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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涨潮了。
从打鱼山通往塔山的陆路被海水淹没,一起一伏的海水将海滩上遗留的盔甲兵器卷起,在海面上漫无目的的飘荡。
一团一团的血迹,在海面上一忽儿便消失不见了。
“终于撤下去了!”
谭拜望着那些抬着自己伤兵和阵亡同袍尸首往虹螺山方向退却的身影,不由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个家奴很是有眼色的递过一只水壶,“主子,喝点热水!”
接过那只从战壕里缴获的南粤军用铜制成的水壶,谭拜咕嘟咕嘟的一气灌了半晌,喝干了里面的水,这才觉得稍微的心神安定了些。
这一轮南粤军的试探性进攻,端的是令谭拜对这些身材矮小的南蛮子刮目相看。
不但是敢于顶着炮子前进冲锋,而且是不进入几乎可以顶着你的鼻子开铳的距离绝对不扣动扳机。更加令他吃惊的是,火铳兵打完了一发之后,立刻原地上好铳刺,端着铳刺便冲进壕沟之内,与那些包衣兵火铳手进行肉搏。
如果不是他们在之前畏惧多尔衮的军纪,不敢丝毫后退,只怕在谭拜领着正白旗满洲的刀盾兵和虎枪手冲上来接应之前便已经宣告崩溃。
“告诉那些奴才们,不准休息,赶快修理工事,把鹿砦恢复上,几个壕沟里的尸首清理出来。”
一声令下,两白旗的包衣兵们,还有那些随军的杂役们开始对战场进行清理打扫。
那些身上只有一件破旧棉甲的阿哈们,如同蚂蚁一样在各处战壕、通道之间往来穿梭,收拾战斗留下的残局。
将挂在鹿砦上的尸体搬开,有人跳下壕沟。踩着被壕沟底部尖锐的木刺刺穿了身体的尸体,仔细的将身上的甲胄剥下,捎带着将战死者身上的各种小物品搜罗一空。
“有活着的吗?主子有令。活着的明国将士,务必生擒。不得杀害!”
不时的有各级军官在阵地上扯开嗓子往来吆喝着。众人都希望能够在自己负责的这一段阵地上生俘几个南粤军。
原因无他,多尔衮的赏格很是诱人。生俘的南粤军要比打死的南粤军还要有价值的多。
壕沟、土墙、鹿砦、又是壕沟,这一层层的工事之中,到处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肉和残肢断臂,谁也说不清他们原来的主人是明军还是清兵。
谭拜略微歇了口气,起身在几个家奴戈什哈的护卫跟随下,在阵地上到处巡视呼喝,让部下手脚麻利些。赶快把工事修补好,战场清理出来。
太阳渐渐的落了下去,战场上星星点点的掌起了火把,随着海上阵阵海风袭来,塔山变得寒意逼人,海风中夹着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呛人的硝烟味,混合着海风的腥咸味道,吸入肺中,让人不由得阵阵作呕。虽然天气寒冷。但各军士呼着浓浓的白气,还是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不时的有一阵阵兴奋的喊叫声传来。
照着清兵的军纪。但凡是在战场上缴获的盔甲刀枪等物,也是优先归本主所有。在这些打扫战场的阿哈杂役眼里,每一个南粤军将士都不啻为一座金山。虽然盔甲刀枪火铳之类的必须要上缴给主子们,但是,那些皮带,水壶,火刀火镰、烟斗、小刀之类的物件却也是好东西。
“主子!主子!”
谭拜的一个家奴疾奔而来,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面小心翼翼的在崎岖不平的阵地上闪避着。“大将军有令。各部马上统计一下伤亡情况,二刻之后到塔山堡议事!”
虹螺山。南粤军大营。
李华梅的大帐之中数十盏马灯将营帐照得通明。
近卫旅、玄武镇和宁远军的数十名军官齐聚在这里,统计、总结今日这一战的伤亡和斩获情形。
各部的伤亡经过统计。着实吓了众人一跳,今日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各部折损将近一千余人,其中以宁远军伤亡人数最多。原因倒也很是简单,相对于南粤军二部,宁远军的军纪实在是太差,进攻没有队形,一涌而上,见势不妙然后便蜂拥退下,这一来一往之中,便给两白旗的火铳兵制造了大量杀伤的机会。而且在进攻和撤退过程之中自相践踏也是不在少数。一千多人的伤亡之中,宁远军便占据了数百人。这些人中,很多还是各级军官将领的家丁亲兵。今天这笔买卖真的是几乎把本钱都赔进去了!宁远军系统的各位军官人人心情悲痛,一语不发。
“宁远军阵亡的兄弟,参照我南粤军的抚恤金标准发放。愿意要钱的有钱,愿意要东西的有东西!”
莫钰知道这群老军棍们内心的想法,急忙抛出了一个极为诱人的馅饼。“受伤的兄弟已经送到卫生营去了。大多数人可以伤愈归队。到那时,这些挂过彩的家伙,更是好兵!”
对于莫钰这话,宁远军的几个参将、游击之类的军官倒是十分相信。送那些伤兵到卫生营时,他们却也见识过南粤军卫生营的医生们是如何治疗那些被鞑子刀箭铳炮所伤的彩号。
那些被清军弓箭所伤的彩号,为了将重达二两,既沉又大且带着倒刺的箭头取出,少不得要多受些苦楚,为了避免他们会被大出血而送了命,医生,们将他们的伤口割开,拔出箭头。这个时候可是没有那些乙醚之类的麻醉剂,做这些手术时,彩号们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嚎叫。
那些医生们的一套流程更是看得这些军官们心惊肉跳,肉疼不已。先用沸水与食盐水清洁身体与伤口周边,而且反复清洗数次,还用大团洁白的棉花,熬上一些叫酒精的东西,不断擦拭伤口血块,一些受伤较重的军士。需要的棉花就一大堆。
那酒精更是要从白酒中提纯出来,可以有效防止日后伤口感染。这些当然都是好东西,不过救治一个普通军士。就耗费这么大,这兵。如何养得起?
这个时代,除非一些家丁亲卫,或是正兵营的军士,可能用布带包扎一下伤口,就是用食盐水与白酒清洗伤口都少,因为各将官舍不得啊。
一次次清洗伤口后,还要敷上药,最后用一个叫纱布的东西。将各人伤口处包得严严实实,日后定期换药,还有口服药,一直到痊愈为止。
相对来说,南粤军的伤号较为少些。一来南粤军的战术动作、纪律摆在那里,不太容易造成密集队形下的伤亡。二来,他们的盔甲质地优良防御效果远胜于宁远军装备的甲胄。三来,几乎每个南粤军士兵身上都随身携带的救命包,可以在受伤之后就地进行自救互救。
好在现在是冬天,不必太过于担心伤口感染化脓之类的事情。不过,大量原本自度必死无疑的伤号,被干净利落的处理过伤口之后。颇为惊愕的被民夫抬到一旁的民房之中休息将养。
“每个彩号有一笔抚慰金,另外,有半个月的将养期,将养期间,享受南粤军彩号的伙食。”
莫钰继续的给那些参将游击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大帐正中,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几个军官们手脚麻利的在地图上用朱砂标识出清军的防御阵地。
经过一天的试探性进攻,双方付出了将近两千人的伤亡代价,进攻一方的明军算是将敌军的布防情况摸清了。
几个军官们仔细的和手中的战报核对了一下图上的敌我双方情势。满意的点点头,“郡主。各位将军,我们好了。”
李华梅为首的众人一起涌到那地图前。凝神观看。地图上,赫然标识着清军的布防情况。看了图上那密如蛛网的壕沟,一道道将近一人高的矮墙,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屯兵洞,炮位,不由得众人都是齐齐的吸了一口冷气。
“我怎么看这个阵势有点眼熟呢?”
“本官觉得,这群鞑子的布防,比起锦州城外的长壕还要严谨刁钻歹毒许多!”
一个南粤军的团长,和一个宁远军的游击都对眼前的两白旗防御阵地发出了似曾相识的看法。
几个参加过河西务之战的老兵凑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多尔衮的布防设置,不由得破口大骂,鞑子当真不要脸!将老子们当年的工事阵地照抄来!而宁远军的人们也发现,这个工事布局大体就是锦州长壕的翻版。
“经过白天我军试探进攻后,现已将塔山之敌的防守情况弄清楚,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在从塔山到虹螺山这一线,至少有三道土墙围绕,高约一人。另有至少五条宽阔壕沟一人难以跨越,余者更有鹿砦矮墙等设,跨越不易。把守正面之敌为建奴两白旗之火铳兵,此辈大多数是包衣奴才等属,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至少有牛录级别番号三十到五十个,以一牛录二百人计算,至少我们要面对六千到一万火铳兵。此辈火铳犀利,又随时可以得到后方两白旗满洲兵马增援,火铳兵不利于肉搏的短处,便被这些满洲鞑子的刀枪弥补了。我们几次攻入壕沟之中,都是因为后续兵力一时无法跟进,不能保证兵力优势,而被这些鞑子用长枪利斧给赶了出来!”
“正面土墙之中,为了便于鞑子的兵力调动,还有数道壕沟联通与后方联系,鞑子的兵马可以在地面上快速运动,防止我军炮火轰击。这些交通壕沟,大约宽十余步到二十余步,可以同时并排容纳十余人携带兵器快速通过。我军几次被鞑子从壕沟长墙内赶出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于大队的鞑子可以迅速从后方增援上来,而我们限于地域狭窄,原本习惯的三五人一队列阵搏杀的战术施展不开,屡屡受挫。这群该死的鞑子,为了阻碍我军前进,还在通往后方的壕沟之中修建了地堡,地堡内有火铳兵埋伏,或是在地堡顶盖上架设小铜炮、佛郎机等物,只要发现我军冲进壕沟,他们便采取诱使我军进入射程,之后突然以火炮发射群子的毒辣战术大量杀伤我军。这些火炮炮口便是直接指向壕沟和土墙交汇最为狭窄之处。一炮过去,我军的攻击势头便是为之一滞,将士们便死伤一片。”
“除了这些火炮外。余处的土墙前方,便是一道的鹿砦矮墙壕沟。基本上一道壕沟之后便是一道矮墙,在土墙之前更有一层鹿砦拦阻,层次分明,将我军进攻队形分散,使得我们的火铳手不得施展手脚。”
一个宁远军的参将今日作为进攻的左翼,攻打两白旗阵地的右翼,也算是亲临前敌,对于眼前这群建奴的阵地有着深入的了解。
想起那些不断从地平线下冲出来的身材矮壮迈着罗圈腿的正白旗满洲士兵。参将还有些心惊肉跳。
他整理一下身上的甲胄,毕恭毕敬的朝着帅案后的李华梅行了一个礼,“启禀郡主,鞑子修了这些壕沟、矮墙、鹿砦,为的便是将我军进攻阵型分割,使我大军对他们的打击难以形成。这样一来,进攻地域狭窄,势必不可能一次投入足够的兵力,我军若是以众敌寡,自然手握胜券。可是若是敌众我寡,请恕末将直言,胜算不大。”
莫钰沉吟道:“若是想让我军能够一次投入足够的兵力。势必要先行将第一道土墙外的壕沟、鹿砦、矮墙逐一填平才是。否则,便是有再多的忠勇将士投入战场,也只能是给鞑子送去杀了!”
那参将回应道:“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天气,那几道矮墙被鞑子泼上了不知多少海水,早已冻得坚硬如铁,料想挖开极难。不过矮墙不高,只需壕沟填上。若是贵部能够提供炮火支援,令鞑子不得出头施放火铳,我部将士使用贵部提供的锹镐等物。还是可以将第一道土墙前面的壕沟、鹿砦、矮墙破拆掉的!”
这参将在李华梅面前侃侃而谈,却没有注意到几个游击眼中满是怨毒之色。这几个游击心中暗自盘算。越是盘算,不由得越是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只怕光是拆掉那些矮墙,填平那些壕沟,便不知道要将部下儿郎们丢进去多少。第一道壕沟还好,可以在南粤军的炮火掩护之下一直冲到第一道矮墙前面,根据以往的经验,这道工事,鞑子没有派驻太多的兵力把守,完全便是一个诱饵。正好可以让儿郎们将土袋扔进壕沟内,但余下几道壕沟、矮墙、鹿砦便是一层比一层凶险,这些可都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似乎感觉到了背后那一道道如同利剑一样刺来的目光,参将大人缓缓的为李华梅建议:“我军不可以浪掷将士性命,为确保将士们能够安然无恙,末将建议,是否可以请水师的兄弟们跑一趟宁远,将城中战车运来一些,将士们便可在战车掩护之下,缓缓接近壕沟,平毁土墙,拆除鹿砦。”
不过即便如此,参将也是心中雪亮,就算有战车掩护这样的丧心病狂的防御工事,最终要填上几道壕沟,不知要付出多少明军战士的鲜血。毕竟土墙也好壕沟也罢,土墙后面的建奴士兵不会坐视你去拆除,拆除平毁工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火力阻碍,甚至还会有大队人马从后面冲杀出来。
李华梅低低的声音同莫钰和玄武镇的几个营官商议了几句,旋即抬起头来。
“大家今日作战辛苦,各自回营准备,明日水师会派遣船只往宁远去运输战车等物,各位可以在营中督导部下养精蓄锐,准备后日攻击塔山外围工事,扫平那些碍手碍脚的东西!”
“莫钰叔,我们营中还有多少火箭?”
待一群宁远军将领高高兴兴的散去,督促部下为后日的大战做准备之后,李华梅换了一副神情,较为轻松的坐在虎皮交椅上,摆弄着帅案上她那对短柄双筒火铳。
“大小姐,陆营用的还有两千余支,水师的更多一些,应该在三千支以上。如果不够的话,可以派人即刻南下到胶东找张统领再调一些来。”
“臼炮有几门?”
“大小口径的臼炮,可以后日投入战场的,有二十二门!”
玄武镇的临时指挥官何熠飞眼睛登时一亮,“大小姐,您的意思是拿臼炮轰击鞑子的后方,然后用火箭烧他的前沿?”
“不错!”李华梅合上被她纤细的手指掰开的短火铳的龙头,语气很是笃定的回答着何熠飞等人的问题。
“今日午时,我见攻打塔山之时,便派施郎那家伙往天津去,那里还有二十门臼炮和三千支以上的火箭储备。鞑子的工事,不过是将我们的冲锋队伍分割成几块,然后一口一口的吃掉。”
“鞑子靠着修筑好的工事,将我们的进攻势头变成至少两块,那我就用火箭和臼炮,再加上冲锋的将士,三股劲来对付他们的两板斧!”
莫钰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喜,李家果然是人才鼎盛,大小姐这一招法,估计会让多尔衮大吃苦头。“大小姐,那明日是不是让炮队和火箭队的官长和兵士到打鱼山等处看看地形,测量一下诸元?”
“也好!晚饭时吴三桂派人快马送来急信,他们已经从锦州出发返回。后日应该可以抵达。到那时,我们兵力不足之事也可以缓解。”
“对了,大小姐,水师船舱之中还有几千枚马尾手榴弹,原本是用来跳帮接战时抡起来往对方船甲板上投掷之用的。不如这一次一并拿出来用上!让那些冲击鞑子壕沟的兄弟们带上,只要鞑子的反击兵马从耗子洞里冒头了,咱们就把这些马尾手榴弹抡起来扔过去!鞑子的长枪利斧再狠,我们二十步以外把手榴弹投掷过去,就算是一个大炮仗丢在脚底下,也足可以震慑他们了!”
李华梅手下舰队的军需官眉飞色舞的向李华梅推荐那些闲置了些日子的新武器。
“大小姐,末将有点意见想说。”莫钰开始对李华梅的部署做出拾遗补缺了。
“莫钰叔,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什么话您就只管吩咐便是。”李华梅对这个跟着父亲一道打下江山的叔伯辈还是很尊重的。
“明日宁远军可以休整,我南粤军最好派出小股部队在塔山一带不停的袭扰鞑子,不可令他们有时间休整,不敢去修补工事,此为疲兵之计。”
第二天,南粤军便以营为单位,不断的在零星炮火的配合下对两白旗阵地前沿进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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