桩和静功,三年多时间坚持下来,虽然不见什么成效,可是练起贺氏这位皇祖母给他的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却是让他受益匪浅。
那本据说是他曾祖父,太祖皇帝手书的手札上,记载了不少的内家功夫和技击精要,而上面记述的各种拳种也是让郭虎禅得以肯定,这位曾祖是跟他一样的穿越者,因为这个时代是不会出现形意,太极,八级这些后世才会出现的拳法的。
郭虎禅在离开洛阳前,就将整本手札给誊录了一遍,而将原本交给了阿青保管,一路上他都在练习各种手札上记载的内家功夫的发劲方法,他本来以为国史上记载的他那位穿越者曾祖在前朝隋室末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当世第一猛将是过于夸大的谥美,但是现在却觉得那未必就是假的,起码他相信自己按着手札上的记录循序渐进地练习,再过两年,他就能稳胜苏文焕和薛猛,就算是同时对上两人,他也能全身而退。
“大哥,你们拿去看吧。”将擦拭完的大夏龙雀放回鞘里,郭虎禅将自己誊录的那本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递给了苏文焕,他和薛猛都是练得硬气功,一身力气远超常人,虽然刚猛,但终究是对身体有所损伤,年轻力壮时或许还不觉得,可到老了便会落下一身伤病。
帝国开国的猛将们,鲜少有长寿的,就是太祖皇帝也不过活了六十三岁,但是郭虎禅清楚,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发迹时是前朝隋室第一次征辽,当时号称辽东战场上神鬼辟易,无人能挡,之后数年南征北讨,尤其是和当时有着再世项羽之称的杨玄感一战后,落下暗伤无数,也就是那之后才有空练下内家的养生气功,不过效用已是不大。
在手札最后部分,郭虎禅也看到了一些这位穿越者曾祖的一些随笔,知道这位曾祖认为内外兼修才是正途,就好比卫国公李靖,虽然并不以武力称雄,但是在战场上也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几次出击草原,这位名将也数次阵前搏杀,可最后却是开国将领中少有的高寿,便是因为他年轻时便学了养气的功夫,就算戎马倥偬,也从没有放下过。
郭虎禅自然不愿意自己走这位曾祖的老路,因此得到手札后,对于那年轻时难见什么成效的内家气功也是上心了不少,他同样也不想看到苏文焕和薛猛老年时百病缠身,沉疴于榻,索性便将这誊录的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此时给了他们。
苏文焕接过那本厚厚的手札,不由愣了愣,他知道这是郭虎禅从太皇太后那里得来的东西,只是却不大清楚上面究竟写得是什么内容,此时接过之后却不由愣了愣,就连他身边的薛猛也是一脸错愕。
这种武功手札,向来是属于传家之秘,绝不外传,他们没想到郭虎禅竟然就这样给了他们,尤其是两人一起翻看过几页之后,突然盯着郭虎禅说不出话来,要是他们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这可是他们受不起的东西。
“上阵厮杀,靠得终究是军阵之道,指挥之法,个人再勇武也不过百人敌耳。”郭虎禅朝脸上有些犹豫和迟疑的苏文焕和薛猛道,他对于武功有清醒的认识,即便是武功练到再高,孤身一人也不是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手,他根本不在意曾祖的武学手札流传出去,甚整理至于他知道自己这位穿越者曾祖曾有意将自己的武学手札公之于天下,只是太宗皇帝终究没有那么做,而是将之束之高阁,珍藏起来。
虽然只是郭虎禅的誊录本,但是苏文焕和薛猛依然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太祖皇帝的武功手札无异于价值连城的绝世宝贝。
郭虎禅看他们两个这般郑重,也不说什么,在他看来那本武功手札,也不过是让两人多学些其他功夫和一些特殊的发力方式,要说能在战场上有多大的作用也不过是个心理作用罢了,人力有穷尽,更何况战场上穿着铠甲,那些什么透甲打的内劲发力,能起的作用有限,顶多是占个先手罢了,除非你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过了午后,风雪渐渐小了起来,这时候补了一上午觉的众人都是精神充沛地醒了过来,活动了下身体后,便开始吃起东西来,他们要保证自己随时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这时候已经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几种发力方式,都是如何在近身的情况下,让拳脚上的劲力穿透厚重的铁甲,这可是战场上混战时的绝招。
郭虎禅喝着香浓的肉汤,看着苏文焕和薛猛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地往对方身上招呼,却也是不由笑了起来,那什么内劲发力,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屋子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风雪倒卷着天下落下的鹅毛雪片儿翻滚进来,随即便被屋子里的热气蒸腾成雪水,郭虎禅看到了三个回来的密探和杜老大,然后他又看到了崔昌权这个金政明势在必得的人物。
杜老大朝郭虎禅打了个眼色,示意这个崔昌权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他似乎是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崔先生请坐。”郭虎禅大马金刀地站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时他的舌头里已经含上了那名为他化妆的缇骑司密探给他的特制细小枣核,这能让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地沙哑,和他那粗犷豪莽的面容相匹配。
崔昌权看着面前这个名叫郭勒尔的室韦商人,眼里却有几分疑惑,那三个来拜祭启蒙恩师的室韦人谈吐不俗,根本不是普通的室韦人,而眼前这个看上去黝黑的室韦汉子却是他们的头领,也应该不是一般人。
崔昌权还未致仕前,也是时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此时自是笑着应下了郭虎禅的相请,坐了下来,而这时其他人已自很默契地退到了边上去,只剩下苏文焕,薛猛和杜老大三人陪在一边。
“郭老板不像是普通商人?”崔昌权打量着屋子里的室韦汉子,高大健壮者有之,矮小削瘦者有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崔昌权却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那种隐隐的锋锐,甚至比他过去在熊津都督府里面见被亲兵簇拥的都督黑齿常之时更胜一筹。
郭虎禅看着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疑惑的崔昌权,不由笑了起来,接着反问道,“那不知道崔先生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这个我猜不出来。”崔昌权看着面前端着酒碗,一派室韦人做派的郭虎禅,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这里无所可图,郭老板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看到突然间以退为进的崔昌权,郭虎禅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这个崔昌权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不过他的心思倒也叫人难以捉摸得透,他现在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崔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确实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而是奉命行事。”郭虎禅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道,又把主动权给拿了回来。
果不其然,崔昌权听到郭虎禅的话后,脸上神情猛地变化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方才问道,“那不知道郭老板奉的是谁的命,行的是什么事?”
栗末靺鞨的祚荣聚合契丹,靺鞨,室韦,女真,高句丽遗族,奚人等各部,自称大祚荣,建立渤海国,在崔昌权眼里同样是个最该万死的叛逆,熊津城陷落便是此人领着靺鞨骑兵在城内叛变,才导致黑齿常之这位熊津都督饮恨沙场,死不瞑目。
崔昌权不能肯定郭虎禅他们这一行室韦商人是不是渤海国的探子,不过他心里也有些隐隐地期盼,希望这些室韦人是忠诚于帝国的忠贞之士。
“崔先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郭虎禅看着崔昌权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地说道,这时候他已经是用上了一口流利的长安口音,想必这位曾在太学求学的新罗名士必然不会陌生。
崔昌权脸上露出了喜色,此等正宗的长安口音,若非久在长安居住,否则难以学得这般惟妙惟肖,那大祚荣虽然是个枭雄,不过也没这等长远的眼光,更没有收服面前这个室韦汉子的本事,他可以肯定,这些室韦人是帝国派来的。
“郭老板可是信不过我。”崔昌权听出了郭虎禅话语中的怀疑之意,也不由愤怒起来,他从小学儒家至道,不敢说自己是大德君子,但也是守身持正的大丈夫,要他屈身事贼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崔先生虽是忠贞之士,可如果家人落于贼人之手,不知道崔先生面对胁迫,又是否能够坐视家人因自己的忠贞而死呢?”郭虎禅看着面前生气的崔昌权,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他的话却是崔昌权脸色一黯,沉默下来。
这时郭虎禅身边的苏文焕他们脸上却是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这个崔昌权说得倒是漂亮,可事到临头,还不是犹豫了。
崔昌权显然是想到了被自己送去其他地方躲起来的家人,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坚定了下来,抬起头朝面前的郭虎禅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要死的值得,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到这里时,崔昌权脸上一脸苦涩,他清楚自己的家人肯定是被金政明捉去了,否则面前的郭虎禅绝不至于那般问他。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舍生取义,虽千万人,吾独往也。”郭虎禅却是轻吟道,看着脸上神情不似作伪的崔昌权举起手中的酒碗道,“崔先生有君子之美,我敬先生。”
郭虎禅说完后,却是喝下了碗中剩下的酒,要是这个崔昌权真能做到大义灭亲,他便是敬他又如何。
崔昌权默不作声地看着郭虎禅喝完酒后,才开口道,“只是不知道郭老板所奉何命,所行何事,我崔家一门老小便是死光,又是否值得?”
“崔先生,如何看待金政明此人?”郭虎禅并不急着回答崔昌权,只是反问道。
“此等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崔昌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他的家人很可能已经被这个叛逆抓去用来威胁他。
“我说得是此人才具。”郭虎禅摇了摇头,朝崔昌权说道。
“枭雄之器,心思狡诈,性情残忍。”崔昌权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想到了熊津城被破时的惨状。
“崔先生说得极是,金政明此人不死,不知道朝鲜行省还会死多少人,帝国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到时此獠若负隅顽抗,只怕苦得还是那些无辜百姓。”郭虎禅却是附和说道,然后亮出了自己的军中令牌。
崔昌权自是认得郭虎禅手中令牌,那是帝**官才有的身份腰牌,他这时已经激动了起来,朝郭虎禅道,“那不知郭将军此行究竟所为何事?”他话语间已是称呼郭虎禅为将军了。
“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士者,皆舍生取义之徒也。”郭虎禅的目光变得雪亮,注视着面前的崔昌权道,“我等众人,愿效古事,杀一人而安天下,虽死不悔。”
崔昌权看着面前长身而起的郭虎禅,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室韦汉子果真是豪气干云之辈,便连他也为之所慑。
“不知崔先生,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郭虎禅俯视着保持跪坐姿态的崔昌权,大声问道。
“我虽老朽,若抛却此身残躯,能杀得那乱臣贼子,死又何惧。”崔昌权站了起来,朝郭虎禅大声道。
“那崔先生就不怕,家人性命悬于贼手,危在旦夕?”郭虎禅看着面前起身的崔昌权,又是问道,目光如灼般盯着他的脸。
“死于国事,忠贞不二,此乃我崔氏光荣,求之不得。”崔昌权硬梗着脖子,他那刚直的老儒脾气上来了,怒声而对道。
“好,那我便带这朝鲜行省的百姓谢过先生。”郭虎禅说罢,却是朝崔昌权折身一礼道,只要崔昌权能做到他说的,他就放熊津的新罗百姓一条生路,日后血洗朝鲜行省,唯此地可免。
崔昌权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却是救下了熊津一地的数万性命,郭虎禅行完一礼之后,却是和崔昌权一起去了草庐,而崔昌权对这明显的监视之举也并无不快,在弟子门人面前仍旧神色如常。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