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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漕运改革一事,杨殿邦提出了四条解决办法:第一,便是改漕运为海运。其中利弊第一次君前奏对的时候已经说过,不缀。在他的折子里,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关于汰撤下来的漕丁安置办法。
皇帝本人也很关心这件事的进程,漕帮人数总在3万上下,这还不算上帮中家属的人数,如果全部加上,总数要超过十万之众。这么多人如果贸贸然断了生计,其中再有人登高一呼,便是在泼天大祸,绝不可轻忽以待。
杨殿邦在折子中提出了几条安置办法:第一便是将就有漕丁经过训练之后,安排到沙船上,继续讨水上生活;第二,漕帮中自古以来便有公产田地,只是这些田地一般而言都是交由佃户租种,这一次漕运改革,也可以将本由佃户租种的土地收回来,安排更多的漕帮兵众劳作。
第三个办法就是运河两岸到处可见的酒馆,饭寮,茶庄,本来也都是属于漕帮的属地,然后出租出去,坐收佣金,若是漕帮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以南粮北运作为主业,则这种散落运河两岸的店铺,也是很可以解决一部分漕丁的生计问题的。
看过这份奏折的转天,皇帝就把杨殿邦招至御前,却先没有问及正事,倒是很和煦的和他拉起了家常:“你是几时从任上出发的?路上走了几日啊?”
“回皇上的话,臣是二月二十七日接得上谕,将任内琐事交代清楚,于三月二日从清江浦出发,路上走了七天,于昨日抵京。”
“一路上辛苦了吧?”
“多谢皇上动问,臣不辛苦。”
“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臣虚度77春。”
“朕看你的身体还很硬朗,不过毕竟也已经是古稀之年,要学会节劳才是。”
杨殿邦赶忙跪倒,叩谢天恩,“皇上万几之中还挂念老臣,令臣感佩莫名。自当剀切报效,以慰圣心,以解圣上之忧。”
“起来,起来。”皇帝很温和的让他站起身来:“上一次和军机见面的时候朕就说过,朝廷用人首在公正二字,有过的,朕不会宽容;有功的,朕也绝对不会忘记。总之就是不能出现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情状。是而,漕运改为海运一事,若将来有所建益,都是你的大功,朕日后将另有恩赏。不可混为一谈。”
“这一次召你进京,是有几件事想与你商议。”皇上说道:“第一就是海运之事从明年起要正事的扩大起来,浙江,江苏,两湖,安徽,也都要以海运为南粮北上的运输主要方式。第二,便是漕丁的安置,使用和招抚之事。关于前一件事,自然毋庸朕言,你在任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倒是后一件事,朕昨天看过你的折子,你认为,这几管齐下的话,确实可以收到使漕丁在漕运的作用越来越消减的情况下,不致为生活所迫,而成乱民的作用吗?”
杨殿邦立刻跪倒:”皇上,老臣今年77岁,已是去日无多。此番进京,便是想一呈肺腑于君前。其实,不但是臣会这样想,便是漕帮本身,多年来受尽两岸兵弁欺压,也早有求变之心。”
“可是,据朕知道的,漕帮似乎不愿意改弦更张吧?”
“圣明无过皇上。臣所说的漕帮,指的是那些在漕船上讨生活的普通漕丁。每年往来于运河之上,彼等早已经受尽盘剥,苦不堪言,心中于海运之事,从无抵牾!所谓于海运之事始终抱着艰拒的,不过是那些漕帮大佬而已。”
皇帝摆摆手:“来人,给杨大人搬杌子来。”
“老臣谢皇上!”杨殿邦慢悠悠的爬起来,屁股沾着杌子坐下,继续说道:“所以,老臣认为,只要能够安抚住漕帮中的大佬,此事便不足成为圣心忧虑之事。”
“嗯,具体的说说?”
“是!”杨殿邦抬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人,继续侃侃而谈:“漕运改为海运,其中牵涉甚广,容臣一个为皇上解惑:先说沙船和水手。臣在南京组织海运总局,其中沙船不过300艘。今年于浙江试行海运,共计粮米50万石,要往返两次方可全部入仓。如果要江南各省全部改行海运的话,沙船数字将会大大增加。相应而言,船上的水手也要极大的扩充。”
皇帝打断了他的说话:“于江河之上行舟与在海上行船,怕是有不同之处吧?”
“圣明无过皇上。江河水浅浪缓,大海则是波涛汹涌。然二者虽有不同,却不抵漕丁皆是有大批有经验的水手。只要稍加训练,便可在大海上扬帆远行。此为安置漕丁的第一项举措。”
“这样说来的话,还有第二?”
“是!”他说:“第二便是屯田。漕帮自古以来便有公私二项屯田之政,一来是为纳粮之用;二来也是为了有一笔公出的银子,用来支付各种所需的费用;三来,便是为了无船可行的漕丁找一份营生。自嘉道朝以来,漕丁务农者益少,更多的都是把自己的私田转而交给佃户耕种。自己则坐而取利。”
皇帝知道,这种做法就如同把关外的土地分给那些无主无业的旗人耕种一样,皇帝的命令下达,却往往起不到任何的实际作用。想来就是按照杨殿邦所说的下一道旨意,怕也是应者寥寥吧?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听他继续陈述。
“第三种办法就是按照现今已有的店铺,酒肆,食寮,驿馆安置剩余的漕丁。如果三管齐下的话,以臣愚见,当可收容绝大多数的漕丁,不使其成为乱民,流民。”
“还有一种方法是你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成立我大清的第一支海上武装!”
“海上……武装?”杨殿邦大吃一惊:“皇上的话,莫不是成立海军吗?”
这句话问得殊堪无礼,一句话出口就又矮身跪了下来:“臣言语失措,请皇上责罚。”
“起来说话。”皇帝没有动气,从御座上站起来,俯视着他:“杨殿邦,你是什么时候考取的功名?”
“……臣是仁宗(嘉庆)十九年考取的进士。”
“既然这样,于道光二十二年之事,你知道的很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赶忙一躬身:“是!臣知道。”
“英夷撮尔小国,不远万里,以疲师犯我大清,在此事结束之前,又有谁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皇帝冷笑着,说:“朕时值年幼,于政事尚在懵懂,依稀记得皇考为此事宵衣旰食,彻夜不眠,深以愧对祖宗而寝食难安。”
“君忧臣辱!臣其时身在京中,深以不能为君父分忧而惭愧无地。”
皇帝没有为他这样的自矢忠悃(音捆)而动心,继续说道:“朕在潜邸之时,于上书房研读史书,心中既为我大清为此等蛮夷小国任意欺凌为耻,又深以为诧异。待年长几岁终于明白:这皆是我大清武备不修之故!特别是于浩瀚的大海之上,时至今天,我朝尚无一支可以可以纵横七海的海军!”
杨殿邦听得呆住了,他原本以为皇帝此番召他进京,只是为了漕运之事,谁知道在这年轻的皇帝心中,竟然有着这样宏大的抱负?
“朕读圣祖仁皇帝实录,康熙31年的一段上谕让朕有感于心。那段上谕是这样说的:‘……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口中提及圣祖皇帝,君臣两个各自离座,老臣更是毕恭毕敬:“圣祖仁皇帝天纵之姿,诚是我的大清明君典范。”
“……诚如圣祖仁皇帝所言,修缮长城所费几何?又不可面面俱到,只可做消极抵抗。海防也是同样。我大清海岸绵长,若是处处修建炮台,耗资砩靡尚在其次,夷人的船却是可以活动的,此处有炮台,久攻不下,转而到其他沿海城镇抢攻,我大清兵勇疲于奔命,更无御敌于国门之外之法。久而久之,养此无用之兵,必成朝廷赘疣。与其这样,不如把养兵之资拿出来,做兴建我大清第一支海上武装的经费。第一可以解决漕运改为海运造成的冗员之弊,二来也可以做到何处有警,驾船到何处迎敌。”
“皇上圣虑周远,臣自愧不如。”
“不要你拍朕的马屁。”皇帝缓缓坐下:“此事只是朕的构思,距离真正的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是要靠你和朝中大臣宣力辅佐,方可以尽其全功。”
“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那倒不至于,不过,不论是漕运之事,还是漕丁安置抚慰一事,你……”他停了一下:“怕是会很受那些清流之士的抨击,也会替朕受很多的委屈啊。”
杨殿邦最后一次跪倒:“只要于我大清有利,于皇上有利,于万民有利,便是让臣受尽天下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如此甚好!”皇帝最后说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用心办差,便不用担心朝中有人会对你挑挑拣拣,万事有朕为你做主,尽管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