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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知了长鸣,树梢枝头的翠绿鲜红静静地绽放,突然风起,一阵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在石子小径交叉的路口渐渐弥漫开来。
墨言擦掉剑锋染上的鲜血,收了自己的剑,看也不看地上倒下的两个人,转身朝裴意走去。
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几个小丫头,紧紧贴着墙角,拼命捂着嘴,小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裴意把栽倒在地上的绿芜扶了起来,看到她那张被打得几乎看不清楚原来样貌的脸,裴意第一次生出了想杀人的冲动。脸上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两颊都高高的肿着,嘴唇更是被鲜血染得鲜红。
裴意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暴怒,把绿芜放平在地上。
绿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透过一条细缝看到眼前的人,心里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绿芜艰难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被裴意低声喝住。
“闭嘴。”
绿芜习惯性的想扁扁嘴,却发现自己脸早就被那两个出手狠辣的侍卫打得毫无知觉,根本动不了了。她虽然是孤儿,但从小是跟裴意一起长大的,名义上是侍女,是下人,但是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讲究。平时吃穿住行,都是随着自己心意,说话行事,除了看裴意脸色,别的人几乎都没放在眼里。
就是萧煌宇,她也只是当一个身份高点的人,平时见了也是不行礼的。
更别提今天碰上这个女人了。在绿芜想来,她不冲上去揍那个三番四次给自己主子下绊子的女人一顿,都是把自己憋得快出内伤才能忍住的。还行礼呢?做梦去吧,绿芜根本想都没想过要干这事。
谁知道那女人竟然带了两个会武功的侍卫,飞身就把她拦住了,还呵斥她没教养,不守规矩。绿芜脸皮厚,本来也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一时半会儿的走不了,也只好随便听听,就当站着晒晒太阳。
卢青青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恨得牙痒痒,竟开口让她跪在地上磕头赔罪,再自己掌嘴二十,就放她一马。绿芜自然是不愿,两边就动起手来。
太后赐给卢青青的两个侍卫,是萧家皇族养的暗卫。历代太后手中都会有一些暗卫,数量不多,但是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死士,以供皇族差遣。送到府中的这两个暗卫,身手在同门中并不算拔尖,但是对付一个绿芜还是绰绰有余的。
裴意仔细检查了她身上的伤,除了脸被打伤了之外,两只手腕都已经被折断了,膝盖骨也因为重击移了位,好在没有骨裂或者碎掉,不是不能救治的伤口,在她手上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要静养好长一段日子了。
不过,她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舍得说过两句的人,居然被人打成这样?这要是能忍下去,估计天得下一场红雨才行。
“送她回去。”裴意起身,低头看了绿芜一眼,淡淡的吩咐道。
檀清和墨言对视了一眼,应道:“是。”她的武功远远不如墨言,若是一定要有个人暂时离开,送绿芜回去,自然是她。
既然卢青青身边出现了有功夫的人,谁知道除了这死掉的两个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呢?
目送了檀清二人离开,裴意才慢慢转过身子。她匆匆赶来,还是在院中小睡那番打扮,耳后束着的发带有些松散,一些调皮的青丝从发带里跑了出来,飘落在了她的唇边。
裴意伸手拨开了唇边的发丝,别到耳后,眯眼望了望日头,越是生气的时候,越是要冷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怒了,但是这句话她一直记得。
裴意思索了一会儿,松开了握紧的手,才慢慢地,宛如闲庭漫步一般,不紧不慢朝卢青青走去。
她浑不在意的从那两名早已死透的侍卫身边走过,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长长的素色裙摆从草地上拖过,染上了一些鲜血,像一朵朵红梅在裙伤绽放。
卢青青双手颤抖着撑起了身子,不同于在大明寺那次的伤。那一次她是伤了脸,也只是伤了自己的脸面。今天那冷不丁的一巴掌,让她现在脑中还嗡嗡作响,而右边的脸早就没了知觉,口里厚重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
“你……竟敢打我……”
走到离卢青青几步之遥的地方,裴意停下了脚步。她有些厌弃的看着半撑着身子,头还低着的卢青青。
“我本不想这么快动手,你何苦非要赶上来送死呢。”
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的婢女正准备去扶卢青青,听到这温和的声音,语气中甚至有淡淡的惋惜,明明是温暖的天气,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寒,身上半点热意都感觉不到,手上的动作也僵在了半空。
婢女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裴意。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名义上的王妃,才知道府中流传的那些传言毫无可信的地方。她冷然而高贵的站在那里,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卢侧妃身上,没有丝毫的快意和恨意,就像在看一只濒临死亡却还在苦苦挣扎的蝼蚁。
婢女忍不住往后面倒退了一步。今日侧妃身边的大丫头念莲回了卢府,卢侧妃才会把她调到身边使唤。同一屋子的姐妹还有些羡慕她,虽然卢侧妃脾气不好,但是对于她们这些丫头来说,能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是有些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所以她也是高兴又忐忑地伺候着卢侧妃。
可现在她心里真的后悔了,不该争着伺候,也不该跟着卢侧妃来清涧院。
卢青青伸手抓住身边的人想站起来,不想她却突然退开,手下一空,一个不稳又歪倒在了草地上。
“你这个贱婢!竟敢故意把我摔在地上!”卢青青转头看着婢女,她此时发髻早已散乱,披头散发,右脸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还淌着鲜血。见她面色阴寒,宛若厉鬼一般的的看着自己,婢女脚下一软,瘫倒在了草地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站在另一头,尾随着裴意三人而来的李嬷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即头皮发麻,冷汗涔涔。
太后将这二人赐给卢侧妃,是为了帮扶她,送她的护身符和一把利器。毕竟是太后赏赐下来的人,常人都要给三分面子,便是砺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处置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低调了三年的王妃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太后赐下来的人,居然二话不说,就任由着手下把人给杀了。这可要如何是好?
李嬷嬷手脚发冷的想着,先不说太后会不会降罪于砺王妃,人是自个儿带出来的,出宫不到一个时辰,两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是必然会迁怒自己的。
而卢侧妃,李嬷嬷看着她那张右边已经被打得肿得她爹妈都认不出来的脸,心里一阵纠结,最后还是迈着老腿站到了裴意身边,恭敬地说道:“王妃,卢侧妃就算做错了,此时也受了教训,请王妃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赐卢侧妃一个恩典,让她下去上药吧。”李嬷嬷重重咬着太后娘娘四个字,提醒裴意卢侧妃是太后娘家人,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在府中所见这一切,都是要一五一十的向太后禀告的。
卢青青闻言抬头看了裴意一眼,那眼中有惧怕有恨意,也有隐隐约约的得意,唯独没有悔恨。这个女人竟敢让一个贱婢打她,还有地上这两具尸体,这可是太后赐下来的人啊!她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跟太后娘娘交待!
“废了她的手。”
裴意话音一落,随着入耳可闻的骨碎声,渗人的惨叫声响起,在空旷的草地上回荡。在树上憩息的黄鸟被这一声惨叫惊起,啼叫着扑腾着翅膀往后山上飞去。
黑色的剑鞘宛若一把锋利的箭矢把卢青青还撑在地上的手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王妃!”李嬷嬷见她居然丝毫没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火气。她伺候太后几十年,看着太后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哪一个身份不是让人毕恭毕敬的高贵,而身为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还未曾有人像今天这样视她为无物!
裴意眼神从卢青青脸上移开,侧头问道:“何事。”
墨言闻言手下力道不松,眼睛却冷冷地盯着高声叫喊的李嬷嬷。
李嬷嬷被墨言阴冷不带丝毫人气的眼神看得一滞,她在宫中阴私的事情做得不少,但是多是些让人死得悄无声息的法子,最血腥不过是杖毙或者鞭刑下人,何曾见过像他这般杀人的。她可没忘记,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刚刚身手利落的割断那两个暗卫喉咙,然后鲜血喷洒出来的样子。
这一眼一问就像一盆冰水,李嬷嬷生出来的那一丝怒气哧的一声就扑灭了。李嬷嬷想了想,觉得王妃既然不是高门勋贵府中长大,不明白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厉害关系,她还是得好好说一说。
“卢侧妃也是这王府正经主子,是上了玉碟有品级的……”
“还有一只手。”绿芜右手似乎伤得更重一些?只可惜下手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也没法儿追究究竟是谁下的狠手,那只好报复在这个始作俑者身上了。裴意俯视着疼得在地上抽搐,却因为手还被钉在墨言剑鞘之下而动弹不得的卢青青,淡淡地说道。
李嬷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抬起手来点着她,“太……放肆……”见那个黑衣男人冷冷地看着她点着裴意的手,李嬷嬷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见卢青青已经疼得晕了过去,裴意才转身看着李嬷嬷:“放肆?”
说完她轻轻一笑。
这笑容不同于她刚进清涧院时见到的那种笑容,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表情,此刻却让李嬷嬷无端的紧张了起来。
“说到放肆,这府里恐怕还没有人能越得过卢侧妃去。”裴意轻飘飘地说道,似乎此时才发现了自己裙摆上沾染了血迹,有些不虞的蹙了蹙眉。
“恕老奴直言,卢侧妃不过是发作了一个下人,即使那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人,教训几句,小小惩戒一番也就算了,王妃怎么能因此就对侧妃下这么重的手。”李嬷嬷瞄了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卢青青,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况且王妃……王妃……”
李嬷嬷还没说完,裴意已经提步走远了。
裴意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卢侧妃带过来,啊,对了,那个吴嬷嬷,你也过来。”
一定是今天这日头太烈了,照得人头晕眼花,生出幻觉了。李嬷嬷心想,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老奴是李嬷嬷……”
砺王府正院。
府里头的下人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正院前头的空地。这是王妃进府之后第一次召集府里头的下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对视,低头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王妃这是想要做什么,怎么突然就把人叫过来了……”
“谁知道呢,有什么事情叫管事过来就好,干什么把我们都叫过来,我给姨娘的汤还在灶上炖着呢,可别熬干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黑瘦的小厮眼睛闪着精光,得意的说道。
旁边的人一听他的话,连忙凑了过来,“二狗子,你知道什么?”
被称作二狗子的小厮装模作样的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听说王妃身子已经大好了,现在估计是开始要掌管中馈了——”
“不是说已经要死了吗……”
“你作死啊,说什么死不死的,要被人听到小心剥了你的皮!”
“嘘嘘,来人了来人了……”
看到院子外头有人进来,围作一团的下人四散开来,又各自垂首站着,一副规规矩矩地模样。
有眼色的小厮连忙进屋抬了一把黒木雕花大椅放置在屋檐下头。
待裴意转身坐下,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时,人群里时不时传来一阵抽气声。
墨言把死狗一般的卢青青丢在院子前烤的滚烫的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才惊醒了那些还在为裴意容貌震惊的下人。
眼神顺着那声闷响往地上看去,更多的抽气声从人群里传了出来。
地上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难道就是在府中嚣张跋扈的卢尚书嫡女——卢侧妃?
下头的人不敢置信地伸着脖子仔细的打量着,是了是了,虽然有一侧脸已经惨不忍睹,但是从另一侧脸上还是能看出卢侧妃的影子。何况,地上这个女人身上穿的浅蓝色银纹绣蝶长裙,正是卢侧妃最爱穿的样式。
一时间院子里静若寒蝉。
李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意进了院子。此刻李嬷嬷也不急着回宫复命了。现在回宫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后赐下的人死了,太后属意的正妃人选也给废了,她有十二分的肯定,若是她现在回去,太后娘娘也不会看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就饶她一命。还不如等这事儿完了,有了结果再走,想到这个,李嬷嬷倒是淡定了下来,她倒是要看看,这个砺王妃要如何处置卢侧妃,如何向宫里的太后娘娘交待!
裴意双手放在扶手椅背上,手指错落着在椅背上敲打着。
“府中的下人都来齐了?”
管事听她问道,连忙上前躬身上前,咽了口口水,还是如实的说了:“回王妃,除了今日出去采买的人,府中的下人几乎……几乎……还差郑嬷嬷没有来。”
裴意转头看着檀清。
檀清冷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裴意挑眉看着管家:“郑嬷嬷为何没来?”
管事想着郑嬷嬷找人过来说的那番话,嘴里发苦:“郑嬷嬷昨日染了风寒,刚刚遣人过来告假了。”
“风寒啊——”看着下头不住擦汗的管事,裴意笑了笑,语气不明的说道,“嬷嬷定然是太辛苦累着了,才会在这种天气染了风寒。既然郑嬷嬷病了,檀清,你带两个人去探望探望,看嬷嬷修养得如何了。”
檀清应了,点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带着往外头走去。
管事头恨不得埋到地上去,这个郑嬷嬷仗着自己主子在府里得意,自个儿又是陪嫁嬷嬷,寻常便不把人放在眼里,今天怕是碰到硬点子了。
太阳西斜,院子里头照进的阳光越来越少,站着倒是不难受,只是下头的人时不时的瞄着倒在地上悄无声气的卢侧妃,一阵心惊,这王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外头隐隐传来了一些动静。
郑嬷嬷甩开小厮压着她的手,啐了一声:“放开你的手,不用你推,老婆子自己会走。”
说完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昂首阔步的往正院里走来,嘴里还不住的骂道:“贱蹄子,有几分姿色就这般嚣张,小心哪天就给人划花了那张脸皮。”这话是对着斜前方的檀清说的。
卢侧妃最不喜府中有姿色的婢女,那些有名分的姨娘就她不好动手,但是这些随时可以打发卖了的婢女,因为长相原因,不知道被她弄伤弄残了多少个。
郑嬷嬷见檀清生得好,便以为她是哪个院子新来的婢女,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今天回去就得好好给侧妃上上眼药,这般姿色又嚣张的婢女,可是留不得……
郑嬷嬷见满院子的人,脚步微顿,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还真把那劳子王妃当主子了?谁不知道太后属意卢侧妃,说不定哪日侧妃就要变正妃了,现在劳子正妃说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呢。
“哟,一个个的,都杵在这儿干嘛呢,不用干活的啊——小心侧妃娘娘知道,扒了你们的——”郑嬷嬷想着,当即扬声说道,最后那个字却在看到死狗一般被丢在地上的人而卡在了嗓子里。
郑嬷嬷想被人踩了脖子的鸭子,僵在原地,声音也戛然而止。
裴意轻笑道:“弄醒她。”
下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准备去搬一桶水来,墨言一脸冰冷的大步走到卢青青面前,抬起脚踩上她红肿的手腕,脚跟转动。
卢青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随即忍不住惨叫了起来:“啊——”
郑嬷嬷目瞪口呆的看这地上那个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女人,心里咯噔一下。
“郑嬷嬷,听说你病了?”
郑嬷嬷听到上头的人叫自己的名字,正准备应是,她听说王妃召集府里的下人时,正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跟几个婆子吃酒,当时还对着那个小厮说的话不屑至极。
“不过是个要死的人了,还找我们干什么?!要交待遗言也用不着跟我们交待吧。”
几个婆子听完她的话都奉承的笑了起来,最后还是她吃酒有些上头,觉得乏了,才打发了几个婆子到正院来瞧瞧,自己一头栽到在床上睡着了。
故而檀清几人还是从床上把她拖下来的。
郑嬷嬷恶狠狠地看向人群里的那几个婆子,又想到自己先头说的话,抬头对上裴意似笑非笑的眼神,张了张嘴,那一句“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管事偷偷瞧了郑嬷嬷一眼,见她衣裳有些不争气,头发也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更让人瞧了好笑的是,她一张老脸丰润光滑,此时更是因为先头喝了不少酒,面色酡红,看起来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加上她刚才进来时,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虎虎生威的步伐,若真说生病了,那也只可能是富贵病了。
郑嬷嬷呐呐不能言语,半响瞅着地上的卢青青,才犹疑着点了点头,“老婆子……先头是病了……现在已经好了……”
裴意身子靠在椅背上,慢腾腾地说道:“既然好了,为何本宫召集府中下人,郑嬷嬷却不称病不出。”
郑嬷嬷冷汗涔涔,不知道如何回答,卢侧妃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提醒着她,上头坐着的这个,原来也是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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