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其罪当罚(六)(1 / 1)

战国雪 添花过客 188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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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要拉着拓拔战一起被人唾骂,那可是一世骂名啊!”耶律明凰泪如雨落,“智骗我,他说过只要有一线转机,就会留下余地,他骗我!”

即使在智临出征前已知道这后果,耶律明凰仍抱有几份侥幸,因为那少年是聪明若斯,可这份侥幸却如一卷密折般被层层撕碎,而她亦实在太珍惜这少年,这样的打击使这位天子骄子忘了曾日夜提醒自己的雍容威仪,软软倒在呼延年的肩头,哭诉不止,“一世骂名啊!年叔,这自毁一步岂能轻踏,背此恶名,来日复国,我又怎能再和他厮守一生…”

少女泣不成声的哭诉着,这些天的日日忧心,和为少年舍身相代的感动,不经意间已磨蚀了女主霸气,忍不住说出了心底最大的梦魇,浑然忘了,身边人物。【文字首发书】

却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已很懂得克制的自己会在人前突然失声痛哭。

“吾儿当为女帝…”

为了满足这一声长啸,也为了满足心底渐渐崭露的那一团或是雄心或是野心的**,她还以为,自己对皇权的渴求可以胜过一切,但在这几日的悬心思念中,或许她已明了,在心底那一团该是冰冷唯我的野心之中,还有着一缕最柔软的痴。

那是一经触及,便会立刻淡忘皇权滋味的柔。

曾渴望,他为她只手擎天乱世之后,是她为他素手擎伞雨中…

诚然,此非生离死别,但日渐明了人心所向的她太清楚,背负一世骂名的智将会和自己越行越远。

偏偏,这背负是为她所背。

偏偏,是他…

“公主,别哭,别哭,会有办法的!”呼延年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拍着耶律明凰的肩背,求助的去议事堂里的其他人。

可别的人也早和呼延年一样慌了神,公主哭了?威仪日盛的公主竟在满堂臣子面前失声而哭?这让当臣子的又该如何自处?

转过头去?肯定不妥!

退出堂外?更是不能!

留着发怔?怎么可以!

陪着同哭?不要命了!

众人又尴尬又震惊,这下子真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安行远这文官都在考虑,是不是自己提把刀去找一队黑甲骑军拼命大概也要好过着公主痛哭。

然而,虽见公主痛哭失色,却无一人觉得公主软弱,反之,众人在尴尬之余倒是觉得,这样的痛哭正是公主的敢爱敢言。

最尴尬的人便是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和长老纳兰容,他俩虽是盟友,但也算是半个外人,既不能避嫌离去,也不便继续留着,纳兰容的脑袋都快缩到肩膀里去了,生怕迎上呼延年求助的目光,而完颜盈烈则一个劲的吐着烟,恨不得用烟雾把自己全身都罩住。

不过,当这多智老辣的女真族长见辽国公主哭得这般伤心,他忽然觉得,此时为情郎而痛哭的耶律明凰,要比平日里那位华贵妩媚,高高在上的公主多了些人情味。

在完颜盈烈心底,他可以完全信任智,因为他知道,那个冷厉如魔的少年其实有着一份真挚不变的痴着,但对于耶律明凰,老族长却在渐渐的接近中,生出了一分不可示于人知的忌惮。

这位公主,殊不简单。

兵祸旦夕,已成危城的幽州却生机不减,不见一名百姓弃城逃难,为什么?因为她太懂得如何凝聚人心!

五万兵将,势将硬抗二十万百战叛贼,但军营内朝夕操练,无一军甲有螳臂当车之懈怠,为什么?因为她太擅于激励士气!

她的心思,足够慎密,她的美貌,亦足以使人为之轻觑生死。

还有她的霸烈,当日就是在这议事堂中,当为顺州子民之殇震怒时,她的霸气可使须眉让尽!没有一分犹豫,便誓言灭绝羌族时,这股愤然中喷薄的狠毒,使人心寒!

完颜盈烈从不怀疑,若这位公主真能复国功成,那她一定会成为掀动天下的雄主!可这样的雄主,实难相与。

此时,能到耶律明凰流露出儿女之态的一面,身为盟友的完颜盈烈心里,反而有了一份轻松。

一位会为情流泪的公主,至少,她还懂得,这世上有比权欲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公主,别哭了,别哭了!”呼延年还在一个劲的安慰,他脸上的汗,似乎已经要多过公主的泪。

把公主招哭,算是半个罪魁祸首的若海当然也傻了眼,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大家都在拿眼瞪他,才反应过来该说几句,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来也怪,见公主这一痛哭,虽然人人觉得无比尴尬,却又各有感触,完颜盈烈心结略松,安行远等人叹服公主对智的情深,而经历了羌族一役,亲眼目睹太多生离死别,更亲手一剑分开那对羌族情侣的若海感触尤深,他觉得,自己是议事堂内最能体会到公主为何要失态到伤心而泣的人,那种无法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缺失,确是人生至痛。

虽然,若海没有爱过,但他不会忘记,死于他剑下的那名羌女,临死前的竭力回眸,还有那名至死也要爬到羌女身旁的年轻羌军,身下那一条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正是蜿蜒于艰险世道的情之一字。

还有,羌王与羌后那一对相依而坐,两首相抵的背影,其实凄美。

有这么一瞬,若海心里甚至生出一种冲动,他很想上前告诉公主,不论他日人言可畏,他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公主对智王的这份情意。

因为,他是真的再不想到任一幕情侣的别离演于眼前,也再不能,经受又一次自责。

若海心里忽然有个很奇怪的念头,“也许一辈子里,能遇见一个值得自己痛哭若此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此生也算无憾…”

只不过,这时怔怔着公主的若海并不知道,有那么一日,此时这位为心爱之人痛苦如斯的公主,会做下另一件真正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后,便是再多的泪水亦无法追回的一世之悔。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追悔莫及。

“都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出个主意?”呼延年独自安慰了半晌无用,见满堂之人齐刷刷的楞在当场,顿时又急又气,碰上耶律明凰和智这对情侣,他也算是彻底没了辙,偏偏每次还都是他这年叔被夹在两人之间,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老招,解铃该找系铃人!

“智儿呢?他人在哪里?”呼延年气急败坏的吼道:“若海,你不是说智儿随后就到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智王随后就到,随后就到。”若海吓了一跳,连连应声,频频回头,却又面现难色,“除了我们这几路传令,其余人马都随智王和张太守一起返城,不过…”

“不过什么?智儿他还想怎样?这都已经把公主给招哭了!”呼延年气得大喊,正恼火时,忽觉肩头一松,耳根一静,原来伏在他肩头哀哀哭泣了许久的耶律明凰一听这不过二字,立刻抬起了头去若海,“不过什么?智出什么事了?”

呼延年松了口气,随即暗暗长叹,“这就不哭了?劝了半天连我自己都想哭了,原来还不及一个不过!”

若海也直了眼,“智王他…他…”小心翼翼的想了半天该怎么措辞才不会再把公主招哭,若海总算又憋出两个字:“累了…”

耶律明凰不及抹去满脸泪痕,泪眼迷蒙的问,“智累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没受伤!”若海先极快的答了一句,以免公主误会,才又低声道:“智王他,就是累了。”

是的,只是累了,但这疲累却是起于心头。

当布置好回程的一切后,智忽然如被抽干力气似栽倒于地,张砺和窟哥成贤几人急忙去扶他,开始还以为智是不是受了暗伤,后来才见智只是虚软无力,神智虽清,却连上马都要人扶着。

羌人义烈,于此一战中使辽军处处动容,却迫于智的冷酷军令,一万辽军只得如行尸走肉般大开杀戒。但无人想到,这一万出征将士中,最为羌族义烈所动容的人,其实是智。

可身为主帅,深陷于此不得一退的局中,智必须压制住心底每一丝善念,当池长空一次又一次向亢声而辩时,无人知道,智才是真正想要放手罢战的人。

可惜,他不能!

若主帅都无杀意,早就对羌族起敬的部下士气更会全面崩散。

深仇已结,一旦羌族反扑,那辽军就会一败涂地。

所以在这一仗里,智几乎是倾尽力气,才能逼迫自己硬下心肠,行斩尽杀绝之恶事,也只有智自知,这自迫的残忍是如何勉强才能付诸。

直到这违心的一战结束,布置下所有善后之事,一直克制着的愧疚,不忍,动容,突然山崩海啸般随着良知袭向智的全身,彻底摧跨了智紧绷的意志。

回程途中,智没有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这种无伤之伤,已使他疲累已极。

那时,出征将士才知道,大战中狠辣如魔的主帅,早已不忍。

“真的只是累了?没有受伤?”耶律明凰不放心的追问。

“真的,智王只是累了。”若海不敢解释得太清楚,只能给了一个囫囵的答复。

耶律明凰略觉放心,抹了抹满脸泪痕,始觉到自己方才的失声而哭有多失态,飞快的扫了眼四周,只见无人敢与她目光相触,可这却令耶律明凰更觉赧然,轻咳了几声,一时无语凝噎。

堂上的人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话,一个个低着头,似乎一直在思索着公主交代的如何善后之事,至于这其间还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大家当然也都是什么都没有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堂上气氛忽然静得诡异,落针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门外又是好一阵喧哗,“四哥要回来了?我们打赢喽!”猛孩子气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进来,“纳兰贤弟,你的师父我的四哥果然厉害吧?一万人就平了羌族,要是我去了,说不定打得更精彩!可惜四哥不让,闷得我只能留在这里被小妹骂!”

又听到好一声长长叹气,十分遗憾没能去凑个热闹,在猛心里,四哥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其余之事,似乎都不用多想。

那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四哥就是其他哥哥,就算是要他去背负那些沉重,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这便是护龙七王的存在所需。

这种决然不悔,早于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天,便随着一双手向他们伸出的温暖,深埋于七名小小孩童的心底。

即便,所为是罪,其罪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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