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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化正要继续追问,门外的中军进来请示,已是到了掌灯时分,为传旨钦差准备的接风宴席已然齐备,是否可以开席?
“五羊城中众官员将领为天使接风洗尘,还望公公赏光。.”
酒宴摆在了越秀楼上,推开木格窗,正可以观看广州城的万家灯火。王公公头戴一顶嵌金三山帽,身上穿一领簇锦袍服,腰里系一条玲珑白玉带,脚下穿一双文武皂靴,这身打扮正是大明标准的大太监服饰,虽然是太监,却也是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窗外点点灯火映着天上灿灿星光,广州全城在夜色中隐隐可见,珠江上点点帆影渔火闪动,不由得王德化赞叹道:“广州,好一个绝妙所在啊!”
“公公却未曾见那南中的河静、顺化等处风光景致,那才算得上是洞天福地。”姜一泓已经从纠结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自己给自己寻了一个留在广东的理由,“这广东布政使依旧是朝廷经制官员,并非是李总督手下。留在岭南行政,正可以大展平生所学,不亦快哉?!”
“哦?还请姜大人指点一番。”
姜一泓正要说说南中风物见闻,一旁的司宴官过来延请各位大人入席。按尊贵礼数客套一番,各官相让到座位上去。王德化公公作为传旨钦差自然坐到了首席的位置上,姜一泓大人作为广东的东道主地头蛇,便在主位上落座。而李华宇、廖冬至、梁宽、吴六奇与吴标等人便在主客位上落座,余者众官分两旁佥坐。
明代后期随着经济的发展,整个社会都是出现了豪奢异常的风气,有人在笔记中这样记载:“今之富家巨室,穷山之珍,竭水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炙,西域之马奶,真昔人所谓富有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家之产,不能办也。”
而这顿为传旨钦差接风的酒席,自然不能差了。王德化自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经历过无数的大场面,但是,见到了今天为他接风的这个景象,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了。
桌上摆的是一整套金制席面,从汤匙到食碟、酒具俱都是上好赤金打造而成,一双镶金牙筷子整齐的摆放在右手边上。一个极为醒目的水果塔被仆人们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桌案正中,唯恐一不小心上面的水果滚落下来,毁了大家半天的劳动果实。
隆冬时节,在宴席上堆砌起水果塔,这样的做派,也只有这广州城能够做到。在大明内地,便是素有富庶之称的松江府,缙绅之家,遇到喜寿之事或宴官长,“一席之间,水陆珍馐,多至数十品。即庶士及中人之家,新亲严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则是寻常之会矣。然果品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样,蔬用小瓷碟添案,小品用盒。俱以木漆架高,取其适观而已。”
“曰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王公公取上一颗荔枝轻轻剥了皮,让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仔细的享受着这曾经险些让大唐亡了国的水果诱惑力。
仆人们在厅堂上点起灯火,刹那间,整个越秀楼上灯火通明,到处充斥着柔和温暖的昏黄色光线。
晚宴开始了。
为了招待王公公一行人,南中军可谓煞费苦心。莫要说宴请王公公这场酒席,便是随行的神机营、三千营的兵士们,也都是每人四碟菜果、四碟冷盘,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膀蹄,一瓯儿白炸猪肉,一瓯儿爆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瓷盘,盛着一条烧制的香喷喷海鱼,数十坛烧黄二酒堆放在空地上,供兵士们随意饮用。
而越秀楼上,更是五割三汤的规格。
烧鹅、烧乳猪、烧鹿、锦缠羊,每一道菜上来时,都有厨子跪拜在钦差面前向大人禀明,此样菜品来自何处。
一时间,来自河静的鸭鹅,来自台湾的草鹿,来自扶桑的海老,来自暹罗的烧猪,令人有眼花缭乱目迷五色之感。
五割之后,便是三道甜汤,更是吃得王大掌印眉开眼笑。这个仪式走完,有人安排了戏子上来,请诸位大人们点戏,王公公推辞不过,便先点了一出满床笏,正是郭子仪过生曰,七子八婿到齐,喜乐无边的好事,暗地有影射李守汉,只要为国平乱,少不得功名富贵寿考的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宴席的第一个波次高潮便开始了。在戏子们咿咿呀呀的的曲调声中,各位官员纷纷起身向王公公敬酒,报上本身官职姓名履历,口中念念有词,“为天子寿,为公公寿!”
如此一来,这就不能不喝这酒了。好在官员们敬酒也不敢扯着耳朵硬灌,王公公倒也应付裕如。此时节就看厨子们肴核杂进。水陆珍馐,多至数十品菜肴点心一道道流水价送了上来。看得王公公不由得暗自咂舌。。
除了菜肴奢侈外,美食还得美器,器皿之考究自不待言。便是酒类也是品种丰富多彩。在内地常见的茉梨花酒,木樨荷花酒,河清酒。竹叶清酒,菊花酒等等酒类自不必说,更有南中自己酿制的烧酒,入口如烈火在口zhong燃烧一般,“此酒必须军中勇士好汉才配得上,咱家消受不起。”
王德化命人将一壶烧酒送给了廖冬至、吴六奇、吴标三人,只见吴廖二人起身谢绝,声称夜晚还要巡营,有军纪在身不敢饮酒,免得误事。只有吴标离座远远的朝着王德化这边叩头拜谢。
“姜大人,还请讲解一下这南中是如何的洞天福地?”
“哈!公公,您反正也是要前往南中面见大将军,这南中景物,到时自会饱览一番,下官此时说了,未免有花上晒衣、煮鹤焚琴之感。”
“诶!大人这样说来就不对了!南中也好,广东也罢,俱都是我大明疆域,又何分彼此?还望大人如实相告!”
“那,下官便检点几样事情说说,不妥之处,望公公见谅。公公以为这广东省城以及周边府城、州县道路如何?”
“咱家一路前来,也曾看到过,到处都是通衢大道,军民人等往来便利。正所谓物畅其流,人利其行。”
“实不相瞒,公公若是从南中归来,再看这广东各处道路,便要有狭窄逼仄简陋之感。”
这话,听了让王德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船入珠江,他便在船舷上眺望两岸的景色,啧啧称羡声不断响起。相比流民满地,乞丐满街的内地城镇,广东的情形俨然就是太平盛世的景象。这里不见流民与乞丐,甚至看不到什么闲人,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随处可见忙忙碌碌的人群。
人群中不光是头戴斗笠身穿黑色裤褂的广东百姓,也有大批赤脚穿着木屐,头上剃着秃发的倭人在各自头目们带领下忙着修治道路,修复农田,兴修水利等。虽然人们身上都是泥浆汗水,但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对未来充满希望,不时传来的各种俚曲歌谣,都显示出他们与内地百姓苦苦在生死线上挣扎时那种麻木与无奈大不相同。
特别是那一条似乎望不到头的道路,宽阔平坦的路面可以容纳三四辆马车并排驰骋,马蹄声、车轮声如雷如鼓。
作为司礼监的大太监,他对于各处往来公文题本都有涉猎,深知这修路、挖河消耗民力之大。别的不说,单是修路,除了需要大批民夫之外,更是需要大量木料石料,大量的粮食银钱。这广州周围,虽然没有高山险阻,但是河川纵横,想来如欲架设桥梁,少不得要消耗大批的石料。
伐木厂,采石场,这些都是要花费大量银钱建设。这一手,守汉当年在京城也曾经向各位大佬和皇帝本人提出过,建议朝廷在京畿地区实行以工代赈,修路、挖河、筑城,令那些流民百姓有地方寻觅一口饭吃,免得他们铤而走险。奈何朝中府库空虚,实行了一段时间,只是将通惠河与北运河子牙河海河等河流简单的疏浚了一下,可以让接驳转运海上南漕的船只直接进入朝阳门。至于说道路,算了一下,若是铺成守汉所说的那种烧灰道路,一里路便是要花费至少二百两银子,从泥沽到京师,数百里路便是几十万银子,这简直就是用银子铺就道路,这如何使得?
更有御史寻了个机会弹劾李守汉,告他借机敛财。。
(我冤枉啊!明明我在南中时修路一里路不过数十元,怎么到了京城就变成了二百两银子?)
此事便无疾而终。
不想今曰在广东又见到了这样一幕。仿佛一夜之间,整个珠三角都掀起了一个大规模建设道路的高潮。加上大量的劳动力聚集,往来不断的车辆,都显示出来了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这路打算修到何处?”
“公公有所不知,家父帅的意思要将广东、广西之间的官道重新修筑一遍,各处府城、州城、县城之间都要用道路联通。狭窄处拓宽,河流阻断处架设桥梁,每隔五十里便设立驿站一处。”
“嘶嘶。”
似乎是牙疼,王德化不断的吸着冷气。
“这分明是亡国之兆啊!”王德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当年秦始皇修筑驰道、修灵渠、修长城、修直道,虽然抵御外敌、沟通南北,起到了极大的作用,然而却也是消耗民力极大。
更不要说后世的隋炀帝,开挖了运河,将南方的粮食物产运到了北方,却因此而身死国亡,白白的将一条运河做了别人的嫁衣。
守汉此举,虽然令两广从此不会再有割据的局面,官军人马往来调动便利,钱粮货物运转灵便,又将各处流民、饥民消化,使其不至于成为盗匪为祸四方。但是,这其中的花费之巨大,也是可想而知了。
“李大人,国之干城啊!”
“但是如此一来,花费势必巨大,耗费人力物力之多,也是可想而知。”
“公公也不必多虑,家父帅早在数年前便在南中大举筑路,以道路平坦便利来应对那些依托山川之险意图负隅顽抗之人。比起平叛剿匪所花费的军饷钱粮来,这种修路架桥所耗费的钱粮不过是九牛一毛。”
今天这顿晚饭,吃得令王德化大开眼界,头一次知道原来剿匪也是可以靠大工程的。平息民间搔乱可以用大兴土木来代替大军进剿!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后世的真理名言。农业与手工业为主的制造业发展起来后,面对的就是流通的问题,如何将各地出产的粮食油料肉制品,运往各处城镇供应那些工业人口和军队,同时将城市中出产的各类工业品运往各地,还有大量的木材、矿石从山林中运往四面八方,自然就是需要非常顺畅的道路。
而利用大量的国家基本建设来拉动经济,制造就业机会,可是经过小胡子和历史上最有名的小儿麻痹症患者二人共同检验过效果的。
那些流民、饥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而对于他们来说,寻找到能挣钱,能够米饭吃饱不时的还有炖鱼炖肉吃的活计,谁会吝啬卖力气?
在守汉与两广官吏共同制定的修路计划当中,以沟通两广的道路为干线,以通往南中的道路为主线,从东到西,由南至北,将广州与桂林联通,之后一路在钦州、廉州一线往雷州半岛去,在雷州半岛南端登船,或是往琼州府,或是往顺化、九龙江、台湾、柴棍、湄南河等处,甚至更加遥远的十州、满剌加、天竺等地。另一路则是从广西过河直接从陆路进入南中地域,然后被分配到各处屯堡进行垦殖活动。
而且由于三条道路工程浩大,怕要建设长达数年,需要海量的雇佣劳工,不但是两广的饥民、流民被吸收一空,守汉为了填平劳动力缺口,还忍痛调来了三十万倭人劳工昼夜筑路不止。更有远在两广外的流民们,随着到广东修路有饭吃有钱赚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遍布湖广、江西各地的流民也开始用脚投票,不断地涌入两广地区。
听完了如此宏大的计划,不由得王德化公公有些痴了。
“咱家这趟差使,果然没有白出,能够见到如此气势恢宏之事,也算是咱家的造化。”
不说别的,只说能够将这数百万人集中到工地上,保障他们的衣食饷银,就是每天一个海一样的数字。
何况,修路所需的各种材料,木料、石料、烧灰,工人们手中各种工具,修筑桥梁时所有的金属构件,工人宿营区内房屋的搭建,还有那些每隔五十里就要修筑一处的驿站,给南中的各个工场制造了大量的订货。
河静制造、河静冶金、烧灰场,没有一处不是昼夜加班加点进行生产的。
守汉的这个大投入,不但将库房内堆积的金银变成了建设资金,而且,给各处的工场矿山提供又一个飞速发展的机会。就是普通的升斗小民也感到了两广筑路给他们生活带来的变化。栏子里养的猪,鱼塘里养的鱼,谷仓里的粮食,地里的油菜籽,都被筑路这个巨大的黑洞一口吞了进去,留给他们的是一串串的通宝和一块又一块的银元。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运转起来,如果说不出事情,不招人嫉恨,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公公,我们查到了。”
在为王德化布置的十分精致的公馆之中,随行的锦衣卫百户低声向王德化禀告打事件的结果。
“李大人却是有急事赶回了南中去处理。”
“从何处打探到的?”
用薄如蝉翼的茶盏轻轻拨了拨茶水上的泡沫,王德化很是悠闲的品了一口。
“潮梅警备旅旅长,副将吴标,感念朝廷提拔重用的恩德,向属下等人透露的!”
“他说些什么?”
王德化很是满意手下人的工作成果,将茶盏放下,准备听听到底南中军出了什么事情,令李守汉如此急如星火的赶回南中,连圣旨都不接。
“属下从吴标口中得知,应该是有两件事如今困扰李大人。”
“讲!”
“一件事是与黔国公沐天波有关。据说云南的土司多有不法者,时常过河侵害南中地界,各处溪硐之民与南中有往来贸易时,南中商人时常被土司欺凌。春天时,李大人曾经行文与沐国公,请他约束属下土司,彼此各自安分。不想沐天波有些护短,秋收时又有土司过河劫掠,被南中军擒杀。国公府行文要求李大人交出肇事将领,并且赔礼道歉。”
“啪!”
王公公袍袖一甩,正将那茶盏扫落。
“这厮!好生无礼!不过是仗着祖先余荫,世镇云南。他沐家历代可有尺寸之功与大明?!”
王德化的屁股明显坐到了李守汉和南中军一边。
“咱家定当如实奏明天子,好生的处置这厮一番!”
“还有一件事,纯属是南中军的内政了。”
因为大举筑路,少不得要开山炸石,火药厂为了满足两广筑路每月一万石的火药消耗,昼夜加班。
不想工人失手,火药作坊爆炸,死伤数百人,一座山头被火药爆炸的威力削去了一块!
“这两件事,逼迫李大人不得不赶回南中做一番布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