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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缩外围据点,集中兵力的命令,其实并不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意见,而是皇帝黄太吉的旨意。
松山锦州塔山广宁这个巨大的战场上,要说压力最大的,当属黄太吉与多尔衮二人。多尔衮自不待言,每日里要面对着李华梅花样百出的轮番疯狂进攻,而且多日下来,关宁军的战斗力、军纪、战术水平(步炮协同、土工作业)等等,也是日益见长,越来越难对付。
但是较之黄太吉,多尔衮面对的压力就轻得多了。
李华梅的炮火虽然凶猛无匹,关宁军的进攻就算再疯狂,也只是多尔衮面对的当面之敌,至少他不必担心前后左右的敌人。而黄台吉则不同。
作为一个统帅,黄太吉必须要通盘考虑。
眼下的辽东战场,云谲波诡,稍有不慎,明清任何一方便是兵败身死的结局。可是,明军败了,大不了依托山海关防线据守,任由清军入关劫掠便是。若是清军败了,难道还能回赫图阿拉老城吗?
可是黄太吉与多尔衮的差距在于,多尔衮能够对下施恩,巩固收买军心以为己用。就算是塔山守不住了,被李华梅的大军强力突破,只要他两白旗的实力在,黄太吉便不能怎么着他。可是黄太吉如果不能打好这一仗,不要说明军会穷追不舍,只怕清军内部便会立刻四分五裂,几个有实力的旗主,包括那些归附的蒙古人,都会起异心。到那时,黄太吉是否能够保得住脖子上的六阳魁首都是个问题。
看地图上,巨大的辽西走廊,明清双方的军队犬牙交错。包围与被包围,阻击与进攻,形势复杂异常。但是总体来说,分为三个局部战场。一处便是黄太吉亲自领军攻打的广宁,对阵洪承畴洪督师部下的近十万人马。另一处则是多尔衮兄弟负责的锦州外围塔山打援阻击战场,对付的便是李华梅这个令明清将领都头疼异常的疯婆子、母老虎。而与这两处每日里炮火交锋不断的战场不同的。另一个战场锦州,倒是颇为平静。城中的祖大寿兄弟统领的数万人也不出击,只管在城内安稳居住,任凭城外的济尔哈朗如何花样百出,只要你不攻城或者做与攻城有点关系的事情,咱们就当没看见。
李华梅那边攻得紧,多尔衮每日的战报都在叫苦,但却也如实的反应了前敌的情形。明军的炮弹、火箭交织在一起,不要钱一样的丢到阵地上。让两白旗为主的阻击部队每日里至少折损数百人。
而吴标这支让几个满洲八旗都大尝过苦头的军队的突然行动,却令黄太吉决定冒一个险。
这个险就是收缩锦州外围的兵力,放弃不必要、不重要的据点,减少据守外围的兵力,将宝贵的兵力节省出来,投入到广宁战场,“只要朕能够迅速解决洪承畴这几万人,便是让吴标立了攻破锦州之围的泼天也似的军功又如何?”
一道旨意下来。不但像西王堡这样的寨子撤军,便是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得到了密旨。必要时可以放开一个口子,放吴标进锦州。
以黄太吉对据守锦州的祖大寿和他的部下们的了解,只怕吴标所部进了锦州,打通了锦州与宁远等处的联系,祖大寿们的辽西将门集团尿性,也只会凭城坚守。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
广宁打胜了,咱们有坚守锦州的功劳,广宁打败了,咱们一样有坚守锦州的功劳,而且这份功劳随着广宁战败。还会变得更大。
所以,黄太吉才敢于冒这个风险,在吴标精锐来援之际,反而撤走了锦州围城的大部分兵力,虚留小部兵力在锦州原有长壕工事内,以原有旗帜和番号冒充主力,作为迷惑、监视明军之用。
广宁城是一座完整的卫城,城墙坚固,金汤环绕,城内民居整齐,双塔昂扬。金元时置广宁府,明置广宁卫,为九边重镇之一的辽东镇,设总兵戍守。明初所建广宁城。作为当年辽东地区的军政中心,城高池深,高有二丈有余,厚有数丈的城墙,用辽西特有的红色砂岩和砖旗主而成,城头除了马面、敌楼之外还有女墙。城中鼓楼前有明神宗万历八年敕建的表彰辽东总兵李成梁功绩的牌坊,精雕有鲤鱼跳龙门、二龙戏珠、四季花卉等浮雕。
此时在雄伟的城池下,却到处是累累血痕,离城不远,满是被毁坏的战车与长梯。各青砖城墙上,更布满伤疤,城墙下的宽大地带许多木材制成的攻守器具还在冒着青烟跳动着细小的火苗。原来城池周边的零星居民,也早已因为战火蔓延,或是逃入城中,或是不知所踪。
距离战场稍远一些的地段上,顺着城墙的走势方向,挖了数不清的浅沟深沟壕沟,用掘出的泥土夯筑了数不胜数的土墙。
这些土墙壕沟,随着地势的变化而增减,大体上较为宽阔处平缓处便多些,狭窄陡峭处便少些,大体是两沟三墙式。一些道路两侧还修筑有炮位,用来防御明军的突围。
所谓的两沟三墙就是一道墙前两道壕沟,每道墙离了不到两百步,便于相互支援。就地取材建成的土墙,用夯土加石头配以采伐来的木材砌成各道墙垒,虽然粗糙难看,但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能够在彼此之间攻守不断的情势下修筑成纵深有数道,周长数十里的长壕,黄太吉对于部下的统御能力,清军对于此战的重视可见一斑。
不过,土工作业对于八旗兵马来说,也算是基本功了。从努尔哈赤起兵作乱开始,行军打猎,冬则立栅,夏则掘壕,对挖掘壕沟可说极有心得。此次的辽西会战,面对着广宁城头的几门三十二磅重炮的威胁,更将他们的挖壕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距离广宁城不远的医巫闾山。从山脚到山腰遍布着清军的各色旗帜,密密麻麻的营寨沿着山麓驻扎。山南麓的五佛寺周围,更是戒备森严。放眼望去,旌旗遍布,刁斗传习,人叫马嘶。密密麻麻的帐篷。寨子,似乎铺满整座山脉。
五佛寺此时是黄太吉的驻跸之地,周围密布着他的噶布什贤超哈营兵马作为护卫。
原本的弥勒殿,稍加修葺,变成了皇帝的行宫所在。大腹便便的弥勒像前点起了数个火盆,将原本清冷的殿堂顷刻间暖意融融。
噶布什贤噶喇昂邦吴拜走进大殿的时候,也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蒸的有些头晕眼花。偷眼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面眉头紧锁,正在翻阅着《孙子兵法》的黄太吉,还有桌案上那厚厚的几摞书。那些细作或者是通过商人购买来的《史记》、《洪武宝训》、《大诰》《皇明经世文编》等书籍,虽然他看不懂,但是洁白的纸张,整齐清晰的字体,看上去就惹人喜爱。倒是有不少清军将领、贵族买了些在家中充面子,谁让皇帝喜欢读汉人的书呢?
“启禀主子,图赖从锦州回来了。”
这个图赖并不是那个因为有个好女儿嫁给了野猪皮家族,生了一个麻子当了皇帝而成为一等公。后来又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图赖。而是最早追随努尔哈赤起兵的费英东第七子图赖。此时的图赖,是一等阿思哈尼哈番(男爵)的身份。与兄纳盖、弟苏完颜同属正黄旗。算是黄太吉嫡系之中的得力干将。
此人在关外的战功就不必说了,有凑字数之嫌,光是说说他在进关之后的几桩事便可知他的骁勇善战了:追杀明福王朱由崧至芜湖,杀黄得功,俘福王,灭弘光政权。授本旗固山额真。封一等公。从博洛进兵浙闽,败明鲁王,俘明唐王朱聿钊。南明几个政权的覆灭都与他有着直接关系,此人的战斗力由此可见。
“叫他进来。”
放下手中的书,黄太吉正好可以缓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图赖偷眼看了一眼黄太吉的形容。原本黑胖的黄太吉,黑还是一样的黑,胖却不再胖了,脸上的肥肉变得松懈无比。眼圈周围一圈黑色,眼中满是血丝。完全验证了刚才吴拜对他悄悄介绍的情形,主子最近忧劳战事,火气旺盛,千万小心!
“锦州的差使办好了?”
图赖摘下帽子给黄太吉磕头见礼,黄太吉眼神从他剃得青虚虚的头顶上透过去,空洞无物的望着殿门,口中冷冷的询问着图赖。
所谓锦州的差使,是黄太吉交给图赖的两件事。一是监督济尔哈朗将镶蓝旗的大部兵马秘密调回广宁,投入到对洪承畴的战斗当中去。多尔衮那边这几日连战报业不曾来,可见前面战事之紧张。虽说黄太吉手中还有两黄旗和正蓝旗的几十个牛录精兵不曾投入战斗,算是手中最后的王牌;但是能够在决战时多些兵马,却是任何一个统帅都不会拒绝的。
时间和军队对于统帅来说是战场上最要命的因素。觉得一时难以理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滑铁卢,参考一下张克侠何基沣二人组织的贾汪起义对于淮海战役的巨大影响。
第二件事,便是接应锦州城内的蒙古兵!
锦州城中有数千蒙古兵在祖大寿麾下,首领吴巴什、诺木齐二人通过秘密渠道派人来纳款输诚,愿意归顺大清皇帝,献出锦州城。黄太吉派图赖领着两黄旗的六个牛录前往锦州,一半的事情便是办理此事。如果吴巴什、诺木齐二人能够斩关落锁献出城防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便顺势接应他二人兵马出城,进一步的打击明军的实力和士气。即便是事机不密,二人为祖大寿所杀,此事亦可以变成掩护清军撤退的烟雾弹,让明军乍逢大变之后心有余悸不敢出城。
听了黄太吉的问话,图赖更是紧紧的将脑门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这奴才,怎地不说话!”
黄太吉本来就是脾气暴躁,又加之战事胶着,性格更是乖张,见图赖不说话,情知事情不利。一怒之下更将手中的高粱米饭团扔了出去,正砸在图赖的头顶。高粱米撒的到处都是。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主子交代的差使,奴才只办好了一半,另一半,办砸了!”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部队已经在医巫闾山附近择地扎营,这一点早已有人报知了黄太吉。有了这一万多精锐战兵的归来。黄太吉心中踏实了不少。
“吴巴什、诺木齐二人之事有诈?”
熟读三国演义的黄太吉,对于借着降将之名引诱敌军入城歼灭的把戏也是熟悉的一塌糊涂,他们父子也曾经多次使用类似的招数引诱明军深入。
“吴巴什、诺木齐二人行事不密,为祖大寿侦知。祖大寿借口饮宴,席间命祖大乐、祖大弼等人突然斩杀了二人。祖家家丁更将二人之护卫百余人一并斩杀。之后闭门大索,强行将二人部下夺去盔甲马匹,分散编入各部。之后更遣死士冒充信使,约定出城日期。奴才与郑亲王一时不慎,中了祖大寿的奸计。”
“兵马损失多少?!”
听了中了祖大寿的计策。不由得令黄太吉一阵心颤肝疼。若是数千以为出城投降的蒙古兵突然变成了明军的选锋,这对于清军的杀伤将是巨大的。
“兵马损失倒是不大,不过百余人而已。可是,奴才等人与冒充蒙古兵出城的祖大寿等人搏战之际,恰好明国模范旅、山西镇、大同镇兵马到了锦州,一时间腹背受敌,竟然被他冲进城去,且又有一段长壕被明军填平。如今,宁远往锦州的道路已经被明军打通!”
原本的内应竟然成了敌人的先锋。无意之中相助明军里应外合,打通了锦州与外界的联系,更让明军之中最为强悍的模范旅等部冲入了锦州城。这虽然是原本黄太吉设定的计划,但是来的如此突然,却也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得眼前一黑。肥胖的身躯好险没有栽倒在地。
最近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可谓是诸事不顺。
前几日接到盛京方面的奏报,黑龙江地方的索伦人,乘着大军南下与明军决战之际,从山林之中大举出动袭扰归附了大清的各处村寨,那些原本是大清死兵锐甲的预备来源的赫哲人、索伦人。要么调转枪口成为了大清的敌人,与那些索伦蛮子一道攻伐骚扰自己的邻居,夺取他们的猎场和财物、马匹、毛皮甚至铁锅。要么被彪悍无比的索伦人砍下人头,掠走妇孺儿童,将原本归属于大清的村寨变为他们的势力范围。
“这群蛮子,倒是选的好机会!”
听得背后被人刺了一刀的消息,更有已经损失了千余兵马,索伦丁壮无数的事情,几乎让黄太吉盛怒之下一口血吐出来,面前是明军的数十万人马,或是凭据坚城死守不降。或是依仗炮火利器猛攻不止,自己却在背后还要被这群索伦蛮子狠狠的骚扰劫掠焚杀,大清什么时候到了这般田地?!
“这群该死的蛮子,等朕打完了南蛮,便调回兵马北上黑龙江去收拾他们!”强自压住心头怒火,不停的告诫自己,要以眼前的大局为重,索伦野人蛮子便是在黑龙江再凶悍,毕竟道路距离遥远,顶多算是挑战了大清皇帝在这一带的威权,一时却也影响不大。倘或眼前这一仗败了,只怕什么蒙古人、朝鲜人都要蜂拥而上,将大清掐死在养伤的病床上!
当日想到了朝鲜人,不由得让正在啃着高粱米饭团的黄太吉眼前一亮。军中缺粮,不如令朝鲜供奉至少二十万石粮米前来,以供军中之用。据说朝鲜这几年与南蛮、东瀛等处往来贸易,国中颇为富庶,两班子弟大臣家中俱都是富得流油,此时不让他们捐资报效一些,更待何时?
打发走了赴盛京命在那里担任人质的朝鲜王世子给他国中写信催要粮草,本以为稍过些时日,这辽西的天气更加冷些时候,便是大清兵施展威风的时候到了,但是却不想敌人的炮口又一次的架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过了好半晌儿,黄太吉才缓过这口气来,用干涩如同砂纸般的声音唤起跪在地上良久的图赖。
“这趟锦州的事情,算不上是你的错。是朕料敌不周,不曾想吴标这厮动作如此之神速,几乎可以与我大清兵相较一日之短长了!你先下去吧!朕烦了,也有些乏了,要休息一会。”
听了皇帝不追究自己办砸了差使的罪名,倒是让图赖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得黄太吉的说话,倒是吓了他一大跳,借着起身的空档,他看了一眼黄太吉的神情,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
“主子,奴才倒是有件事情忘记了。奴才领人从锦州回来时,有人拿着我大清颁发给商号的旗号到军中要求一道同来,为首之人说是主子的故交,还说什么主子若是见了他,便不会责罚奴才了。”
当半信半疑的黄太吉见到了图赖领来的那人时,不由得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你这奴才,为何如此放肆,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耽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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