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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的第一次血与火，第一次真正的战斗，我走向我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梦想第一步，在残酷的现实下几近夭折。

我在一群恨不得活剥了我的皮的盗匪们面前绝望的挥舞着我的兵器，他们并不进攻我，只是围在我身边，冷冷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残忍。

他们不会看不出来我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我的脸上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

可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心里只清晰的记得这个还带着稚嫩的少年是如何辣手的干掉了他们十来个弟兄。这是他们出道以来少有的大损失，而且居然是被一个还可以称为是孩子的人造成的。

这是深仇大恨，更是奇耻大辱。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没有幸免的可能。

可他们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也没空去想。

我现在的眼睛里闪动着绝望的神色，我知道自己正在进行的行为是多么可笑。

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可我却被他们十来个人围在中间，而我还在挥舞着我的兵器。

他们看着我，像是在戏耍一只猴子。我无数次冲上前试图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再拖上一个垫背的。可他们并不给我机会，只是很轻易的避开我的攻击，再冷冷的看着我把我逼回他们的包围圈子。

我没空再关心王师傅的情况，我被这些盗匪们戏耍的快要疯了。我宁愿他们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的，也不是这样子让我不上不下的担惊受怕。

终究，未知是最可怕的。

『啊』，一声惨叫，很凄厉的惨叫。我恍惚的心神被这声惨叫一震，顿时反应过来。我原本已经开始迟钝的反应也又一次变得灵敏起来。

那是王师傅的声音，他一直以来都显得有条不紊，成熟稳重，他的声音总让人觉得安心。他是和党项贼拼杀过的英雄好汉，他是真正从血与火中闯出来的江湖豪杰。他——是我的师傅。

『师傅』，我心里轻轻的叫。

我的心里生起了万千的悲愤，我师傅的惨叫将我从害怕胆怯恐惧中惊醒过来。

我身边躺着很多具我同伴的尸体，在上一刻他们还跟我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他们中间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商队伙计，他们憨厚老实，踏实肯干。他们中间也有年龄跟我父亲差不多的人，他们将我视同自己的后辈看待，他们慈祥和蔼，没有一点架子。他们中间，甚至有我的第一位真正的授业恩师。

他虽然从来不允许我叫他师傅，只因为他顽固的坚持着他最初答应教我时说的话。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我真有学武的天赋，只是碍着苏领队的面子才肯教我。所以在教我之前就和我约法三章，他只是指点我，我并不算他的徒弟。

『砰』王师傅远远的从远处飞来，正好倒在我面前。我看见他胸前有很大一道创口，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血，甚至可以说是在喷血。

王师傅落在地上，地上的尘灰溅起来，模糊了我的眼睛，可我还是看得到。他在微弱的喘息，大口大口的想要呼吸。

『师傅』我左右胡乱挥舞几刀，再次逼开那些压根就没有真正和我动手的盗匪，扑到王师傅面前。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即使是我反抗也打不过这些王八蛋。所以，其实我反抗不反抗都没什么关系了。

我放下了朴刀，然后把王师傅从地上抱起来，我可以感觉到我在哭，眼泪顺着我已经脏兮兮的脸往下掉，冲出两道明显的泪痕。

『师傅』我轻轻的叫他。

『嘿，臭小子。你…你小子…瞎叫什么呢？我…我怎么说的？…你…你小子…不许叫我师傅』他的声音再也没有昔日的稳重，变得虚弱，还在大喘气。『狗日的，我…我有教过你英雄…英雄可以在敌人面前放下自己的…自己的刀吗？』

『是，对不起，师傅』我忙又捡起地上的朴刀，一只手紧紧的抱着他。

盗匪们都没有拦我，那个刀疤脸把他的刀扛在肩膀上，慢悠悠的晃荡过来，然后和一众盗匪们一起冷漠的看着我，和我师傅。他们像看马戏一样看的津津有味。我明知道我在这个时候不该哭，不该在这些混蛋面前示弱，可我的泪水还是忍不住的哗啦啦的往外流。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里的悲愤。

我在心里恨死了这些没事找事的王八蛋，恨死了这些为了自己的利益作出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的王八蛋，恨死了这些不把生命当作生命，不把人当作人的王八蛋。总之总之，我恨死了这些王八蛋。

王师傅还在虚弱的喘息着：『臭小子，我…我有教过你…教过你，英雄…英雄可以哭的吗？』

他费尽了力气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力气。他的胸口一直往外冒血，我堵都堵不住，血流的我满手都是，满身都是，我哭花了脸。

可我现在只能擦掉自己的眼泪，因为我师傅在对我说，他没有教过我英雄是可以在敌人面前流眼泪的。

刀疤脸似乎已经看够了，似乎已经觉得一切到这里都可以结束了。他慢条斯理的把他扛在肩膀上的刀拿下来，慢条斯理的驾到我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锋就紧贴着我的皮肤，上面还有王师傅的血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

刀疤脸就那样慢条斯理的，似乎在找我脖子上皮肤的纹路，准备用一个他最喜欢的方式从他最喜欢的位置砍下来，砍掉我的脑袋。

可即使是这样，我都不想反抗了。

我的刀就在我的手里，可我就那么抱着我奄奄一息的师傅，我却不想反抗了。虽然我心里好想杀光这些王八蛋，可我却又气馁的发现在这样的距离下我甚至于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我不想动弹了。

或许这样也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就这样抱着我奄奄一息的师傅。我的头被杀死他的敌人一刀砍下来，然后滚落到我师傅的怀里或者他旁边的地上。我的血会从我的脖子里喷出来，喷在我师傅的脸上，衣服上，满身都是。

然后我就抱着我奄奄一息的师傅，和他一起，或者比他更早一步的下到那黄泉路。

我这短暂的一生就以这么可笑的结局就此结束了，在我以为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结束了。

瞧，多好的结局？

『师傅』，我轻轻的叫我怀里的那个汉子。

『真是，真是个笨小子。』师傅明显也注意到了刀疤脸的动作，他僵硬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苦笑的神情，虚弱的骂我道。

是的，真是个笨小子。

我闭目待死了，就这么等待一切结局的到来了。

我的心安静下来，整个平平静静，不再有任何波澜了。似乎一切都变得很轻松，连明明很恐怖的会被人一刀砍下自己的头都变得被我满不在乎。我闭上眼睛就像一下子忘掉了所有的事情，只是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的父母亲啊，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儿子会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峡谷以这么一种荒凉的姿态被人这么残忍的杀死。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儿子的头颅会是怎样的落下，鲜血会是怎样的喷出。他们更想不到，他们不孝的儿子在最后一刻所想到的终究是他们。

苏领队回来了是一定会看到我们的尸体的。如果这些盗匪们没有收集头颅之类的古怪癖好，我的头应该也还会在。这样子的话苏领队一定会请最好的师傅为我将头颅缝制回我的身体上，而不会让我做一个无头鬼。

啊，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一个充满了英雄主义色彩的英雄式的结局。英雄的头颅被恶人斩下，他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来践行了自己的宿命。瞧，如此浓厚的英雄主义色彩。

至少，在一些人心里一定会是这样的。至少，这些人是一定会把我看到一个英雄的。

那些逃出去的商人们都是好人，他们一定会为我以及这些和我一起战死在这里的同伴们立下长生牌位，然后在心里一直记得我们，甚至他们或许还会向子孙后代们提起我们这些人。而其中一定会有我，一个路上被他们碰见的，和他们一起同行不到两个月便为他们战死了的小英雄。

呵，不过这一切到底会是怎样，都终究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整个人紧紧的搂着我怀里的师傅，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胸腔里的血也慢慢的不再往外喷。

我知道他的血就快要流干了，他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甘和惋惜。

我把头抵在我师傅的头上，我身后刀疤脸的刀似乎已经找准了他想要下刀的位置。他在我的脖子上鼓捣来鼓捣去，迟迟的不砍下去。

我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在等待我的崩溃，我的屎尿齐流，我的痛哭流涕，哭喊求饶。

可惜，或许刚刚还在惧怕的我会这么做，可现在已经对一切都蛮不关心的我却对他希望的这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趣。

于是，他终于失去了等待的兴趣，因为刀离开了我的脖子。

终于，宿命要来了。我抱着怀里渐渐冰冷的尸体，闭上我的眼睛，在一瞬间遗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