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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英国公使一行人,奕让人把会谈记录整理成策,备轿赶到圆明园,在宫门口递了牌子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帝传召,让奕及总署衙门众人到湛静斋见驾。
奕等人不敢怠慢,一路进到堂中,正是四月底的天气,外面阳光灿烂,进到暗处,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待到缓了缓,才看见皇帝着了一身便装,正在含笑向众人注视着。
奕赶忙跪了下去:“臣弟糊涂,未能识得圣颜,请皇上责罚。”
“都起来吧。”皇帝把手中的书放在百宝格上,“起来说话。”
“是。”众人这才爬起身来,分作两列,站到一边。
“和英人的第一天交往,进行得如何啊?”
“回皇上话,英国特使伯明翰勋爵不顾两国相交礼法,在会谈未果之际,拂袖而去。”奕把会谈的细情说了一遍,又呈上会议记录,“这是会谈记录文本,请皇上御览。”
六福接过来,转呈给皇帝,皇帝拿在手里,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口中问道:“老六啊,你看,伯明翰若真的是就这样无功而返的话,把实情上奏英国政府,该国政府会不会如同皇考当年一样的兴兵来犯啊?”
奕心中有点狐疑,皇帝不惜和英人开战也要阻止鸦片流入,怎么现在居然问自己英人会不会为鸦片一物情启战端了呢?难道是皇帝后悔如此大言了吗?心中想着,口中答说:“臣弟以为,英人素称骄狂,此番与我朝商谈之下,种种条款皆为我朝驳回,恼羞成怒之下,臣深恐其大有轻慢之心,至于皇上所言的兴兵之举,臣……不敢言。”
“你不敢言?朕替你说了吧”皇帝一派胸有成竹之色,“英人贪利,为追逐利益,不惜于当年发动战事,也要一逞野心。哼朕这一次就是要让英国人碰一个硬头钉子,不要以为我天朝武备不修,便可任人欺凌。真的再度开战的话,我天朝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
文祥本有心劝谏一番,毕竟,兵者国之大事,尤其又有道光中叶的前车之鉴,皇帝不可轻动无名啊。只是看皇帝言辞之间一片正颜厉色,这时候说话料知说不进去,在一旁只好沉默不言。
奕想了想,说:“皇上,若是英人真的要为鸦片一物兴兵寇边的话,则江南所筹划之铁路、钢厂各项举措,是不是也会受到此事的影响?”
“这是一定的。”皇帝黯然点头,“不过,此事也顾不得了。总要有一个安全和良好的外部环境,才能谈得上其他。”
考虑了一会儿,他又说:“朕想,伯明翰远路而来,绝对不会为这第一天的会谈不欢而散就黯然南返,总署这边总还要有的忙,在这段时日里,你们多多和美、法各国接洽,一旦和英人谈判崩裂,铁路之事不能停下来,请求另外各国接手。在条件上,不妨暂时放宽一些。总之一句话,对法美两国,要尽可能的容让一二,届时,英人就是真的敢于动用武力的话,也要考虑一番其他各国在中国的利益所在。”
奕心中一动,直愣愣的问了一句:“皇上可是要行以六亲同运之策?”
他这样的说话,正好触到皇帝的痒处,“你能够见识到这一层,可见你在总署衙门之中,确实的有所长进了。”
奕心中大乐,笑呵呵的碰了个头:“臣弟愧蒙皇上嘉勉。臣不过是愚人千虑,略有一得罢了。”
皇帝摆摆手:“都累了一天了,跪安吧。”
众人跪安而出,皇帝坐在座位上思考着这一次对英政策的转变:鸦片之事不能达成协议,只怕英人定然会像道光年间一样,兴兵来犯——这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
在天津绿营所见,虽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然而见微知著,想来大清的武备之力已经疲弱到了极点。这样的一些人,这样的一些兵,连面对皇帝的巡视,放枪之际都不能做到临敌不乱,又如何提得到什么保家卫国?真正是到了大肆裁撤,痛加改革的地步了。
而这等改革之法,莫过于一场战事,让朝野上下深刻见识到兵武不修,才能不济之后,方能够有最佳的时机和效果——届时,若是和英人的一场冲突一如所料的打输了,自然给了他最好的借口;若是居然能够打赢了,皇帝的威望如日中天,再提起改革,想来朝野上下的阻力也会小得多——这也正是皇帝面对这一次的谈判,态度如此强硬到了极点的缘故
他想了一会儿:“六福?”
“奴才在。”
“到前面去,传军机处到这里来。”
“喳。”六福答应一声,出殿而去。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门帘从外挑起,文庆、翁心存、孙瑞珍、曾国藩几个进到殿中,撩衣跪倒:“臣等,恭请圣安。”
“刚才老六他们来过了,和英国公使的会商不欢而散,此事,你们知道吗?”
“臣等略有耳闻。英人得陇望蜀,狼子野心,以蕞尔小国不知礼法,竟然在两国邦交之际口出狂言,种种狂悖之处,难以胜言,这也不过是英人惯用伎俩。皇上不必为这等人忧劳圣怀才是的。”
“话是这样说,不过英人为鸦片之事不惜挑起两国纷争,这在道光朝是有先例的。到时候,英人真的不远万里举兵而来,你等以为,只凭在天津所见的绿营兵士的暗弱无能,可能收御敌于国门之外之效吗?”
奕不在,文庆就是首辅军机大臣,闻言立刻除冠碰头,口中答说:“臣等奉职无状,上劳廑忧,请皇上责罚。”
皇帝连眼眉都没有动一下,低头看着下跪的几个人,开口问道:“曾国藩?”
“臣在。”
“你是新补的兵部尚书,兵制之事,你也曾经上书于朕,关于此事,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臣以为,管兵当先管将。武将之中,挑选操守良好的,大力加以提拔,”曾国藩跪在人丛后面,亢声而言:“臣想,军队之中,首重纪律二字,纪律不好,难免骚扰地方,百姓见到军士,心中就、会害怕,不但不能提供帮助,反而暗中资敌。所以兵制之事,当首先以整顿纪律为第一要务。”
“嗯?”皇帝微感诧异的问道:“这和你上月在天津时给朕上的折子中所说的,似乎前后不一啊?”
曾国藩知道,皇帝这是在问及皇帝驻跸在天津黄家花园时,自己进呈的那份《痛陈八旗、绿营兵政弊端折》了。他自然也有话分辨,当下碰头答说:“臣的原奏中本就说过,绿营、八旗有制度、平日积习、行于出征战阵之际弊端种种,最为严重者则是将帅士卒各顾自私,彼此妒猜,互不相下;绿林绿士仇杀民壮乡团以至勇丁;纪律太坏。每每绿林绿出征之时,到处扰民,已成最大隐忧数款。”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以臣愚见,凡此种种,皆为兵伍所在,不讲纪律之恶行表征所见。只要能够痛加整顿,想来以绿营、八旗将士久在军伍,百凡历练之身,一旦能够痛改前非,日后为国出力,诚然也是大可预见之事。”
皇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曾国藩所说都是书生之见,未必能够落到实处。而且,即便自己下旨要求各省整顿兵伍纪律,怕也不过是阳奉阴违,弄到最后,一事无成。
想了想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皇帝说:“英人此番在我国贩卖鸦片受阻,依朕想来,早晚必有一战。而现今各省之中,兵武不兴,实在是最大的隐忧。刚才曾国藩所言,虽也是正论,不过重整纪律,缓不济急。还要有一些更加能够立竿见影的法子来。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决目前为难的局面的?”
孙瑞珍在后面跪着,这一次政海波涛,赛尚阿、贾祯等人覆顶而没,新捡拔的几个人都算是新近之资,不过这其中也大有分别。奕、文庆、文祥都是旗人,是他不能比的;曾国藩帝眷之隆朝臣无双,是他不敢比的;翁心存上书房教习,负责大阿哥的学业,再加上翁同龢是皇上身边近人,也是他羡慕不来的。
所以,虽然入值军机,却也不过是陪衬,这一次听曾国藩的话给皇帝委婉的驳了,急于自见之下,前行了几步:“回皇上话,臣有话说。”
“你说吧。”
“是。刚才曾大人所言,纪律败坏实在是八旗、绿营兵士第一大弊端。而整顿之法,又不可片刻建功,所以臣以为,不如在八旗、绿营之外,另行招募兵士,重新训练,从竖立根基之时,就将纪律严明起来,日后奋战之时,当大有所成。”
文庆吓了一跳,在旁边赶忙进言道:“回皇上话,臣以为孙大人所言不妥。”
“怎么个不妥?”
“回皇上话,奴才想,既然要另行招募兵勇,则兵饷、军粮、装备等物纷繁复杂之外,更要动用大笔国帑,再行成立新军,则各项支出,又是一笔极大的费用。臣恐耗资靡繁,非百姓之福啊。”
看文庆急得面色通红,皇帝和煦的摆摆手,“都不要吵了。孙瑞珍的话很对,明知道筐子里的苹果都烂掉了,还想得到一个好的苹果,就只有到树上去摘。不过文庆的话也并非无理,成立新军,各项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就是一个极大的开支。”他一眼瞅见曾国藩张口欲待说些什么,便停了下来:“曾国藩,你想说什么?”
曾国藩不慌不忙的答说,“是,臣倒以为,不如取孙大人和文大人所议之长,略加修改,当可收精兵之用。”
“怎么说?”
“臣的意思是说,就从现今有的八旗、绿营兵士中挑选那些年轻的,略加教化即能为国出力的,甄别出来,另外组成一伍,加以训练,日后定然能够收效。”
孙瑞珍心中佩服,难怪曾国藩得皇帝的宠幸,果然心中大有丘壑。这样的主意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来呢?当下重重地碰了个头:“曾大人所言皆是为国良谋,臣附议。”
“臣也附议。”
看军机处众人没有旁的意见,皇帝点点头:“曾国藩的办法确实是好,不过,就正如曾国藩所说,既然是从八旗、绿营兵士中选拔精锐,加以调教,只恐能够入选之人,十中无一。这样吧,就以现有兵士为基础,不足之数,在各省张贴布告,允准百姓,民壮参加其中,以充盈兵员。”
“是。”
“至于那些未被选召的兵士,也不要让他们在兵营之中闲置下来,各省把剩余兵士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屯田垦荒,另外一部分,就在省内分为省、府、道、县四级,成立警用队伍。平常日子里,担任地方守护,维持治安。仿效九门提督职分,拱卫地方,缉拿奸宄。”
文庆等人心中佩服,只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亏这位主子是怎么想到的?居然拿出这样一个看来奇怪,深思下去却很实用的办法来?
只听他继续说道:“兵制改革,旨在去芜存菁。军机处下去之后,给各省督抚、将军、提督、总兵发送廷寄,告诉他们,不要怕什么被裁撤下去的兵士聚众闹事,更加不要有任何徇私回护之心,这一点要让各省督抚认真查处,但凡有类似情弊的,各省都要具名参核,朕无有不准。”
“最后,……”皇帝想了想,断然一挥手,“不要把各省的满人、汉人分得那么清楚,更加不必弄什么旗营,绿营,着选拔出来的兵士,不论满汉,都在同一个军营中吃饭、训练。真是笑话,立国已经两百余年了,现在居然还有人说什么满汉之别?你们要知道,这种血火之间,方可见袍泽之义哩”
曾国藩等心悦诚服的碰下头去:“皇上身居九重,而心念天下各方,臣等不胜钦服之至。”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