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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验尸完毕,把草荐重新盖好,自己站起来到了项进面前,躬身行礼:“回大人话,职下验尸完毕。”
“可有定论?”
“是。回大人话,小的可以断言,崔大人是自缢而亡的。”
一句话出口,孟翔、崔福和崔勇就大吼一声,排众冲了过来,口中呼喝有声:“不可能,我家少爷绝对不会自缢而亡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人下毒手谋害于他。”
“你们先不要着急,本官断案最重实据。若是崔大人真是死于非命的话,我便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项进安抚了三个人几句,问道:“我问你们,昨天晚上,可有什么人来过客店吗?”
“我问过客店的伙计,只有大人您和刘班头来过。”
“不错,本官确实来过,来这里是为了和崔大人商讨公务的。当时你和这位老兄都不在……”他指了一下孟翔和崔勇,“只有这位小哥在。可是的?”
面对孟翔和崔勇的目光,崔福瑟缩了一下:“是。昨天晚上两位大哥先一步睡下了,只有我在少爷身边伺候。”
“那好,我问你,我和刘大人等人离开之后,可还有什么旁的人来过吗?”
“没有了。”崔福说:“几位大人离开之后,我家少爷要我也去休息。我说还要不要伺候,少爷也说不必,于是,我就去睡觉了。”
孟翔扬手给崔福一个嘴巴,‘啪’的一声脆响:“无用的奴才只有昨天一晚让你伺候少爷,你居然就……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崔福以手捂脸,委屈的辩驳道:“这也不是我想的啊?我怎么知道,到了晚间,少爷就会上吊自杀?”
“你还说?”孟翔作势欲打,给项进拦住了:“孟小哥,你也不必责怪他。他是奴才,你家少爷让他去休息,他还能不听吗?”
孟翔放下手臂,再一次哭拜于地,他说:“大人,我家少爷死得屈枉,请大人为我家少爷主持公道”
“这不用你说,本官自会料理。”项进苦笑着站了起来:“不过现在天气炎热,你家少爷尸身万万不能久放,我想,暂时还是买一副棺木,将你家少爷的遗骸装殓起来吧。总好过这般……你说呢?”
孟翔也有些乱了方寸,这时候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了:“是。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那好,本官与崔大人同朝为官,这等情谊还是要尽一尽的。来人?”
“大人?”
“去县城里的寿材店铺,买一口最上等的楠木寿材,将崔大人装殓起来容等本官奏明上峰,再做道理。”
“喳”
接到县里发来的公事,田书元大吃一惊朝廷派到省里来专为调查冒赈示意的道员竟然自缢在居住的客房之中?项进封奏的公事中注明:已经‘派本县仵作详加验明,并无扭打、羁绊痕迹,可知确为自缢而亡。’在发过来的公事中他说:‘于客店之中认真研判,当为背痈疾患发作,不克忍耐之下,故而轻生以待。死前也并无遗折留存……’
田书元不敢听信项进一面之词,连夜带领府城衙门的仵作等人赶到莱芜县,重新开棺验尸,正如项进奏陈的那样,尸体上只有背痈疾患受创流血,并无骨折,刀伤等为人谋害的痕迹。田书元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得到的回禀:难道崔荆南真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难忍而遽尔轻生?这绝对不可能
崔荆南是一方道员,身份特殊,又是有公务在身,差事未了在客店自缢,这于公于私都是说不过去的。更不用提便是他有心自杀,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留下?以为后来人明白事情的始末原由?
他这样的人自缢而亡,会给本县、给府里、省里惹来多大的麻烦?这一层崔荆南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这等大碍关系之事,他又怎么会仓促而行?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把孟翔等人找来详细询问一番之后得知,崔荆南在莱芜县中所获取的不同卷宗,在事发之后也已经为人盗取。这更加加深了他对这件事的疑窦,可就在他要认真研究下去的时候,来自省城济南的一封公文,让他不得已放下了县里的事情,转而奔赴省城。到了目的地他才知道,皇帝钦派的刑部左侍郎肃顺已经到了省城,和福济等人会商,共同研讨、调查崔荆南离奇自缢而死的案子。
崔荆南之死事关重大,而且其中疑点甚多,甚至惊动了一国的皇上,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在臬司衙门会商一番的结果是,由京中到省查案的肃侍郎为主审,本省臬司福济、泰安府知府田书元为副主审,共同审理此案,总要求一个清楚明白,定谳上闻。
公文发下,着项进将县中的公务暂时交托本县学政负责,带领本案中一众人等到府城听勘待问。同时还下发了一道公文:将崔荆南的棺木从厝居在县外一座道观中移出来,同批运抵省城,然后开棺验尸。
崔荆南的棺木自然不能下葬,在莱芜县城外一座荒废的道观中厝居,除了县衙派差役看守之外,还有孟翔、崔勇、崔福三个人日夜守灵。在这一次提解之前,先要加封。
四道加盖了莱芜县大堂印信的封条,由本县大老爷项进、学政当着众人的面,满浆实贴在棺材盖与缝隙之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整个县城都被轰动了。案情到底如何先不用说,县中百姓却多 一份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提解人犯本来是苦差事,这一次更是要提解一口棺椁,更令新接任的本县学政头疼——此案有省藩库拨下了一笔银子,作为路费之用,不过事体重大,学政不敢不小心谨慎,从三班六房找了几个平日里俗称老成的押解,还觉得不放心,又从城守营中调拨了几个人,同路前往——一笔路费银子十几个人花,自然是注定要赔累的。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得以宪命硬着往下拍了。
押解着棺木到了省城,还不等办理手续入城门,从城门里跑出几个穿着孝服的男女,为首的是一个苍然老者,脚步飞快的奔到运送的骡车前,哭号一声:“少爷”便大哭起来。
后面跟过来有男有女,居中的一个正是崔荆南的妻子狄氏夫人,一身素装的由丫鬟搀扶着到了车前,跪倒下去,也是同样的当街嚎啕一边哭,一边拉过旁边的两个银装素裹,满身忠孝的孩子:“秋儿,芝儿,来,给你爹磕头。”
两个孩子很小,还不大懂事,看母亲满脸是泪,一双儿女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娘,……娘啊”
案情未明,暂时不能做任何的处置,一群人连哭带号的扶榇而行,将棺木停在臬司衙门专门准备出来的空房中,只等着第二天正式查验。
这一边,狄氏夫人和管家崔德把孟翔三个人找来,详细问明事情的经过,孟翔一五一十都说了,到最后又以头碰地,带着哭腔说道:“一切都是小人的不是。受了老爷、少爷两代恩德,不想如此不中用,竟然不能……保护少爷周全。小的本领想追随少爷于地下,又想把这件事审清问明之后,看着那个谋害少爷的凶手伏法,再行决断……。”
“也不用这样。”狄夫人呜咽着听他说完,用手绢塞住嘴巴,只怕在人前哭出声来,那个家里的管家崔德说:“少爷死得冤枉,从皇上到朝廷,无不关切,此事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要辩出一个理来。若是山东省内不能有个定论,我便要回京告御状,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狄夫人女流之辈,从来没有经历故这样的大事,眨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左右看看,问道:“那,现在该当怎么办啊?”
“此事总要等京中来的肃侍郎问案之后再做决断。少夫人不必着急,少爷的案子通了天,想来他们也不敢一手掩尽天下人的。”崔德说:“再等一等吧,再等几天。”
第二天,在省城的臬司衙门正堂前,围满了来听审的百姓,这件案子影响太大,山东巡抚景廉也很为重视,特别从城守营、本省绿营中挑选了三百名精壮之士,随同臬司衙门的差役共同维持秩序,刚过了早上的辰时,肃顺、福济、田书元升座正堂,彼此一揖,各自落座,肃顺坐主位,福济和田书元在左右相陪:“来人,升堂”
威武的堂号之声响过,肃顺站了起来,传令一声:“请王命”
这就是请王命旗牌,大堂正中一座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蓝缎长方旗和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满汉合璧的一个金色‘令’字,上面钤着刑部的大印。这就是所谓的王命旗牌了。
肃顺三人走到龙亭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然后再一次归坐:“传山东省按察使司衙门仵作。”
仵作上堂跪倒:“给列为大人见礼。”
“你叫什么名字?”肃顺问道:“干仵作这一行是与谁学徒,做了多少年了?”
“回堂上老爷的话,小人叫文恒,今年四十七岁,做这一行是家传,已经有三十年了。”
“这样说来,你的经验是很丰富了?”
“不敢,小人只知道竭诚报效,行事之间也全要靠前辈书中所记述的文字为求断之法,不敢言什么经验之谈。”
“那就好。本年四月二十六日,有山东道监察御史崔荆南在莱芜县境内之罗家老店离奇自缢而亡,今天本官奉皇命赴山东查案,你身为仵作,也是本案中第一关键要务,行事之间,可要千万谨慎,不可有半点马虎大意,你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那好,”肃顺点点头,吩咐一声:“来人,把崔荆南的棺木抬出来。”
早有事先预备下的八名杠夫在厝居棺木的配殿中等待着,听见招呼,八个人一起使力,抬起棺木到了正堂大门前,头东脚西的放好,抽出杠子,转身退在一边。
肃顺不敢大意,向坐在一边的田书元拱拱手:“田大人?”
“不敢,卑职在。”
“请你验一验棺上的封条,可还完好无损?”
“是。”田书元离座到了院中,认真的查验了一番——这原是必须的程序,只要走一下过场就好。不过自打案子出了之后,山东省内流言纷起,甚或有人说,棺材中的尸体已经给人掉了包,里面根本就不是崔荆南所以,为求慎重,肃顺和田书元等商议过,开棺之前一定要认真的验看,以堵悠悠众口。
左右走了几步,田书元转回到堂上,向肃顺一拱手:“回大人的话,棺木之上封条未有扯动痕迹,可保无虞。”
“那好,”肃顺点点头:“开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