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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惇王出使(6)
鸢亭在神户府是首屈一指的料理亭,坐落在东山山麓的上坡途中,顺着向右延伸的石墙走百米即到,入口是萱草茸的山mén,通往本馆的路是条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两边是生长得非常茂密的树丛,中间放着灯笼路标。
刚刚过了四点钟,距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掌柜的指挥着上下nv中(上nv中、下nv中是不同级别的nvxìng员工的代称),用木盆端着清水,从园子mén口到停车场都洒了水,mén前也铺上红毯,完成迎客的准备。正常的时候,早来的客人五点左右就会到,大多数的客人则是要在六点半左右才能到达。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鸢亭早早的就张贴出了停止营业的告示。
鸢亭的主人是京户一家,老板娘叫京户彩子,有三个nv儿,分别叫huā子、樱子和里子;母nv四个打理着从嘉永五年开始,由三个nv儿的外婆爱知创立而下的鸢亭料理店。
京户是彩子的娘家姓氏——从她的母亲,也就是创立鸢亭的爱知nv士起,就从来没有出嫁,彩子和下一代的huā子三姐妹,都是招赘之后所生——料理亭这样的地方,有一个共通之处,全部是由nv子掌家,家里的男人多是在账房或者厨房忙碌,极少有出外接待宾客的。
京户家的三千金的美丽是在神户是大大有名的,姊妹三个一起打扮出mén,场面煞是壮观。附近的男人都说,看她们比赏樱huā还过瘾,尤其是huā子和樱子是双胞胎,脸蛋、身材、动作都是一模一样,每当过年或者祗园祭等盛会时,三姐妹出mén,后头总跟着一串男人。
不过这样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双胞胎姐妹两个十三岁的时候去学舞伎,十七岁的时候出师,从小就学京舞和清元(这是三弦曲调之一),在母亲的鼓励下,一无抗拒的当上舞伎,但真等入行,几乎不再有自由的时间,一天的大半时间都耗在学艺和料亭宴席的表演里。
最小的里子看两个姐姐那么辛苦,一开始就无意当舞伎,因为说好的,是要huā子继承家业,于她的要求并不是非常严格,所以只学了两年,算是行仪见习,也就罢了。
huā子和樱子身材纤细窈窕,娟秀小脸儿,今年只有二十岁,头发搭配和服挽在脑后,lù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但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两个的气质却也不同:樱子五官端着,目不斜视,给人一种冷yàn的印象;而huā子因为要和母亲学做生意,为日后承继家业做打算,习惯略弓着背,不时lù出讨好的笑容;最小的里子今年只有十六岁,皮肤白白的,娇小圆润,微翘起的嘴角显得很可爱。
听同车而行的三条实美给自己做着介绍,奕誴频频点头,“上一年chun节的时候,méng皇后娘娘隆恩,派下人到府赏赐了几份听人说是宫中东瀛nv主子亲手制作的日本料理,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吃不大惯;后来等尝到滋味了,又没有了。”
“哦?”三条实美半是好奇,半是附和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只好觍颜向皇上求恳,又赏我尝了几次。”奕誴微笑着说道,“不过,后宫nv主终究不是自家的灶下婢,总要皇上赏才能尝到;后来我就想,若是自己府中也能有专mén会调制这种美食的下人,该有多方便啊?”
三条实美闻弦歌知雅意,“若是王爷真的喜欢的话,此事倒也不难。”他说,“等王爷回国的时候,我亲自为王爷选一二巧手厨娘,送至府上?”
奕誴大喜,哈哈一笑,“如此,就多谢太政大臣了。”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各自下车,顺着缓坡拾阶而上。京户家的鸢亭是一栋木造三层建筑,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六间房屋,其中视野最好的是西边的落阳厅,这里可以透过利用山坡造景的庭院远眺八阪塔、五重塔身在黄昏时散发出金sè的光芒,因此还是在爱知那一代,就将其命名为落阳厅。
据说曾经有一个知名画家在这里画过一副舞伎凭栏远眺八阪塔的日本画,从这间房看风景,不但黄昏景sèmí人,夜景也是相当不坏,特别是在满月的日子,神户府的灯火闪烁在松楠老树的枝繁叶茂间,配以远处星星点点的泊船,听着海làng轻拍堤岸,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鸢亭的庭园占地五千坪chun有杜鹃,秋饰红叶,这个时候白木莲盛开,园中摆设的奇石都是huā重金从鞍马、贵船、那智一带运来,通往后院茶室的小径旁配置着一块一坪半大的黑石,听说,这还是从中国运来的呢整个建筑洋溢着古典的幽静雅趣。
在稍微低矮一点的本馆后面,地势较低的树丛后面,是家人的居所——客人是看不到的。
以京胡彩子为首,带着三个打扮得洁净清爽,一尘不染的nv儿和料理亭中所拥有的歌舞伎十余人已经等在mén前,看众人来得近了,齐齐鞠躬行礼,“晚上好欢迎光临。”
进到落阳厅中,这是面积在三十余坪左右,呈矩形的房间,三条实美和奕誴并肩坐在房间的一面,在他们身前是呈纵向两排排列的桌位,因为要照顾到中国人的起居习惯,特别安排了小小的秀墩。
菜品是早经三条实美亲自选定的,分别是莼菜豆腐、龙虾生鱼片,烤鳗鱼和咸水莲藕,嫩ji汤,煮鲈鱼,最后是鲤鱼汤熬虾仁加上香菇和银杏勾芡的浓汤。
奕誴等人都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感觉非常好奇,又觉得刚才来时路上三条实美的话没有说完,便催着他继续讲述。
三条实美却不过,一边布菜,一边讲述起来——。
京户彩子的丈夫京户菊雄是大阪人,祖上同样是开料亭的,虽然说已经熟悉的这个行业,但不能像nv人一样走到幕前,事业终究少了一份jing彩;他也练过厨艺,但养尊处优的少爷出身,磨练得不够扎实,倒是温和的xìng格让京户爱知很看重,招他做了入赘nv婿——料理亭中厨房的实际分派工作,仍是由资格最老的厨师村木一手调制。
每道菜都要由京户爱知尝过味道之后才能端出厨房,爱知总是说,‘nv人尝不准味道’,而从来不让彩子试味,更不必提还在妙龄的三个外孙nv了。她的理由是,“年轻nv孩儿有月事,身体不断改变,心情和味觉也常变,因此口味不准。”
料理亭中的上下nv中闲聊天的时候说笑,老夫人是月事已停,味觉已定喽?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大厨村木说好,没有爱知的许可,菜还是不能端给客人。
有一个这样的老板娘,或者有人以为,厨师们会难以长待下去,其实不会。有人初起的时候会觉得反感,但后来也不得不佩服老板娘的敏锐味觉,大厨村木更是从鸢亭开业之日就一直服shì的老臣子,到今天已经有二十年了。另外有两个,也待了十年以上。
爱知总是说,“圆滑又算计的男人做老板还可以,做厨师就是二流。”她认为嗜赌又吊儿郎当的男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厨师,倒不是特别挑选这样的人,不过鸢亭也确实是这一类型专心料理的一流厨师,这也是京户一家人的自傲之处。
这一次在鸢亭宴请中国来使,和白天在知事大厅中彼此正襟危坐不同,环境也更加的幽雅,气氛也随意,三条实美不再用日语jiāo谈,改为换上了流利了中文,他的口才也非常好,把所知道的的鸢亭的来历和趣事一一说来,奕誴听得乐不可支,“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三条实美一笑,用日语和身边的艺伎说了句什么,nv子羞涩的一笑,低下头去,“我在和她说,这样美好的夜晚,只听我一个老人家说话有什么意思?”他再度改用中文,对奕誴说道,“不如让我们来欣赏一下huā子和樱子等姐妹的舞蹈吧?”
奕誴也不勉强,点头一笑,把目光投向二人落座对面,用来做歌舞伎表演的舞台。
舞台两边的huā道尽头,用来作为演员上下之用的纸mén拉开,先走上来的是几个手中擎着锣鼓的歌舞伎,在舞台的中央向客人行礼,然后退到舞台的一角,跪坐下来。停顿片刻,其中一个nv子再次端正坐姿,凝视着清冷月光照shè下的某一点,吸一口气,猛然把鼓扛起。
“锵~~~”像是一声nv人的惨叫,清澈深沉的声音震响在月夜的寂静中,瞬间,映照着月光和灯火的房间仿佛变成只属于她自己的华丽舞台。
锣鼓声响起,huā道外又分别走上两个人来,都穿着一身狮子的行头,前面一个身披着纯白的máo,看上去大一点,大约是狮子爸爸,后面跟着一个穿红sè行头的小狮子,不用问,这是狮子宝宝了。
小狮子双眼上吊,嘴chún下撇,跟在爸爸身后不停的前后玩耍,那个大狮子看上去有点无jing打采,好像是要睡觉,却碍不过孩子的顽皮,无奈的哄着他。
过不到片刻,锣鼓声逐渐停止,那两个舞累的狮子也睡着了。这时,蝴蝶出场了,这是两个nv孩儿扮演的,穿着凤蝶翅膀形状的戏服,头发长长的垂在腰际,头戴小金冠。
两只蝴蝶戏nòng睡熟的狮子的鼻子,狮子chou动一下,摇头,睁开眼睛时蝴蝶早已经飞走了;但隔一会儿又飞过来捉nòng狮子,在大小两个狮子周围飞舞嬉戏,狮子受到干扰醒来,想要挥走蝴蝶,但全无作用;往复数次,最后终于ji怒了狮子,浑身luàn转,把身上的máo都纠结到了一起。
场上的锣鼓随着剧情起伏,到最后疯狂的时候,三弦琴急拉,小鼓大鼓连打中,笛声像狂风般扫过,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心如刀割的哭诉。偌大的落阳厅中,只有歌舞伎低沉的喊声重叠着高昂的鼓声,“啊”“喔”“呀”
这种舞蹈的形式是中国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但并不妨碍能够看懂剧情,一场演罢,席间彩声如雷,“好”
歌舞伎退下,众人开始变得热情起来,三条实美、胜海舟、木户孝允等人都可以听、说很流利的汉语,所以在席间谈天的时候,众人故意放松气氛,笑眯眯的用汉语和沈葆桢等人jiāo流——日本人的情报工作果然到家,沈葆桢、许庚身、朱洪章、杨廷辉、奎昌、恩寿、方伯谦、邓世昌等人的事迹给他们随口说来,如数家珍,而且都是各人心中最值得自豪的光荣往事,几句话说下来,众人都真诚的lù出微笑。
落阳厅的纸mén轻启,一个日本nv子跪在mén口,柔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啊,是小老板娘来了?”副岛种臣欢声一笑,给正座上的奕誴做着引荐,“亲王阁下,这位就是鸢亭的小老板娘huā子,您看,是不是媚sè天成啊?”
奕誴几个扭头看过去,huā子换了一件明蓝sè越绸和服,腰间系着朱红sè的带子,粉妆不浓,二十岁的nv孩儿有着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青chun魅力,却又因为做生意的缘故,比同龄人多出了一份世故和成熟,“喔,果然是美人儿。”
副岛种臣知道huā子听不懂,给她翻译着,“哪儿啊谢谢您的夸奖。”
“诶大阪的料理亭可没有这么美的老板娘啊。”木户孝允附和着说道,“huā子小姐,这位是来自中国的亲王殿下。”
“是”huā子知道来者是谁,跪在奕誴身边,恭恭敬敬的行礼,“欢迎光临,请多多指教。”
听完副岛种臣的翻译,奕誴眨眨眼,“这样美丽的小姐让我多多指教,我该说什么,还是做什么?”
两个人jiāo换了一个只有男人懂得的眼神,同时大笑起来。
鸢亭的nv中又提上一个大竹篮,里面装着几只螃蟹,又有人端来一个炭火盆,上面铺着铁丝网,“这是竹叶蟹,即便是在日本,也是轻易不得一见的美食。”
三条实美为奕誴解释,随即向一边跪坐着的nv中点点头,示意她开始cào作——nv中把蟹脚折下,放在铁网上,不一会儿的功夫,蟹壳开始变成红sè,“这种竹叶蟹不宜烤的太干,带一点cháo水的味道,吃起来最好。若是觉得不够咸的话,可以加点盐。”
“加盐?”
“哦。”副岛种臣微微一笑,“和中华饮馔之法略有不同,不过还是请阁下品尝一番,另有一种味道的。”
奕誴听话的点头,正要拿起筷子,那个nv中又说了几句话,“王爷,她说,由她来服shì您吧。”
nv中偏着头向奕誴浅浅一笑,把蟹脚拿起来,从关节的部分倒折,用银箸从细的地方向粗的地方挤,雪白的蟹ròu缓缓挤出,奕誴探头过去,舌头一卷,“喔,真是很好吃哩”
“她说‘松叶蟹就是要这样活着烤来吃是最好’”
“是在这附近抓的吗?”
“倒不是在神户,但是也距离此地不远的间人海。”
这个名字在中文中是不很吉利的,奕誴问道,“怎么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这是因为在中华五代十国的时候,圣德太子的母亲间人皇nv为了躲避战luàn,隐居在此,后来就用自己的名字为这片海命名。”
两个人说着话,那个nv中洒一点盐在蟹壳上,再加一点酒,放在炭火上烤。酒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香味散溢炉边,看看差不多了,nv中把蟹壳夹到他的盘子中,“用汤匙舀着吃,很温醇。”
奕誴依言而行,尝过之后,满足了叹了口气,“我在京中的时候,也曾遍尝美味,还以为天下之大,再无可入口之物,如今看来,真是自大啊。”
这样的话比任何赞美都来得更加令主人家欢愉,那个huā子小姐听完翻译的说话,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能得到您的首肯,真是太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