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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和号角声中,吴三桂的骑兵家丁率先冲出明军大营,将通往乳峰山战场的两翼严密封锁,为模范旅的部队打开一个极为宽阔的正面。
数百名广东籍贯的老兵极为傲气的护卫着一面高达二丈有余的大旗撞出营门,他们头上一色的八瓣帽儿铁尖盔,身上套着胸甲,胸甲内则是用上好棉布缝制的夏季军服。
随同这群老兵出阵的,则是数千在四川招募的新兵,在同张献忠和摇黄十三家的土豹子作战时,这群新兵也变成了老兵。作战经验和战场纪律虽然比不上那些广东籍的老兵,但是却比辽东前线明军的家丁稍微强一些。
紧随着粤籍老兵冲出大营后,迅速的向左右两侧延伸,之后拉开队形,缓缓的向前行走,一边行走,一边在军官们的口令声中调整着队形。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令在两侧为模范旅提供护卫掩护的吴三桂大为折服。不怪人家狂妄,这样的军阵,据他所知,寻遍整个辽东,怕是也没有人能够做出来。
随着鼓手们敲击鼓点,部队在鼓声之中缓缓前行,不停的有部队从营门冲出后,迅速小跑着从侧翼冲上,拉开一个极宽的排面。
部队便在这震天的鼓声之中,向西侧的乳峰山压了过来。
营盘大门外,洪承畴在诸多亲兵护卫下,领着手下一众文武大员们观看着模范旅是如何作战的。
只见风中模范旅的大旗被西北风舒展开来,三个斗大的金字如同三朵炽热燃烧的火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散发着热量。
“模范旅!”
站在乳峰山黄太吉的指挥所前的满蒙亲贵们,同样看到了这支队伍以极为狂妄的姿态向着孔有德的火铳兵队伍压了过来。
三个字烧得杜度两眼生疼,熟悉的队形令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胆怯惶恐,也可能是各种情绪混杂在一处,身体竟然微微发起抖来。
“杜度。你看这模范旅,可是当年你在济南与之作战的那股南蛮军?”
黄太吉头也不曾朝杜度这边侧一下,只管用毫无感情的声调朝着杜度站立的方向发问。
“回皇上。正是当日与奴才作战的那股南军。据闻他们后来被南朝皇帝留下,充作京营军队。以为京营军队之模范,所谓模范旅的称呼,便由此而来。”
“传旨给恭顺王,让他好好的打!朕要看看这支明军之中所谓模范旅的成色究竟如何!”
接到了黄太吉圣旨的孔有德自然不敢怠慢,也知道此刻正是自己扬名露脸的大好时机,当下打叠起精神,督率部曲,也是缓缓的朝着模范旅的来路迎了上去。
虽然被南粤军视为反水叛徒。但是模范旅的部队却仍旧采用着南粤军的编制,旅部下属除了炮队、近卫营和大约七八百名骑兵组成的一支马队以外,大多数兵员都在几个团队之中。
眼下各团各营在各自军旗的引领之下,拉开了在吴三桂和黄太吉等人眼中没有纵深但是却极宽大的一个排面,排面的正中,赫然便是吴标的帅旗在前引导,百余名老兵护卫,帅旗左右两翼各是一面团旗,同样有百余名精锐战士护卫,之后则是一面面的营旗。有精壮的旗手高高举起,引领着该部将士行进,一个粗壮的鼓手。紧随其后,胸前带着一面步鼓,手中鼓槌不断的起落,用力敲打着步鼓,用激昂的鼓点调整着步伐。
两个团的将士,一左一右,总共排成四层,形成左右极长,纵深极短的阵列。在行军之中,军阵直往两边蔓延达数里之长。两方似乎看不到边沿。人们眼中只看到了数十面大小形制不一的火红色战旗不停的飘扬。
眼下模范旅的士兵,并不完全装备火铳。一来没有那么多燧发铳,火绳枪也不敷使用,二来,这些火铳大多没有刺刀,所以,吴标少不得还要在军中编制至少三分之一的长枪兵和刀盾兵用来作为火铳兵的护卫。
大军往前行进,因为地势原因,一排排的队列不免有些弯曲,或是某些士卒没有对齐,这也是避免不了,只需大军停止下来,一刻钟之内,他们就可以整顿齐整。
在队伍的最边缘,数百匹矮小精壮的川马往来奔驰,那是模范旅的马队,拙劣的骑术逗得吴三桂所部骑兵哈哈大笑,看着他们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紧张操控战马的样子,几个家丁撇撇嘴,这样的骑兵,不要说是精于马背战术的鞑子,便是宁远军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击溃。
模范旅的骑兵,以五十人为一队,同样是排成横列,每一列之间拉开了十多步的间距。在最前列的,骑兵手中各执长矛,而第二列以后,骑兵手中则只有一口马刀,比起宁远军骑兵身上,长枪马刀,火铳骨朵种类甚多的兵器比起来,显得颇为寒掺。比起步兵,他们散得更开,速度略快,不过要保持军阵严整,也不能超过太多。
透过望远镜的镜头,吴标也仔细打量着对面缓缓迎上来的孔有德所部火铳兵的队列。在他的身后,洪承畴调拨给他的二十多门火炮,被炮手们用力的推动着炮车,努力跟随着大军行进的步伐。这些火炮,小些的为六磅炮,大多数是八磅炮和大佛郎机,俱都是一色的南中制造火炮,
这一场战事,被大明朝廷上下视为志在必得的倾国之战,自然是调动了最大限度的人力物力财力来供应,明军动员了十余万兵力不说各样轻车重车,战车有两千辆,火炮也有两千门。
而且历史上松山城破时。清军就从城内掳获大将军炮一百五十门,大将军炮之大炮子四千颗,火药十余房。破杏山、塔山时,又掳获大小将军炮四百余门。火药数万斤。
八色旌旗挥舞,牛角号声响起,孔有德的军阵之中。同样是此起彼落响起口令之声,然后缓缓一片人海,往模范旅的队列方向迎了过去。
两支军队便这样越来越近。终于。间距不到百步!
“传令!各营整队!”
随着旅部司号官的一声长号音,模范旅各营队伍立刻有疏散变为密集。士兵之间开始彼此之间靠近,缩短间隔距离,并且与前排对齐。
而这个动作,同样是在行进间完成。
“果然有些厉害之处!”
在乳峰山上,黄太吉将模范旅的动作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尔等各部,可能做到如此?”
孔有德的汉军火铳兵,在乳峰山下由南向北,拉开了一个同样长长的排面。列成六列。队列之中,各级军官连踢带拽不停咆哮着整理队伍,试图将队列变得更加紧密些。
队伍尚且未曾整理好,鼓声如同春雷般在耳边急促炸响,眼前模范旅的队列已经距离自己不到八十步,进入了火铳的射程之内!
鼓点声中,模范旅士兵齐声高呼,不过,在场众人大多听不懂这些士兵的四川口音和广东口音,只是觉得。阵阵呐喊声,慑人心魄。
“鳖孙的!赶快上去!”孔有德手下大将李九成抡起手中刀鞘,没头没脑的朝着附近还在整顿队列的士兵头上抽打过去。
“有敢临阵怯战者。斩立决!全家编为阿哈!”
一个军官咬牙切齿,狂喝道:“杀光明狗!”
“杀光明狗!”
汉军阵列中爆出阵阵呐喊,各军官将领大声鼓动,咆哮声中,他们大踏步往模范旅这方压过来。
双方军阵逼得越来越近,从空中眺望,原野中,两道狭长的人流越发接近,中央空地。似乎有一些蚁虫似的细小东西,在人群之间飞舞。两支军队的上千面旗帜在半空之中飞舞。
“昨日,孔有德这厮便是以这样的队形杀败了李辅明。咱们也险些吃了亏。”吴三桂手下一个家将。心头犹有余悸的向吴三桂讲解着孔有德军阵的厉害之处。
“弹药都分发下去了?”
“都发下去了!”
吴标同身旁的一名辎重官聊了两句,用目光测量了一二,感觉业已进入火铳的有效射程之中。
对面的孔有德军队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开始扣动扳机,不时的有短促而密集的火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带队的军官们扑上去,用佩刀刀鞘和马鞭一顿抽打,未曾接到开火命令,擅自开火,扰乱军心,这样的行为便是立刻杀头也是够了。
这些火铳手因为心理压力而擅自开铳,却也给模范旅造成了一些伤亡,不时有人闷哼一声,被弹丸击中,倒地不起,身旁的战友看也不看一眼,从他身旁走过,迅速将他的空位补齐。自然有后面的辎重兵和辅兵上前将他抬走救治。
火铳兵在不曾开火之前进行的意志和纪律的较量,孔有德已经输给了吴标一筹。
“王爷,不能这样下去,让下面的奴才迎上去!”
李九成大声向孔有德吆喝着。
“对!让那些奴才们上前去迎敌!”
孔有德、尚可喜等人不约而同的大声吼道。
军官们如梦方醒,咆哮着用拳脚招呼,督促手下的兵勇们上前。
“第一列上前去!”
“铳兵上前!第一列预备!”
汉军旗的第一列立刻乱轰轰的骚动起来,士兵们向前走出三步,将火铳取下,拔掉枪头帽,用通条夯筑两下将弹丸与火药结合的更加紧密些,扳开龙头,检查火石,等候着长官们的开火口令。
但是,对面的动作更快些。
“举枪!”
“预备!”
“瞄准目标!”
“开火!”
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完成了同样动作的模范旅士兵们,以营为单位举起了手中的火铳,按照军官们的口令朝着对面的汉军旗火铳兵开火!
因为从南粤军中跳槽到京营的原因,在南粤军中已经成为制式装备的套筒刺刀、燧发枪,在模范旅这里却成了稀罕物,成为了打坏一件便少一件的珍品。而内地虽然也可以买到燧发枪和套筒刺刀,但是毕竟是少数,对于眼下拥兵七千的吴标来说。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捡起了火绳枪。
模范旅的火绳枪以营为单位装备,某一个营若是装备火绳枪。则数百名火铳手则一律都是火绳枪,若是装备燧发枪。则一律都是燧发枪。
爆豆似的铳声响动良久,燧发枪和火绳枪一起猛烈射击,硝烟汹涌喷出铳膛,对面六十步外发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数百名汉军铳手呆滞倒下,然后回醒过来,痛苦扑倒地上挣扎。
他们滚滚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下方的土地。将那些野草与野花,渲染得更加的娇艳。
“第二列,上前!”
“开火!”
第一轮射击后,汉军火铳手们似乎被打懵了,竟然忘记了按照军官们的口令朝对面开火,稍微停顿了那么几秒钟。
但是,就是这几秒钟,成为了很多人人生最后的健全时光。
趁这个空当,第二列的燧发枪和火绳枪们,又发动了一次齐射。对面响起了更多的嚎叫声音,很多中弹的汉军士兵,满地翻滚。发出垂死的痛苦举动。
不过,在面对着对面火山爆发一样的弹雨打击时,许多的火铳手们也扣动扳机,将龙头与火石落下,点燃了药池内的火药。一片弹雨向南粤军飞过去。
汉军旗火铳兵使用的火铳,一色全数都是陈板大等人以南粤军制式火铳为蓝本精心打造的燧发铳,每一个火铳兵还配有套筒刺刀,同模范旅手中装备的不能上刺刀的火绳枪相比,性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燧发铳密如爆豆般响起。站在前列的模范旅士兵大片倒下,滚倒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样的距离上。弹丸完全可以击穿队列,飞到模范旅的队列底部去。几十个站在最后一列的火绳铳兵与燧发铳兵,也有人应声倒下。
铳声一阵接一阵,明清双方阵地前,随着铳响,两道狭长的硝烟地带,往空中缓缓腾起。
铳光火焰中,双方的阵地内,横七竖八的扑倒尸体与伤者,他们身下原本枯黄的野草,此时己经被染得鲜红。
这幅地狱般的情景,令在一旁观战的各自友军看得心惊胆战。
“督师大人!末将前日便是被孔有德以此战术击溃!末将的千余人马回来的不过三百余人!”
“两轮射击,至少就有三个牛录的人打光了!”
在明军大营门口,山西总兵李辅明向洪承畴诉苦,而在乳峰山顶上,肃亲王正蓝旗满洲旗主豪格,也是有些吃惊不小。往常看到孔有德指挥火铳兵和乌真超哈大炮轰击明军时,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此次锦州大战,关乎到辽东反贼们的生死存亡,黄太吉更是下了总动员令。将各旗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尽数带到了锦州前线。几乎各旗牛录下旗丁全体出战,很多余丁也跟随出征,还有当年大量掠来的汉人等奴隶追随,国内青壮一扫而空。
按八旗的编制,最小单位为牛录,每二百人到三百人为一牛录,父死子继,兄亡弟代。当然,不是说一个牛录就是二、三百人,而是说每一户出一个壮丁,“丁”按古时的说法,就是16岁到60岁的成年男子。
一般而言,一户都有几口人,内有丁数不等,有时二、三丁,有时五、六丁,视各户男人的生育能力。所以清国每牛录人口,有二、三百户,一般在一千口到二千口人不等。
在清国中,当兵的称旗丁,分披甲旗丁,未披甲旗丁。暂不当兵的叫做“余丁”或者“闲散”,他们也可以跟随出战,作为跟役一种,地位高过那些奴隶阿哈们。
每牛录二、三百丁都是兵,可不可以披甲,就看各兵能力了。不过清国男子从十岁开始,每三年就有参加考试,达标就为守兵(步甲),享有军饷,享有盔甲,随后考核到马甲,巴牙喇不等。
各牛录中,甲兵比例还是很高的,毕竟作为旗丁,成年当兵。他们从十岁起就考核,到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还不能披甲,在周遭尚武的气氛中。也太丢人了。
若此战输了,对清国而言,确实是一场灭顶之灾。
又有外藩蒙古各部,如土默特右旗固山额真俄木布楚虎尔,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额真善巴,内外喀喇沁、察哈尔、科尔沁左右翼中旗、敖汉、阿禄诸旗王爷贝勒。
甚至还有外扎萨克蒙古(后世外蒙古境内)各旗或部落兵马赶来助战,朝鲜国也遣来一万兵马献媚主子,使得清国此次锦州之战。声势极为浩大。
但是,兵马再多,在豪格看来,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便折损了千余人,更有不知道多少人无法再从事耕战,成为残疾,这种战事简直太残酷了。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八旗亲贵不在少数。他们习惯了同明军作战时,明军一触即溃,他们在屁股后面衔尾追杀的作战方式,这种拿着火铳对轰的战争方式。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但是,转眼间,更令他们惊讶的场景出现了。
几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在阵列前瞄准汉军旗火铳兵开火的那些南蛮士兵,迅速反身后撤,将疏散的队形变得密集起来。
“这群南蛮要干什么?”
很快,接下来的动作给满腹狐疑的豪格等人一个完美的答案。
在队列后面的二十几门大炮,早已装填好了炮弹,沿着被士兵们迅速收拢而展开的道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随着大炮喷出一股股白色的浓厚烟雾,密如雨点的铅子喷薄而出,不远处的地面爆起大股烟尘血雾,血雾中夹杂着碎肉断骨。站在那附近的汉军旗火铳兵顿时又倒下一大片。
数层火铳兵,几乎被一扫而光。
轰!
又一声巨响。大股浓烟腾起。
摆放在火铳兵队列两翼的八门大佛郎机,被马队掩护着。接近了正在处于混乱和哭号痛苦之中的汉军旗火铳兵,劈头盖脸向对面咆哮出至少百颗的粗大弹丸。
对面长满野花杂草的田地连起烟尘一片,草屑泥土飞扬,百十个汉军铳兵,甚至后面颇远的一些刀盾枪兵,发出难以形容的痛苦声音,凄厉在地上来回翻滚嚎叫。
他们很多人身上的棉甲,都出现一个个巨大的血洞,甚至有的人头脸,当场被打成肉酱。
使用霰弹,比起发射一般的炮弹对于炮手的要求更加简单。霰弹属于漫射,没有明确的目标,打击的只是一个范围。不需要核正炮管角度,射程目标等,只管炮口端直对着前方,这对于炮手的技术要求变得很低。
吴标担心洪督师拨给他的那些火炮炮手胆子和技术都不过关,也许会坏了事,所以便将他们调整到使用大佛朗机,在马队的护卫下在两翼对汉军旗火铳兵进行打击。
这一轮炮火下来,汉军旗的队形彻底变得混乱。
“装填完毕!”
“举铳!”
“开火!”
这一次,模范旅的所有火铳一起举起,黑洞洞的铳口指向了前方。
“放!”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体火铳兵完成火药和弹丸的装填,除了平日里操演训练严格,全军使用定装弹药之外,吴标将出关时在京师隆盛行商人们所赠的上万枚新型弹丸投入了使用。
照着商人们所说,这种与之前的圆形弹丸绝不相类,体型略微有些像一个馒头的弹丸,乃是军工部门新近研制出来,装填速度快,射程远。不过,只是精度不曾提高。
“有这两样就足够了!”
装填速度快,火绳枪便可以与燧发枪相匹敌,射程远则杀伤范围扩大。吴标检验过这批弹丸后,很是满意。
“吴将军,这些弹丸用的如何,请将使用结果和心得随时相告。如果用的顺手,我们可以立刻补充给贵军!”
在火铳的又一轮打击之下,汉军旗已经无法阻止起有效的抵抗,士兵们开始嗥叫着转过身形向后跑去。
“火铳兵退后,刀盾兵护卫,长枪兵,出击!”
吴标冷冷的朝着身旁的司号官传达自己的命令。
号角声和马蹄声顷刻间响彻整个战场。(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