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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财政预算(1)
三月的热河行宫,桃红映目,柳絮飞扬,风景着实不恶,新任热河都统的常清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皇帝的喜好,城中街道两边,处处铺陈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满眼看去,葱郁一片,皇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要说这五颜六色,繁华一片的胜景嘛,也只有圆明园比热河稳胜一筹,大内深宫,到处红墙绿瓦,乍一看还好,过了这几十年,也实在是没什么味道了,你们说呢?”
翁同龢和额勒和布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三个人同做常服打扮,身后更远一点是额里汗带领的御前侍卫和常清所带的热河都统衙门派出来的兵员,遥相护持着,远远缀着。听皇帝说起,额勒和布赔笑说道,“主子所见,发人深省,奴才偶然所得,不过其中皮毛,但也觉得,这等繁华胜景,全是皇上登基以来,一心求治,方才有今天这样海内升平,万民安居的盛世气度呢!”
这番话实在说不上得体,皇帝呲牙一乐,“翁同龢,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家父患病多日,皇上屡有温旨,赐药赏假,天语问切,臣父于微臣几次训教,每每言及君父荣宠之恩,粉身难报,……”
“翁心存国之重臣,伺候过皇考,伺候过朕,朕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偶有顽皮,翁师傅也是经常为朕和老五等人捉弄的对象,如今想来,历历在目,”说着,他叹了口气,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见老臣离丧之情,却是跃然而出。
街面上人流如织,迎面走过一个身穿灰鼠马甲的老者,胖大的身躯,脑满肠肥,一路走来,左顾右盼,一眼看见这君臣几个,这个胖子双眼放光,忽地抢上几步,当街跪倒,“老爷,小的给您请安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翁同龢和额勒和布吓得不轻,眼角余光扫过,身边左右脚步凌乱,是额里汗带人快速围拢了过来,把三个人围在了当中,皇帝也是一愣,“你是?”
“小的是黄世仁!老爷当年到小的所开的也闲居的时候,小的也曾经给老爷碰过头,请过安的。”
“啊!想起来了。”皇帝含笑相望,“黄老板,看你的样子,这几年生意做得很不错嘛?比之当初,足足旁了三圈!”
“承您老人家贵言,更是仰仗老爷如天之德,小的是也闲居,在这热河城中,已经是第一号的买卖了。”黄世仁谄媚的笑着,又说道,“老爷,您当初用过的雅座,小的一直为老爷留着,……”
闻弦歌知雅意,皇帝点头一笑,“也好,到你的也闲居去看看。”
黄世仁大喜,转身在前引路,转过前面的街角,就是也闲居的墨字招牌,和十年前比较起来,也闲居的店面扩大了三倍也不止!楼高五层,雕梁画栋,一片繁华气象,黄世仁亲自引领着皇帝登楼而坐,推开面南的窗户,热河城中的景致尽收眼底,黄世仁二次跪倒,行了君臣大礼,“草民黄世仁,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好闲在。怎么,没事就到街面上闲逛吗?”
“草民不敢。”黄世仁说道,“草民不敢欺瞒圣主,自本年三月十二日,皇上驾幸热河以来,草民便经常在街上闲逛,只盼着洪福齐天,能够遇上。今儿个可算是上天垂怜,草民有幸,得睹圣颜,这不但是小人的福气,也是我黄氏列祖列宗的福气,小的给皇上磕头了。”
“行啦,起来吧。”皇帝也觉得好笑,黄世仁居然想出这样一个守株待兔的办法来?可见自己喜好白龙鱼服之事,已经广为人知了。“这几年来,你在热河城中营业,收益可还好啊?”
“好!好得让小人都不敢相信呢!”黄世仁说道,“不瞒万岁爷,自从咸丰二年,皇上起驾回銮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传出去的消息,小人这也闲居中,曾经有真龙降临。客似云来,高朋满座,百姓不希冀旁的,只盼着能够沾一分皇上的福泽之气,从皇上当年所定的天字第一号雅间前走一走,回到家中,就有了与家人、相邻言说的本钱了。”
皇帝不以为忤的扬声大笑,“这样说来的话,朕倒是给你带来不少好处了?那,朕的好处呢?”
黄世仁看皇帝心情极好,说话也大胆起来,“万岁爷富有四海,小人这一点小小之利,想来万岁爷也不会看在眼内。”他察言观色的本事高人一筹,眼见皇帝脸色一扳,又再说道,“不过,小人也不是不懂报恩的猪狗之辈,听人说,报国便等若报君,故而小人经人指点,在上一年我天朝用兵东北之际,自捐银赀七十万两,以报国用。”
“哦?”
“是。”黄世仁带着一点得意之色的说道,“小人捐银之后,蒙朝廷赏赐,给了小人七品参事职衔。”
皇帝心中一动,“好啊,总算你还有君父家国之念。也不枉朕今天拨冗传见你的一番恩德。”他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日后得空,还有见朕之机。”
黄世仁还有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没奈何,碰头而出,命人操持、准备饮馔之物去了。
等他出去,皇帝回头问肃顺,“此事,你知道吗?”
“这,奴才不知道,奴才随皇上身在关外,京中事……”
“朕明白的。这都是皇后的决断。”皇帝冷笑着说道,“真不知道礼部是怎么想的。哼!居然拿着朝廷的名器,做此等收受银两,售卖官爵之实!”
翁同龢在皇帝身边多年,深知他的脾气,自咸丰元年下一道永远取消捐资为官的上谕之后,便是断绝了任何人想捐赀为政的渠道,想不到在热河城中一场奏对,居然给他知道,这种风气又有抬头的迹象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深究不放的话,怕又是一场祸事呢!想了想,转而言道,“臣以为,黄某人以七十万两银子,所换来的参事职衔,不过微末之流,皇上……”
“你是想说,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吗?”皇帝冷笑着摇摇头,“这话可就错了。”
“是。”翁同龢不敢反驳,躬身行礼,“臣请皇上天语教诲。”
皇帝却不忙着解释,话题一转,说到另外一件事上,“朕在驾幸热河的路上,得户部奏稿,咸丰十一年各省解部的银子,已经逐一到达京中,你们猜猜,总数有多少?”
“这,奴才略有所闻,在一万万五千万两上下。”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数字了。”他说,“你们想想,各省的税银,有亿万上下,这一来可以看出我天朝国用日足,而百姓安康乐业,家家户户多有收益,也是可以想见的。”他用力一摆手,制止了众人将欲出口的拍马的废话,神色转为凝重的说道,“常人富而求贵,这是不变之理。于是,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今日不提,将来的岁月中,如同黄世仁这般家产富有,吃穿不愁的商贾,意图以捐赀之道,为进身之阶,甚至想在庙堂上换取一分建言之机,朝廷该怎么办呢?”
他说,“只凭朝廷的封堵,怕未必是长久之策,以朕想来,咸丰年间,尚不虞及此,但后世之君,又当如何?你们以为呢?”
许乃钊斟酌了一番,说道,“臣以为,于今之世,国门打开,允准各国商人,到大清经营商贸往来,百姓得利,感戴天恩之外,更多有从外洋之国,学习各种西洋治国安邦之法者,若说只是靠封堵,断非良法,但我大清承袭而下,治国之道,远胜列国,旁的不提,只是各省生员学而有成,进身庙堂,便绝非各国所能相比。故而臣以为,只要天朝子民,能够切实体行,则圣虑所及,未为忧愁也。”
“你这番话不能说不对,最起码,在当今之世,不能说不对,但百十年之后呢?你们知道未来会是一番如何的景致?学而优则仕的话,本是用诸四海而皆准的圣人之言,但朕所忧虑的,不仅于此,而是万世之下,就如同当年肃顺促请,在天下各省行以厘金之制时,朕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小故事一样。百姓拿钱出来,捐助国用,为银钱是否应用得当,适宜百姓捐赀初衷,而不会为为人君父者做虚靡耗费之途,又有谁能知道?即便知道了,难道以一介商贾,还能干预后世之君的行事之法吗?”他的问题非常犀利,把军机处的几个人都给问楞了,“若是给人家知道了,日后再不肯主动遵守国法,行乐捐之事,到那时,又当如何?难道还有人能够管得住皇帝吗?”
“这,请恕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凡此种种,只有后世为君父者,多行圣人之言……”
“这是空话!”皇帝大声说道,“便称朕躬,不敢说如何步武先贤,但从登基之日起,便立下洪誓,要使万民安康,天下大治。数载之下,国家略有丰盈之景,不是也有顺应内务府所请,在圆明园中大兴土木之功的吗?”
当年之事,是肃顺一手促成,听他这样说话,吓了一跳,赶忙进言,“皇上富有四海,而在圆明园中修葺几处景观,也是为使先皇苦心所建,不至为风雨凋零的圣举,皇上所言虚靡之行的话,奴才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