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玉山倾倒(2 / 1)

宦臣记 篆文 211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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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周掌印愿意身先士卒,宫禁也确实该正一正。”齐国公主语重心长的对陛下进言道,“自太宗朝允许内侍和宫女对食,便严令他们不得在宫中行淫秽之事。宫里主子们本是体恤他们侍奉天家辛劳才给他们这份恩典,若是不知感恩,那就得好好罚上一罚。

昔年父皇曾在田贵妃宫里查出过这等事,那时候可是将犯事的宫人撵出宫去,且连田贵妃都跟着没脸,一并罚了三个月的俸。陛下可不能小看这些污糟事,将来宫里头还有荣王在内的好几位小主子呢,别叫这起子下作的人带坏了主子才是。”

陛下沉默而平静的点头,轻瞥了我一眼后,令内宫监的人即刻去我房中搜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内官监的人便回到交泰殿,秉笔严守忠向陛下奏报,“臣等在周掌印房中发现了一些物事,不敢确定是否掌印之物,只好带来给陛下过目,也请掌印辨认一下此物是否确系他所有。”他说着觑着我的面色,向我做了一个皱眉的动作。

他侧目示意内官监内侍将东西呈上,只见一个内侍拿了一支精巧的盒子,并几卷画轴上前。他先将画轴展开,不出意外是一幅幅色彩绚烂的春宫图。

“啧啧,快合上吧,这里还有年轻的主子呢。”齐国公主撇了一眼便愤然说道。

严守忠忙将画卷好,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那盒中之物怕是更……郡主殿下还是回避的好。”

齐国公主听罢忙示意高景澜先告退,高景澜从容的笑道,“祖母多虑了,我自不会理会那些污秽之物,不过是想看看皇姨母怎么处置这些人,将来我管家的时候也能学着点儿。”

陛下听了一笑,“景澜真是泼辣的性子。罢了,严守忠,把盒子打开给朕看看。”

内侍领命上前一步,将盒盖打开,里面只有一物,正是一个竹制的狎具。

我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此物突然*裸的呈现我面前,还是令我顿感难堪,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脸上却只觉得火辣辣的。

“元承,这是你的东西么?”陛下向我温和发问。

我深吸气,欠身道,“回陛下,不是。臣从未见过此物。”

“这可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秦启南反驳道,“除非是严守忠想要嫁祸于你。”

“臣万万不敢。”严守忠立即躬身回道。

“陛下,如今赃物在此,这周掌印管理内廷,自己却秽乱宫闱,该当严惩。”齐国公主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说道。

陛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倒也奇了,元承自请搜查,偏就在他房中搜到了这个。天下间还有这样明知自己是鬼,还往钟馗身上撞的人?”

秦启南不满她的说法,扬眉追问道,“陛下是觉得有人故意陷害他?”

“朕觉得蹊跷。有没有人陷害且不说,元承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和哪个宫女过从甚密,朕觉得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陛下忘了他在宫外还有一个外室么?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秦启南缓缓避着茶叶,慢条斯理的说道。

陛下淡淡一笑,“你也说那是在宫外了,不碍宫禁的事。朕亦无权限制。除非他是在宫里头和哪个宫人有过不堪的行为。”

“陛下,他在宫中确有交好的宫人。”胡珍忽然开口,豁然指着我道,“臣知道,他近来和荣王殿下的乳母方氏走的很近,大有嫌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秦启南几欲站起,怒喝道,“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胡珍在他怒目逼视下有些畏惧的向后退了退,旋即仰首肯定的道,“臣不敢扯谎。有没有这事,王爷宣那方氏来一问便知,恐怕方氏房中也窝藏着什么赃物。”

“去查!立刻去方氏房中搜查,连她人一并给本王押来。”这一次厉声下令的却是秦启南,事关荣王身边的近侍,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方氏被带进来时,脸上有着明显的惶恐和不安,她跪在陛下面前,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方氏,有人揭发你与周元承私相交好,于宫中行秽乱之事。本王问你,果有此事?”

方氏嚯的抬起头,惊惧的望着秦启南,又转而望向我,呆立片刻,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秦启南看向严守忠,严守忠稍作犹豫,还是捧着两件衣衫上前呈于陛下,“臣在方氏房中发现了这个,但不知是不是做给其家人的。”

陛下将手中衣衫展开,正是那日方氏拿来送我被我婉拒的两件。她一壁展开,秦启南一壁喝问道,“这是不是你做给周元承的衣服?”

“不是,不是……”方氏早已慌乱不堪,只一味的摇头。

“咦,我瞧着这衣服倒像是按照周掌印的身量做的呢。”高景澜看了看衣服,又仔细的盯着我看,最终满意的得到了这个答案。

“这是奴家做给丈夫的,怎么说是做给周掌印的呢?”方氏又急又气,目中已隐约含泪。

“陛下,这方氏满口胡言。”胡珍再度出声,他盯着方氏冷笑道,“臣早前在礼仪房供职,负责挑选奶口,刚好见过这方氏的丈夫。那是个五短身材体型微胖之人。眼前这件丝绸罩衫一望而知是适合身量高且瘦之人。若说是做给周掌印的倒也相宜。”

秦启南面色沉郁,忽然嚯的一声将那盒子掷到方氏面前,斥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和周元承行秽乱之事所用之物?”

盒子在被猛地丢在地上的瞬间便散开了,里面的狎具滚落在方氏腿边,她在看到那物时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惊叫了一声,向后一倒跪坐在地上。

我看她如此惊怕心中恻然不忍,遂转身对陛下躬身道,“臣与方氏确无私情。陛下和王爷若有疑,就请审问臣……”

一声惊呼打断了我接下去要说的话,方氏忽然跪直了身子,猛地指着我,声泪俱下的道,“奴家是被周元承逼迫的。陛下,周元承自奴家进宫之日起就以荣王殿下乳母的人选本就是他说了算,若奴家不从他,他随时可以将奴家赶出宫去相要挟,继而还以奴家丈夫孩子的性命相逼。

他说他一早就看上了奴家,定要将奴弄到手不可。奴家因畏惧他的权势只好百般忍耐,今日见到这个令人恶心之物,奴再也不能隐瞒了,这个秽物便是他强迫时所用之物。陛下,请您替奴家做主啊。”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但转念便想到,今日之事既是他们有备而来,必然已策划周详。而我却连招架之力都不足,遑论还击。

秦启南怒而瞪视我道,“怪不得当日你一定要让这方氏入宫为乳母,原来你早就存了这等龌龊心思!竟敢染指荣王身侧之人,简直罪不容诛!”

陛下漠然看了一眼方氏,转而顾我,一字一句的问道,“这是方氏的说法,朕想听元承有什么辩解么?”

我躬身回道,“臣当日选方氏,不是为满足私欲。而是臣斗胆觉得,方氏的眉目有些肖似陛下,若荣王殿下能和似母亲之人多相处,日后也会和陛下更亲近些。”

陛下闻言,盯着我看了良久,目光中现出一脉温情,她颌首道,“你用心良苦,朕很欣慰。对于方氏适才的说法,你可有什么解释?”

我刚要回答却再度被方氏打断,她极快的膝行数步至我面前,奋力的抱住我的腿,双目含泪,哀戚道,“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的家人的,对不对?你说话还算数的,对不对?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我今日在御前不敢欺君才说出实情,你不能因此报复我的家人哪。”

她说到最后,眼中泪水汩汩而下,那般情急,又那般情切,令我心中一颤。

我知她此番话是说给我听,亦是说给真正要挟她的人听,我下意识的转首看向那人,他依旧不动声色面目沉郁。

我心中叹息,他的境界我难以企及。我终究还是做不到陛下心中期待的那个样子。

我轻轻拂开方氏,略一沉吟,屈膝在陛下面前,垂目道,“陛下,臣无力辩解,亦不知如何证明自己。唯愿陛下能对方氏从轻发落。臣甘愿领受陛下责罚。”

长久的沉默,我的余光可以看到她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她此时对我一定很失望亦很气愤。我深垂首,羞愧得不敢再看她。

“陛下容禀。臣有事请奏。”耳畔是熟悉的声音,我转首看向殿中,阿升正撩开衣服下摆拜倒在地,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陛下,在周掌印房中搜出之物,乃是臣藏于他房中的,实不与掌印相干。”

我飞快的怒视他,他毫不动容,目光并不与我接触。

秦启南发出一阵嗤笑,“怎么又出来一个供认不讳的。这更蹊跷了。你说东西是你的?可适才方氏已承认这是周元承对她逼奸所用之物,你如何解释?”

阿升镇定的答道,“那么此事定有一个人扯谎,不是臣,便是方氏。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容臣问方氏几句话。”

见陛下颌首,阿升转向方氏,问道,“你说大人与你有私,所谓私情,必是发生于晚间夜深人静之时了?”

方氏怔了一下,随即讷讷的点了点头。

阿升继续问,“那么大人每每召你入他房中,是在什么时辰?”

方氏踯躅不语,低头想了许久才答道,“一般都是三更,过了子时。”

我听她如此答,隐约已知阿升之意,我看向他,他也回视我,并快速的勾起嘴角冲我笑了一下。

“你去找大人之时,他都在做什么?”阿升提高了声音问着。

方氏不解其意,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还能做什么,又不是见得人的事,他自然是熄了灯在房中等我就是了。”

阿升点着头,加重语气重复她的话,“你可确定?大人是熄了灯在房中等你?”

方氏被他问的有些犹豫,想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般的点点头。

“陛下,方氏的话已然露出马脚。臣自服侍周掌印以来,深知他的习惯。他一向睡眠少,素喜于夜半安静时读书,尤其是公务繁忙之后,更是珍惜晚间的这点自由时光,从不轻易浪费。三更时分正是他习惯在房中读书的时间,而此时房内绝不会熄灯,反倒是灯烛明亮,任何一个人从窗外看去皆能看到大人在窗下读书的剪影。

而大人房中的灯烛确是费的比别人要多,这点内务府最是清楚,大人还曾对钱总管说过,以后用度之外的灯烛钱他自己单独算了填补上。所以大人决计不会如方氏所说,在子时便熄灯于房中静候她。”

“有点意思,”高景澜挑眉笑道,她转顾陛下不解的问道,“皇姨母,可这人是贴身服侍周掌印的近侍,他的话能公允么?”

阿升朗声道,“陛下,臣一己之言或许不足采信,但每晚上夜的内侍可以证明臣刚才所言是否属实。臣请陛下宣召乾清宫值夜的侍卫和内侍一问便知。”

陛下当即传旨召乾清宫侍卫和值夜内侍入内,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每夜看到我房中灯火通明,也确能在窗外看到我伏案的身影。

这个结果证明,阿升所言不虚,却也令方氏陷入了欺君的境地。

秦启南当即厉声喝道,“大胆方氏,竟在御前公然欺君,构陷内廷掌印。想必是你起了勾引元承之心未遂,借此来污蔑报复。似你这等歹毒的妇人,岂能留在荣王殿下身边服侍,就是将你赶出宫去,你的家人也容不得你。”

方氏本已颓然瘫坐于地,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眼睛忽然转了一转,向秦启南投去恳切而又幽怨的一顾,然后猛然起身,向殿中盘龙柱撞去。

她骤然行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我在她冲向柱子的一瞬迅速起身,然而距离她尚远,她又绝决而猛烈,等我奔到她身畔时,她已额骨碎裂,满面鲜血,身子如无依弱柳一般倾倒在我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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