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死刑局长(下)(1 / 1)

红官印 大话正点 245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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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些受害者家属,仍然未得到金老八、徐小权、关小宗他们这些杀人犯的任何赔偿和损失,虽然法院判了200多万,可是听着不少,也好听,开完庭,就没人管了……

而且,金老八当庭就狂叫:“没钱!”

十二家。家家如此。

无论如何,不管是之前被金老八他们枪杀的人,还是阮涛的亲人,他们这些人跟那些正常死亡不同,心里总是有什么东西在追问,在回想,在追索,在萦绕难断。留下一些至今仍然未解之谜:“亲人哪!啊啊啊啊……”

受害者的亲属哭泣,村民们为之动容。

眼泪也挂在他们眼中,山谷间从此以后有了一些异样的声音和回响。

是什么呢?

没有人说得准。

人们忌讳回答有关阮涛包庇金老八、徐小权和关小宗他们那些黑社会杀人及其众多受害者的一切和前生今世。绕道而行,避开一切外来探寻的脚步,关门闭户,警觉提防——让人心疼。

相对而言,这才是最难以愈合的对整个社会的致命重创。一个县的公安局副局长被拿下了,也被法院宣判了死刑,然而之前所有的罪行累累会因此就让受害者家属及杀人者的亲人平静下来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种种传达出的信息是更为深层的伤痛。无疑,它伤害的是社会、人性、良知、风气及其所有依附在我们生存空间里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包括温暖、信任、友情、关照、帮助和善良、同情心等等。

在乡下,在阮涛老母亲生活了八十多年的乡下,又是一个罗圈大集。

八宝村头,出现一老一少两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身影。

“这装老衣服咋卖呀?”老太太站下询问。

“多少钱?”孙女也问。

在一个专门卖死人装老衣服的服装摊子前,阮涛的老母亲和女儿她们停下来。

吓了摊主一跳。认出她们来。哎呀妈呀!这不是公安局阮局长他老妈和女儿吗?

对于阮涛的老母亲和女儿来说,赶集的人群有一多半都是熟面孔,以前,每次阮涛开着公安局的警车回来看望老妈时,乡下的人都会看到他是如何地威风凛凛,一身的官气,可是如今阮涛的事情也早已被乡下人所口口相传了。娘俩来买装老衣服,不用说,那是老太太给儿子准备后事用的……

从一进大集开始,她们就不停地停停走走,打问一些样式合适的衣服,当然也不忘顺便避开一些不便见到的人。过去,儿子当官时,不管老太太上县城还是在乡下,遇到她的人都是笑逐颜开,笑脸相迎,不幸的是,现在不管她们走到哪里停下,都要吓人一跳。她们似乎也成了另一种乡下的“明星人物”。

只是,这滋味实在叫人欲哭无泪啊。

都是孽仗留下的苦果。

露多大脸,现多大眼,这是老话,如今看真是一点不错。全大街几乎都在意外的屏气凝神之中,远远近近地看着她们。那目光,让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仿佛感觉是把她们倒过来看似的。她们,方寸已乱。在这个拥有近千人的农村大集市,决定与延伸阮涛命运遗留下来的特定后续故事里,此刻的静寂需要特别的承受力。

卖衣服的妇女说了什么,老母亲没有听清,也没有开口。她多皱的眼帘半垂。只有眼角那一束密集型的皱纹的微微蠕动,显示出她内心苍老的风暴并不比孙女弱些。

可怜巴巴的孙女除了一脸倦色,看不出波动。

亲人的苦涩大约是最难以名状的。这个从八十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白发人,一直把阮涛守在身边,在心里,她应该是最了解儿子。可是,儿子上了县里,当了官之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么理解和知情了,他到底都在县城这些年来干下了什么事情,她完全不知……

下句话怎么讲?两个女人在犹豫。她们本来还要买双鞋子的,可是一个巨大的心理磁场,仿佛把她们都钉在全场的视线中,动弹不得。

然而,老母亲宣布:“回家!”

“走,不买了……家去……”

中午,孙女——阮涛的女儿空着肚子又出去上了一趟大集。回家盘点一番,发现还少一些必要的东西没有采购。也许心慌,也许气短理屈,她们没有勇气在大集坚持多久,买东忘西,只好相互依存着,眼神搭眼神,手搭手,相互传递着一种什么东西,默默不语地二番脚走出家门,硬起头皮再次接受人们检阅及其令人恐惧的怪异目光。

老太太和孙女她们又到大集四处可能发现或该去的地方查询,寻找一些东西。这些日子,她们就在筹备着,等待着。好比母亲掂量着即将出世的小生命,为他们准备小棉袄、小棉裤、小毛衣、小被子一样,她们知道,政府枪毙阮涛前,会通知家人去看儿子(丈夫、父亲)最后一眼。

阮涛需要这些东西。再怎么样,亲情拴着,骨血相连,不能让他就这么凄迷地光着身子走。生前他当官,大富大贵,弄的钱没有数,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这个东西惹出来的么?走时她们不忍心,她们不恨他。不管咋样,他是她们的儿子或父亲啊……

恨也没有用。

在看守所里的阮涛是否想到了这些。如果知道,他应该为此痛悔。跪在亲人——老母亲的白发亲娘面前,请求她宽宥。他的确不孝,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可怜的可能还是孩子,一儿一女,女儿差不多已经懂事了,知道难过,知道害羞,也知道躲藏在某一个角落嘤嘤小声地给自己哭。

儿子则在外国,至今还不知情……她的今后是个问题,哥哥又怎么办?自己总会长大呀,总会明白父亲曾经干了些什么,家族为此背下的沉重负担和打击,如同大山,永无尽头……

值得注意的是,自从马加爵、邱兴华罪案发生后,引起了天朝法律精神病学领域内的权威专家学者们的高度关注,成为分析社会病态断面的典型标本。而且此后,他们一直关注着这些特殊罪案的进展。研究、论述的这一类凶杀犯人之理论观点,令人耳目一新。

那么,如今天朝有木有专门研究贪官污吏犯罪——尤其是给黑社会充当保护伞的专家学者呢??

无论这些理论、论证、观点和争鸣对罪案本身产生的作用有多少,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天朝未来司法系统的建设与完善,但是它的积极意义是十分明显的。它更加强调以“人”为本。当官也好,当个屁民也罢,它不是标志着天朝法制建设的进步,就是进一步证明天朝的彻底沦落。这是肯定的!

而对于金老八他们那些人,为了评估凶手作案应负的责任,法律上把杀人犯(以及其他犯罪分子)分为二类:“正常人”和“精神失常者”。“正常”的凶手作案虽然可恶,但被认为有能理解的、合乎情理的动机;而“精神失常者”缺乏理性,被不合理的动机所驱使而犯罪。有时合乎情理的动机相当明显(比如有人为个人利益而杀人),或者不合乎情理的动机掺杂着妄想或幻觉(比如患妄想狂的人凶杀想象中的仇敌)。

金老八他们究竟属于哪一种?他们完全是为了获得最大的非法收入,不顾一切,拉阮涛下水,这类案子对于精神病学专家来说是很容易识破的。但那些表面上似乎理智清楚,正常,有克制能力,然而犯下的凶杀行为异乎寻常,几乎是精神失常的人才会那样做。

比如说,金老八和阮涛。

他们的童年过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生活,缺少父母疼爱,似乎在无目的、无关怀、没有受到任何道德规范教育的情况下长大的……他们的智力超过常人。由于社会的影响,他们的个性中有两个特点尤为突出。第一个特征:他们怀有对世界的妄想偏执,不信任别人或对他人有戒心,感到别人瞧不起他们,不公正地对待他或不理解他。

很显然,他们非常敏感别人对他们的批评,不能容忍别人把他们当笑柄;他们能很快地察觉到别人谈话中对他们的轻视或侮辱,常常会由此而产生仇恨。他们感到自己很需要友谊和理解,但对他人的友谊又怀疑猜测。因此不管他们对这些人采取什么行动,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而一旦他们有了钱,或者实权在握,则立马就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第二个特征:他们无法摆脱难以控制的狂怒——只要受到哄骗、蔑视、欺负或被人说成不如他人,他们就会爆发这种危险个性。他们发脾气的对象多数是权威性人物——班长、队长、管理者、领导。这种脾气在心中“聚集起来”难以克制。当他们一旦发作时,就会产生杀人念头。

而到了金老八这些人身上,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形态了,他们仗势欺人,铲除一切影响或威胁到他们利益的人,同时又不忘拉拢阮涛这种权力人物为他们说话,摆事平事,逃脱法律制裁——这种无道理的人生哲学,缺乏控制能力的生活方法,反应出他们个人个性结构方面的重要缺陷……

除以上特点之外,也许他们的思维过程有轻微的早期混乱症状,组织思维的能力也很差,似乎不能审视或总结自己的思想;常为琐事困扰,有时陷入其中。他们的思维有时表现出“奇异”的特性,无视现实。他们与别人很少有亲密的友情,而这些极少的友谊经不起一点波折。

除了几个朋友外,他们对其他人几乎没有感情,轻视人命。在某些方面这种感情上的分离、失常,是他们精神失常的又一证据。因此,有必要对他们进行确切的精神病方面的诊断,以便作出更进一步的评估。

包括金老八他们在内,悬圃县和近年来天朝出现的这种异常“杀戮”现象,不可思议。

因为这些“有钱人”和“穷人”超负荷地聚集着进攻性的能量,有钱也好,穷鬼也罢,在这一点上他们几乎是一样的心理,不仅难以发现和化解,而且自我控制系统已经开始不稳定,以至不知何时何地,他们一旦爆发,就会用赤裸裸的原始方式来发泄内心的这种仇恨。

这是可怕的。

呵呵……

真的可怕!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李玫瑾教授曾参与对张君、马加爵、黄勇案的犯罪心理分析。认为他们的“个性存在明显的问题”。“一个人的早年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钱,而是家庭的氛围,可以一无所有,但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哪怕安静而温暖地坐着,也能感觉到一种幸福。更重要的是一些做人的基本理念也需要在早年灌输教育。贫穷并不会必然导致犯罪。马加爵的例子也能说明这一点。有很多人说是贫困导致他杀人。马加爵自己后来在狱中说,不是贫困,他们班和他一样穷的孩子有好多,也不是就业的压力,而是自己人生观的问题,对生命的体会。”

金老八、徐小权、关小宗他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包括阮涛在内,不管是活了五十多年,还是三十七年——尤其是后十八年来的经历中有很多的失败点,造成了很多的心理症结。

他们失败的地方很多,所以他们的障碍点也很多。

不管怎么说,阮涛、金老八、徐小权和关小宗他们距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后者三人的上诉前些日子被驳回,高院和最高院均维持原判。这就意味着,等待他们四个人的只能是死亡了。

最后的一个星期,阮涛每日都准备接待亲人。那是窗外的一只小鸟。这天风和日丽,柔软的树枝擦拂着看守所的铁窗,树影逗弄着外面的小鸟。小鸟的影子晃动,它的眼睛注视着里面的主人,发现主人在注视它,似乎没有威胁。开始的时候,它没有听见他在哭泣,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它听到了哭泣声。它有些紧张了,飞走了……

阮涛像小孩子那样哭泣着。

……

一审判决后,阮涛没有提出上诉。人们十分关心案况进展,十天半月,一月两月,来县听信儿。年关将至,最高院复核回执行死刑令。

12月19日晚,阮涛、金老八、徐小权和关小宗四人在悬圃县看守所里度过了人生最后一夜。情绪由此跌入谷底。这里只说阮涛,他晚上经常一个人闷头抽烟,一坐就是一通宵。整个夜晚,他没睡多少觉。夜里时有梦魔,喉咙被鬼扼了似的。有时半夜突然惊觉,一头冷汗。

每有死囚上路,看守所必须加大警力和监管力度。白天,阮涛的精神状态相对平稳,没有过多异常举动。晚饭时,阮涛没吃几口东西。一位警察劝他把胡子刮刮,“阮局长,今天把胡子刮一下,看着还精神点……”结果让他很高兴。一声“阮局长”,不知管教有意无意,但在阮涛听来却是那样冲击心脏和肺腑……

躺下后,他显得不太安静,不停地翻身。在执行前,悬圃县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安排阮涛与家属见了最后一面,当日,包括阮涛的老母亲和在押的妻子和姐姐、女儿和外甥在内的亲人,在悬圃县看守所与阮涛做了最后一次告别,面对生死离别,阮涛的老母亲、女儿和妻子、姐姐和其他亲人一直是没有说话,只是痛哭流涕,阮涛本人却显得镇定,劝说家人不要哭泣。

他的一双眼睛却是不得不中也红了……

此时,守在屋中的四名警察早已将阮涛围住,他们并不确认此人——曾经当过他们许多年大局长一把手、后来又一撸到底、然后又一跃而起重新当了副局长的人就不会出现问题,所以暗中看管跟对金老八那些人一样严格,直到她们出门,女儿回头又凄惨地喊了声“爸爸”,才迅速将其拉住。之后,人们听到全家人的哭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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