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当面教子(1 / 1)

清山变 嵩山坳 214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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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当面教子

军机处几个人跪安出去,恭亲王奕临时做带引大臣,领着徐继畲进到殿中,趋行几步,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罪臣徐继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等候问话。

皇帝向下看了看,徐继畲生得一副高大的身躯,腹圆如鼓,面红似火,不像是在刑部天牢中呆过三年,时时为不测的命运发愁似的犯官,倒更像是在督抚任上做得风生水起,这一次陛见是来述职、邀赏似的。

其实也是一样,徐继畲在狱中住了三年,和狱卒也混得熟了,平日里除了读书治学,还招来狱役讲学,闲时打打太极拳,院中游悠散步,才养得这般红光满面。

徐继畲系狱已经有四年之久,第一年新皇登基,照例免勾,从第二年开始,家人无不为老爷时刻命悬一线着急,钱也不知道花去多少,虽然一再能够逃脱,不在勾决的名单之内,得以不死,但亦未蒙特赦,这样下去,人困马乏,不知道何时是个终了?

他本人倒还泰然,咸丰二年的夏天,他在狱中写了一部自己的年谱,一切后事亦早有交代。不过他的家族亲友,当然还要尽营救的全力,尤其是这一年中,皇帝让庄亲王绵愉、恭亲王奕主持、开设全新的总署衙门,给他的家人看到一线生路。

因为徐继畲在福建巡抚任上服官多年,于洋务久有干练的名声,虽然有‘神光寺’之事为福建乡里上书攻击,皇帝却不过是将其降职使用,并无太多的获咎。想来既新成立了专为和洋人打交道的总署衙门,皇帝念及他在福建任上的能力,总能够弃瑕起用了吧?

在焦急中又等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有恩旨降下,将他从牢中放了出来,并到总署衙门报道,随后同恭亲王一起,赴行在陛见。

徐继畲在狱中望阙谢恩,和牢中的狱卒相处数年之久,彼此都有了一份情分,提牢司主事夏友全第一个过来给他道喜,“徐大人,皇上天恩浩荡,不但将大人释放出狱,而且让您到总署衙门任职,想来日后鹏程展翅,指日可待了。”

徐继畲向他拱拱手,“多谢夏主事善颂善祷,皇上天恩如海,老夫自当豁力以报。”

“来啊,还不快点把徐大人的行李箱笼准备好,只等家属到了,就可以具结领回,可不敢耽误了大人的时辰。”一句话出口,夏有权呸,呸的啐了几口吐沫,“大人,您可不要见怪啊,做我们这等粗役的,口无遮拦,不会说话,这个时辰,可不是那等时辰。”

一句话说完,众人同声大笑起来。

这一面,有徐继畲的家人听到消息,赶到刑部大堂的门口,先谢过夏有权等刑部司员多年来照拂之恩,这才将老父接回家中,略作休息,就要赴总署衙门报道了。

到家不久,门下人来报,恭亲王来访。

徐继畲不敢怠慢,开中门相迎:“给王爷请安。”

奕把他搀扶起来,“不敢,不敢。”他说:“我来得冒昧,只是因为皇上的旨意来得急,要我和田翁一起赴行在请见,想来,皇上还有旁的吩咐。田翁,不知道几时可以料理清楚?”

“我是刑余之人,日后怕又是要在王爷麾下听用,一切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那好,就定在明天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可以吗?”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徐继畲辞别家人,乘上总署衙门派来的后挡车,一路和恭亲王同行,到了热河。

数年之后蒙皇上再度启用,纵然是徐继畲冷静而谨饬的性子,也难掩心中的激荡,路上还好,和奕谈天说地,倒不觉得什么,到了热河,到了皇上面前,老人眼眶发胀,只为了怕君前失仪,方才不敢流露。

只听皇帝说:“徐继畲,朕记得你是道光六年的进士,是不是?”

“是。臣蒙先皇赏识,于道光六年的时候,登龙入仕。”

皇帝心中慨叹,徐继畲是办洋务很称手的人才,只是为了一部著作为自己大加挞伐,虽是其来有自,也难抵心中的不忍,不过这样的话是不会出口的,“说起来也算是不容易啦。”他说,“你来之前,朕看过你的履历折,你久历外务,又能够体恤民情,为官清廉,是一员难得的好官。这几年间,老六总是在朕前说,徐继畲若不是当年一朝得咎,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能够放过,便予他一条生路吧?”

接下来他又说,“其实,便是没有这样的缘故,朕总也是在想,徐继畲尚有可取之处,几次勾决人犯,一看到你的名字就放笔,绕室徘徊,想着再看看,再等等……”

徐继畲终于难忍泪水,拼命克制着,不要在君前大声嚎啕,“总是臣书生意气,不知敬天法祖,于著述中胡言乱语,”他用极难听的哭腔说道:“皇上顾念老臣,真正是令臣无地自容。”

“朕正要说到你的著述。你写的那部《瀛环志略》,实在是糟糕透了”皇帝的语气再度转为冷峻,“你从来不曾去过书中记述之地,不过是道听途说,就居然敢刊印发行?百姓愚钝,懂得什么?看过你的书,只以为远隔万里之外,有这样一处‘大同’之‘乐土’,若是引得百姓心向往之,纷纷买舟以渡……朕问你,你可知道我中华与你书中所记述的美利坚国相距多远?该地有多少人口?当地百姓于外人又是持何等见解?”

听皇帝还是于书中所述情节不依不饶,不但徐继畲害怕,奕也有点心慌起来,“皇上,”他在一边跪下说:“徐继畲书中种种舛误之处,早已经皇上一一点明,更将此书列为我朝禁书。徐大人也深以为非,就请皇上谅过此节吧?”

皇帝叹了口气,“徐继畲,事情已经过去,朕也懒得再提,今后你做事多用用脑子,不要听见那些夷人口中对自己国家的吹捧之言,就信以为真。明白吗?”

“是,罪臣明白了。”

“就这样吧,今后在总署衙门,想来老六还有多多用到你的地方,要好生办差,不要让朕失望。”

“是,皇上天语教诲,罪臣都记下了。”

“你下去吧,朕和老六还有话说。”

“是。”徐继畲碰头跪安,略有些艰难的爬起来,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出殿。

殿中只剩下皇帝和恭亲王两个人,奕以为皇帝把自己留下,是有些关于徐继畲的私己的话要对自己说,还不等皇帝开口,他先说话了,“皇上,徐继畲其人算是难得的能员,更是于洋务一节略有所识,此番皇上将他派往臣弟的总署衙门,不但臣弟有如虎添翼之感,就是宝鋆,李鸿章等人,也觉得总署衙门奉旨办理的差事,有了这样一个人在,当处处……”

皇帝打断了弟弟的说话,“朕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徐继畲的事情,”他说,“朕是想问你,和英国人协商,在上海江宁之间修建铁路的事情,你这一次来,可有所奏陈的吗?”

奕脱口而出一句话,“啊,是这件事啊?”说完立刻意识到谈话的对象不同旁人,赶忙跪了下来,“皇上,臣……”

奕有时候细行不谨,皇帝是知道的,不过在自己面前却很少流露,这一次自己问得突然,倒是逼出了真颜色。皇帝心中苦笑,“老六啊”

听皇上的口气中有不满之意,奕想及当年之事,暗恨自己说话失礼,又碰了个响头,“臣弟糊涂,臣弟昏悖,请皇上责罚。”

“这里只有朕和你兄弟两个,还不妨事,若是有别的人在场,参你一个‘言语失节’,你说,朕是理还是不理?”皇帝摆了摆手,“你是朕的血亲兄弟,于你,朕将来是要大用的,你懂吗?今后啊,老六,你可要真的注意了。别给你自己添麻烦,也不要让朕为难,嗯”

“总是臣弟年幼无知,时时刻刻劳动圣怀,实在惭愧。皇上不以为臣弟粗鄙,反倒以未来重托,臣弟,惶恐无地。”

看这个最有才华,最有能力的弟弟给自己几句话吓得语不成句,皇帝心中得意,也就不再纠缠,“你先起来。”他说,“和朕说是与英人商谈的铁路之事吧?”

“喳。”奕这才站了起来,“上一次臣弟奉旨将皇上的一番圣意转达英使文翰,文翰勋爵阁下也觉得甚为意外。”

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英国人听说大清有意兴建铁路,又是有意与本国人合作,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彼此之间的合作细节,迟迟不能商定。更有一点让人觉得讨厌的是,这时候大清还没有自己的电报,往来信息都要通过香港、印度等地的电报线路,传回本国,来往费时,很是耽误效率。

而美国、法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各自派驻京专使到了总署衙门,请求按照和大清国签订的条约行事——大清既然要和英国人合作兴建铁路,其他各国也要利益均沾,从中分得一杯羹。

听奕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早有所料的冷笑几声,“他们也想加入进来?很好啊。”

“皇上的意思是?”

“朕说过,铁路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英国人有,法国人,美国人也有。而铁路线路暂时只有一条,干脆,让他们驻京公使到总署衙门去,你传朕的旨意,我天朝要认真听取各国优劣之处,然后从中挑选技术最先进,价格最低廉的一方,与之合作。”

“皇上,这样做的话,不会激起列夷的不满吗?”

“这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不满的?铁路只有一条,却又有三国同时想要拿下这一项工程,我大清择优而取,何来激怒之说?”他说,“其实,这样的变故便是列夷皆知,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天朝要修建铁路,这样的大工程,本也是引发国人关注,认真挑选其中之一,也是很应当的。”

用过了午膳,皇帝起驾,到了祯妃居住的跨院,一声内侍长长地呼喝:“万岁爷驾到”让屋中的众女赶忙停下说话,迎了出来:“万岁爷吉祥。”

“你们都来了?”皇帝游目四望,除了祯妃之外,瑾妃,兰妃,领着穿着香色棉衣的大阿哥载澧,连昨天闹得很是不愉快的佳嫔也在,正好,他有些话想和几个人说:“到里面去吧,外面太冷了。”

“是。”等到皇上的御驾移到屋中,众女随后跟了进来,“都坐吧,朕今天来,还真的有点事想和你们说,正好你们都在,也免了再让他们到处去传,都坐,都坐吧。”

“是。”

看众人坐下,他这才说,“大阿哥明年就五岁了,也该到了入学的年纪,朕前几天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就已降旨,命他们择保儒臣堪膺授读之任者,今天叫起的时候,问起了这件事,都以为现在北京的上书房老人,一个倭仁,一个卓秉恬,才德俱佳,可为皇子的老师,不过,这两个人都给朕驳了。”

祯皇贵妃看看瑾妃阴晴不定的脸色,主动搭话:“怎么呢?倭大人是先皇很看重的大臣,卓大人,也是六叔的老师,都不好吗?”

宫中按照民间的称呼,管奕都叫‘六叔’,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要说这两个人的才学和品行嘛,没有可以挑剔的。”他说,“只是大阿哥的老师,除了才学之外,胆子还要大,心还要细致,最主要的是,要有一条强项令的心肠。”

“大阿哥天性醇厚,又很乖巧,想来也不会在书房中倚仗自己是皇子之尊,不敬师傅的吧?”

“他当然还不敢,只是做老师的,难免会有这样的杞忧。”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儿子,说,“阿哥嘛,天家子嗣,身份贵重,不要说是没有犯错,就是犯了错,做老师的难道可以打骂吗?只能是迁怒旁人,嘿这件事啊,你们不知道的,当年,五叔的儿子可没少因为我犯错,而多受杜师傅的责骂哩。”

尤佳氏不明究竟,只是听皇帝说得好玩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在这安静的暖阁中显得分外引人瞩目,众人的目光扫过来,佳嫔本来就红彤彤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更红了。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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