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纳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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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乡侯府内宅妇人们的心思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云乡侯宋诗礼果然选了个最近的吉日,带着乐亲王府按照《通典》规定采办的三十样纳采之礼,浩浩荡荡出了就城往十里坡而去。这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云乡侯一行还未曾出城,乐亲王爷向平戎郡主求亲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定北军守营门的士兵看到一队斜系了大红彩结的家丁抬着羊,雁,酒等物从远处走来,两旁还有鼓乐相随,他们还以为这是附近的士绅又来劳军了。自从定北军在十里坡扎营之后,常有士绅百姓自发前来劳军,每回都是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守营士兵骄傲的挺起胸膛,脸上绽开笑容,高兴的不得了。

在距离营门还有三十步的位置,云乡侯命人停了下来,命身边的长随前去通报。虽然他的爵位品级比皇甫敬德低两级,官职比皇甫敬德低四品,可是今天他是代表乐亲王府来行纳采之礼的,他自然得等皇甫敬德亲自出迎,才能显得王府地位的高贵。

长随跑到营门前,对守营士兵说道:“你们赶紧去向皇甫元帅通报,我们侯爷为乐亲王爷前来行纳采之礼。”这长随是宋诗礼的伴读,肚子里还是些个墨水的,要不然也不然用文绉绉的纳采来代指求亲。

“啊?”守营门的将士可听不懂什么叫纳采之礼,他们只知道提亲这种说法。因此两个持戟士兵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名长随,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们倒是快去通报啊!”那名长随见守门士兵大睁着两眼不动弹,便急切的叫了起来。他们一行人大清早就动身往十里坡赶来,走的是官道,一路之上被灼热的太阳炙烤着,早已经是汗湿重衣,个个渴的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他们就想早些进入定北军的营地,好歹能喝上几口水解解暑热。

“你们侯爷是哪一位?不是来劳军的么?”守营士兵不解的问道。

“我们侯爷是乐亲王爷的亲舅舅云乡侯,来向皇甫元帅求亲的,快去通报吧!”长随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士兵压根儿就没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便有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这回亲兵听明白了,其中一个立刻撒腿往中军帐跑去。

“报……禀元帅,云乡侯前来向您求亲。”一名士兵大冲入营帐大叫起来。

正在与一个身形圆滚滚好似大球上磊着一个小球的中年人看地图的皇甫敬德抬起头来,淡定的说道:“知道了,大开营门迎客。”士兵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要大开营门,便得将营门两侧的鹿砦拒马等物移开,这样才能留出足够宽敞的道路。

“诸葛兄,你先回营休息,我去迎客,回头我们再谈。”皇甫敬德对那身上无有一处不圆的中年人笑着说了起来。

“敬德,用不着这么急迎出去,可先让何将军出迎,他们进了营门,你再出帐也不迟。从来都是低头娶媳妇仰头嫁女的,况且云乡侯无论爵位官职都比你低,不必太上赶着了。”这位滚瓜溜圆的诸葛先生眨着他那并不很大,可是却很圆的一双眼睛,飞快的摇动着手中的鹅毛扇,笑眯眯的说了起来。

皇甫敬德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可是提建议的是他定北军的兼职军师诸葛月半,此人智计无双,每年都会到定北军住上几个月,与皇甫敬德商定制敌之策。其实诸葛月半并非他的本名,而是他输了这半生以来唯一的一场赌博,赌注就是他原本的名字诸葛临风。赌输了的诸葛临风只能接受诸葛胖这个既矬又土的名字,后来他使了点儿小心机,将“胖”字拆开为“月半”,听上去好歹没那么矬了。

“好,就听诸葛兄的。来人,请何将军代本帅迎客。”何将军是目前十里坡营地之中军衔仅次于皇甫敬德的威烈将军何子良。此人是武举出身,累功升为从三品威烈将军,素日里虽然也是粗犷的很,可到底不是那些只会舞刀弄剑,提起毛笔便有千斤重的粗人。

何子良领命出迎,他直迎出营门,云乡侯的轿子也没能挪完那三十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皇甫敬德迎到他的轿前,以显示自家身份。

“侯爷,有位面生的将军出迎,看着不象是皇甫元帅。”长随隔着轿帘低声说了一句,那日献俘之时,这名长随也挤在人群之中围观过的。

“是么?”云乡侯沉沉说了一句,心中很有些不快。文武官员通常都看对方不顺眼。文官自诩清贵嫌弃武官粗俗,武官则嫌弃文官们酸文假醋见天只会掉书袋。云乡侯赵诗礼是读书人出身,自然看不起那些拿性命搏富贵的武将。

何将军见云乡侯的轿子停在营外三十步的地方,只是淡淡一笑,对身边亲兵说了一句话,亲兵立刻飞跑上前,大声囔道:“威烈将军前来迎接贵客,请宋侯爷下轿。”

宋诗礼心中这个气啊,他是三品侯爷,可那只是爵位,实职却正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比之何子良从三品威烈将军的实职低两级,他若是再坐在轿中纹丝不动,可就太托大了,简直有藐视上官之嫌。

憋了一肚子暗气,宋诗礼下了轿,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慢慢往前走,何子郎到底是武将,迈一步能顶得上宋诗礼走三步的,两人一起往前走,自然是何子良走的多些,好歹算是碰面了。

一番寒暄过后,何子良听宋诗礼道明来意,便笑着说道:“原来是为我们少将军做媒的,宋侯爷快走,我们元帅已经备下美酒专候宋侯爷了。”

宋诗礼心中越发不痛快,心中暗道:“好你个皇甫敬德,也太托大了。若非你掌了定北军,皇上又宠信于你,本侯才不会受今日之辱。”宋诗礼似笑非非,淡淡应了一声,便在何子良的陪伴之下进了军营。一行人快走到中军帐的时候,皇甫敬德才从帐中迎了出来,爽朗笑道:“宋侯爷有礼……”

宋诗礼傲气十足的昂着头,待笑不笑的回道:“皇甫元帅有礼,常日听说定北军军纪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话本来是夸赞定北军的,可是宋诗礼硬是让人听出了讥讽的感觉,何子良眼神微沉,心中着实不快。

皇甫敬德倒没在意,事实上他从来都没将那些因袭祖荫不思进取的二世祖们放在眼中,没有真本事的人说几句酸话,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他们。

“唯有令行禁止,方能百战不殆,我定北军将士上下一心才能克敌制胜,这原本为军之道,不当宋侯爷夸赞。宋侯爷请……”对云乡侯府的底细知之甚清的皇甫敬德打从心眼里没看的起靠裙带关系发迹的宋诗礼。

进入中军帐,宋诗礼说明来意,皇甫敬德已经知道乐亲王府请他做媒人之事,这门亲事是昭明帝赐婚,皇甫敬德也相中了齐景焕这个女婿,自然不会不答应。命人收下乐亲王府备下的三十样纳采之礼,又命伙头军准备酒宴款待宋诗礼一行。

宋诗礼环顾中军帐,见帐中虽然有几位将军,却不见那个总戴着面具的皇甫永宁。他便问道:“如何不见平戎郡主?”

副将张打铁听了这话突然怪叫起来:“宋侯爷要相看我们少将军?”原本媒人提亲,相看姑娘家是必有一道程序,可那只限于提亲的是媒婆,再没那个男媒人去相看姑娘家的,所以张打铁才这般叫了起来。

宋诗白净的面皮腾的红了,他沉着脸怒道:“本侯岂有此意?不过白问一句。”他还真不敢说自己就是想见皇甫永宁,也好言语挤兑的她不得不摘下面具,也好先看看她的样子,以便相机调整他往后的对策。只是这种心思可以有,但不可以明说。偏偏被张打铁一个粗人叫破了,宋诗礼岂能不恼!

皇甫敬德淡淡道:“小女不知宋侯爷今日前来,一早便去练兵了。”

宋诗礼皱眉道:“皇甫元帅,这不妥吧,从前也就罢了,如今郡主既然公布了身份,如何还能再留在军营之中,她不是已经解除了军职,怎么还继续练兵,简直是,简直是……”宋诗礼大摇其头,眉头拧的都快打结了,面色也阴沉的可以。似这等牝鸡司晨之事,是宋诗礼这样的文人最最痛恨的。

“宋侯爷此言差矣,皇上旨意上写的明白,允许我们少将军解除军职,也就是说少将军想解除军职便解除,若是不想解除,仍可担任军职,至今皇上也未曾降下令少将军解除军职的旨意,怎么,宋侯爷要替皇上下旨么?”说话之人正是摇着鹅毛扇的诸葛月半。

“你……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简直胡言狡辩……”宋诗礼见诸葛月半着一身普通百姓才会穿用的细葛布衣,胖的象颗球似的,便没好气的喝斥起来。

“他是名闻天下的诸葛月半,你是什么人?怎敢跑到我们定北军撒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入中军帐,皇甫敬德立时皱起了眉头,而诸葛月半和何将军等人脸上却都露出了纵容宠爱的笑容。

“谁?谁敢辱骂本侯!”宋诗礼被气的脸都青了,愤怒的大喝起来。

“定北军虎威将军皇甫靖边。”一道比宋诗礼的声音大的多的声音响起,接前,一人一虎昂首挺胸,肩并肩的走进了中军帐。人,自然是就是皇甫永宁,虎,便是定北军护营神兽阿黑了。这两个只要在定北军中,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同进同退的,定北军中就没有他们不能进的地方。

“啊……大虫……”宋诗礼一看阿黑,尖叫一声便晕倒在椅上。老虎,还是活生生的,宋诗礼要是不害怕那才见鬼了。

“咦……嘎……哈哈……呵呵……”众将发出一连串的怪声,怎么听那声音中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们……,快让阿黑出去!”皇甫敬德瞪了众将一眼,冲着皇甫永宁没好气的叫了起来。

皇甫永宁闷声哦了一句,转脸就抱着阿黑的脖子亲亲热热的笑嘻嘻说道:“阿黑,你看你又吓晕了一个,乖啊,先回营帐等我。”

阿黑不高兴,使劲儿向一边儿歪头,用硕大虎掌撑开皇甫永宁,皇甫永宁也不恼,又贴了过来说道:“好阿黑听话,回头请你吃烤羊!”

不提吃羊也就罢了,一提吃羊,阿黑立刻蹬开皇甫永宁,调转身子撅起那肥硕的大屁股冲着皇甫永宁,用一双前爪气咻咻的挠地,片刻功夫就在中军帐中刨出一个大洞。:

皇甫敬德见状奇道:“永宁,阿黑怎么生气了?”果然是他们父女亲手养大了阿黑,对于阿黑的各种情绪实在是太了如指掌了。

皇甫永宁听到父亲问话,尴尬的干笑着说道:“那个,上回我答应打头黄羊给阿黑,这两天忙没顾的上。”

“你这孩子,怎么能哄骗阿黑呢?”皇甫敬德皱眉轻斥一声,向阿黑招手道:“阿黑过来……”

正在刨坑的阿黑扭着看了皇甫敬德一眼,一双小灯笼似的大眼里尽是委屈,一头五尺多高一丈多长的猛虎竟然能做出小可怜的表情,让中军帐中的众人又爆出一阵大笑,这阿黑真是成精了。

被笑话了,阿黑的小眼神越发委屈,忽的扑到皇甫敬德的身边,将它那硕大虎头硬塞到皇甫敬德的怀中求抚摸求安慰。皇甫敬德一手抱着虎头,一手放到阿黑下巴上给它顺毛,还笑着说道:“阿黑不恼,都是永宁不好,我明儿罚她给你打两头黄羊,让她烤你吃,一口都不给她,行不行?”

阿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用右前爪在地上歪七扭八的画着什么,皇甫敬德低头一看,不由大笑起来,乐不可支的说道:“好好,我们阿黑最大方了,就分给她一条羊腿。”阿黑直点它那硕大的虎头,若是它会说话,一定会说:还是爹最知道阿黑的心思。

定北军中之人早就把元帅,少将军,阿黑,看成不可分割的一家三口,他们都看惯了这一家三口逗趣的情形,也只有在面对少将军和阿黑的时候,他们的元帅才这般和蔼可亲,其他时间,那也是一大杀神。

“爹,我看外头有两只羊,要不我现在就去烤了?”皇甫永宁这阵子也的确是很忙,否则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对阿黑的承诺。出于补偿的心理,皇甫永宁大叫起来。

“胡闹,那两头羊还有用处,下午你自己去打猎。”皇甫敬德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的说话。皇甫永宁“哦”了一声,也没非要将那两头披红挂绿的山羊烤了。

中军帐中其乐融融,大家似乎都忽略了旁边还有个被阿黑吓晕的云乡侯宋诗礼。还是诸葛月半提了一句:“元帅,要不要救醒宋侯爷?”众人才将目光投向了宋诗礼。

“爹,我来……”刚被阿黑嫌弃了的皇甫永宁大声叫道。

“永宁,不许过去,何将军,你去。”皇甫敬德喝了一声,皇甫永宁只得转了方向走到她爹的身边侍立,立刻有亲兵送上牛皮墩子,皇甫永宁便坐了下来。

何子良接过亲兵递来的皮囊,倒了些冷水在手中,用另一指手蘸了水弹向宋诗礼的面部,宋诗礼晕了好一会儿,本来差不多就该醒了,又被冰水一激,很快就醒了过来。

“啊……大……”“宋侯爷莫惊,这是我们定北军的护营神兽,不会随便咬人的,侯爷只管放心。”诸葛月半摇着鹅毛扇好整以暇的说道。

宋诗礼清醒过来,方才想起以前的确听说过定北军有头护营神兽,又见那威风凛凛的老虎蜷在皇甫敬德的身边,乖顺的如家养的猫儿一般,才尴尬的说道:“原来是护营神兽。”

阿黑似是知道宋诗礼在说自己,立刻转头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宋诗礼一眼,然后仍将头搁在皇甫敬德的膝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皇甫敬德的袍子下摆。

阿黑眼中的鄙视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宋诗礼都看懂了,他立时臊的满脸通红,然后又气青了。

“爹,他是谁?”皇甫永宁皱眉问道。这个瞧上去与定北军极不相衬的白面男子是什么人,他怎么跑到定北军来了。

“永宁,这位是云乡侯,乐亲王爷的亲舅舅。”皇甫敬德淡淡说道。他可没有那种嫁女儿之前的忐忑不安,生怕婆家人瞧不上自家女儿而各种挑剔各种使绊子。他皇甫敬德的女儿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宋诗礼敢无端挑剔,大不了一拍两散,不结这门亲事就是了。

皇甫永宁点点头,抱拳说道:“原来是阿焕的舅舅,皇甫永宁有礼了。”

瞧着皇甫永宁抱拳行礼,宋诗礼鼻子险些儿气歪了,又听她直接叫自己外甥的名字,显然两人之间是很熟悉的,宋诗礼心中又涌起一阵气恼紧张。他原本的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外甥齐景焕只是为了定北军的军权,对皇甫永宁并不曾用情基础之上的。

拧着眉头看着皇甫永宁,宋诗礼四平八稳的坐着,沉沉说道:“郡主不必多礼。”

宋诗礼这般倨傲的态度惹翻了一帐将军,何子良赶紧用眼神阻止那些要发作的同袍,站起来向皇甫永宁单膝跪下,大声道:“刚才未及给郡主见礼,还请郡主原谅,末将何子良参见平戎郡主。”其他将军见何子良突然跪下,大家都明白了,能当上将军的有谁能真的一点儿心眼儿没有呢。于是乎众将忽啦啦跪倒一片,齐齐参拜郡主。

宋诗礼怎么能看不明白,老脸都憋紫了。他不论爵位官职都远在皇甫永宁之下,就算他是齐景焕的舅舅,可是皇甫永宁还没和齐景焕订亲,他这老娘舅的谱儿怎么也摆不到定北军的。只是让他给皇甫永宁行礼,宋诗礼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宋诗礼不愿意见礼,自然有人挤兑他。何子良等众将行礼之后起身,一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副将开口了,“诸葛军师,不知道宋侯爷是几品爵位几品官职,他比我们少将军品级更高么?”

诸葛月半摇头鹅毛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宋侯爷乃是三口侯爵,正五品户部员外郎,我们少将军是正二品郡主,三品虎威将军。”

又有一名将军叫道:“那他为何不与我们少将军见礼?”

宋诗礼被挤兑的死的心都有了,他从来没和军人打过交道,在他的固有印象之中,那就是一群粗鄙不堪的大老粗,他只消动动脑子就能将那些愚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不是那些粗人,而他这个读书人。

“对啊对啊,他怎么没给我们少将军见礼,啊……刚才他也没给元帅见礼。”众将多年并肩作战,同袍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大家便知道用意,因此众将军挤兑起宋诗礼来,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只把宋诗礼臊的想跳进阿黑刚才刨的坑里躲藏起来。

“好了,来者是客,大家不要再说了。”皇甫敬德也是够蔫坏的,等众将都挤兑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阻止。事实上若不是瞧见宋诗礼的眼神儿都不对了,皇甫敬德还不想阻止众将。宋诗礼在户部任职多年,没少因为粮饷之事给定北军添堵,皇甫永宁虽然身在边关,可对于朝中之事,他也是色色清楚的。

“宋侯爷,这亲事本帅应下了,改日本帅会请媒人与宋侯爷详议。”皇甫敬德瞧着宋诗礼面色不善,他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的,只淡淡的说道。

宋诗礼强压怒意应了下来,心中却在想,到底要不要打破这门亲事,这定北军中个个都是刺儿头,想收为己用怕是很难。

皇甫敬德真不知道宋诗礼打的是什么主意,若是他知道,只怕早就叫阿黑将宋诗礼赶出定北军了。

宋诗礼在定北军中用了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憋屈的一顿饭,席间,那些将军们个个都拎着酒坛子上前敬酒,守诗礼这才知道,原来定北军吃酒不用碗,是直接对着坛子喝的。那些将军们的敬酒可是不温柔,若是宋诗礼不喝,他们就直接揪着领子灌,可有宋诗礼的苦头吃喽。

才被灌了半坛酒,宋诗礼就已经醉的不醒人事,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坐在轿中,挑开轿帘一看,两旁的街景很眼熟,原来他已经回到了燕京城中。

“宋明,这是去哪里?”宋诗礼用手按着剧痛的头,无力的问道。

“回侯爷的话,正在回府,马上就到了。”长随宋明禀报道。

“转头转头,赶紧去乐亲王府。”宋诗礼拍着轿厢气恼的说道,刚才在定北军受了那么多的气,他岂能不去乐亲王府好好说道说道。

齐景焕听到下人禀报,说是大舅老爷已然回京,正去见太妃娘娘。齐景焕立刻问道:“早上给大舅老爷带走的东西可曾被抬回来?”

下人忙道没有,齐景焕立刻兴奋的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离娶到皇甫永宁又近了一步。“走走,去泽芝园。”齐景焕兴奋的说道。

为了赶时间,齐景焕是坐轿子去泽芝园的,他刚进了泽芝园,他的大舅舅便醉薰薰的走了进来。

“大舅舅?”看到被两个小太监扶着,尚且走的歪七扭八的大舅舅,齐景焕震惊的叫了起来。在他的印象当中,大舅舅何其端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焕儿……”宋诗礼一见王爷外甥,立刻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太监,想站直身子,可没了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他根本连站都站不稳,身子向左一歪,便翻过汉白玉围栏,一头栽进了泽芝园的荷花池中。

“快救人!”齐景焕吓了一大跳,急急大叫起来,就在近旁的两个小太监赶紧跳下水,将刚刚落水的宋诗礼救了上来。齐景焕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赶紧送大舅老爷去沐浴更衣。”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架着身子直颤的宋诗礼急急去了净房。

齐景焕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大舅舅也是个好酒贪杯的。”宋诗礼若是听到这句话,真得觉得他比窦娥还冤,哪里是他贪杯,分明是那些野人硬灌他酒的。

“焕儿,你怎么过来了,你大舅舅呢?”乐亲王太妃得到禀报,说是大舅老爷来了,可是走进来的却是她的儿子齐景焕,后面也没有宋诗礼的身影,乐亲王太妃不免皱眉问道。

“娘,大舅舅吃醉了酒,跌进池子里了,这会儿正在沐浴更衣,一会儿就会过来。”齐景焕简明扼要的说道。

“什么,你大舅舅吃醉了酒?”乐亲王太妃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大哥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从来不好酒贪杯,今日又是去做正事的,他怎么会吃醉了呢?

“是啊,儿子亲眼所见。”齐景焕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

乐亲王太妃以手抚额,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你大舅舅要不要紧?阿仁怎么没与你一起过来,快叫他来给你大舅舅瞧瞧,别再有个什么闪失。”

齐景焕既然知道皇甫永安的身份,就不会将他当成下人支使,他如今也知道皇甫永安的规矩了,除了皇甫敬德和皇甫永宁,还有皇甫永安口中的师傅之外,其他人只能前来求医,治不治要看皇甫永安的心情,若是谁强行命令他瞧病,皇甫永安铁定不理不睬。

“娘,我刚才瞧着舅舅的情形还好,而且阿仁正在给儿子配药煎药,抽不出空儿,娘若是不放心,就叫家医过来给大舅舅瞧瞧吧。”乐亲王府供奉了两个家医,他们的医术虽然比不是皇甫永安,可也算是不错了,与太医的水平差不多。

“这……好吧,来人,请徐大夫去给大舅老爷诊脉。”到底是疼儿子的心占了上风,乐亲王太妃一听说皇甫永安在给她儿子配药煎药,立刻改了主意。

莫约过了一刻钟,宋诗礼和徐大夫都过来了,沐浴之后,宋诗礼又清醒了许多,如今正是夏日,他掉入荷花池中也不至于伤了身子,只喝了一盏姜茶醒酒兼祛寒就行了。

“大哥,你要不要紧?”一看到哥哥走进来,乐亲王太妃迎下来急急问道。

宋诗礼满面惭色,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娘娘不必担心。”

乐亲王太妃仔细观察了她大哥的脸色,见他脸色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刚才听焕儿说大哥吃醉了酒落于荷花池中,可把我吓坏了。大哥没事就好,快坐下歇一歇。”

宋诗礼落座之后,看向乐亲王太妃说道:“娘娘,皇甫元帅已经收下纳采之礼。不过……”

“不过什么?”乐亲王太妃和齐景焕异口同声的追问起来。

宋诗礼皱眉说道:“不过我瞧着皇甫元帅的神气,倒是不太想结这门亲事,定北军中诸将也都横眉立目的,我只担心真的做了亲,焕儿将来要受委屈的。”

乐亲王太妃听了这话果然皱起眉头,面上尽是犹豫之色。可是齐景焕却浑不在意只笑着说道:“大舅舅想多了。岳父大人曾经亲口允诺,将永宁许配于我,他怎么会不乐意呢。至于定北军中诸将,想来还没能接受永宁是女儿家的身份,心中正别扭着,也不是冲着舅舅去的。”

“焕儿……你……唉!”乐亲王太妃忧心忡忡,却又不能说什么,她一但说皇甫永宁不好,定北军不好,她那个宝贝儿子立刻撂脸子使性子,回头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让她怎么办?她之所以明明心中不情愿也要结这门亲事,还不都是为了她的儿子么。谁那她的儿子眼光这么独特,偏偏喜欢那样的姑娘!

宋诗礼听罢齐景焕之言,便知道这事儿没的谈了,如今只能先让他娶了那平戎郡主,往后找机会下手了。做为男人,宋诗礼深知男人的心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想让齐景焕对皇甫永宁死心,必得帮他先得到她,当然,这也是为了得到定北军,若只是女人的问题,倒是好打发的很。

“也许是吧,舅舅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想事情还不如焕儿通透。”宋诗礼立刻夸赞一句。齐景焕倒没觉得什么,可是乐亲王太妃却笑了起来。世上没有一个做娘亲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

宋诗礼又说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焕儿有了亲事,这气色看上去也好多了,娘娘可算是苦尽甘来啊!”

乐亲王太妃点头笑道:“自从请来姜小神医,焕儿真是一天好过一天,若是早些认识姜小神医,焕儿就能少吃几年苦头了。”

“哦,那位小神医果然医术如此高明?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医术这么好,很该进太医院才是,焕儿,你很该举荐他。”宋诗礼笑着说道。

齐景焕摇了摇头,微笑道:“阿仁师门有戒律,不可入朝为官,皇伯父亲自封赏,都被阿仁当面拒绝了。我与他也是以朋友相交。”

宋诗礼目光微闪,笑着虚应了一句:“是么?”其实他心里是不相信的,这事上怎么可能还有不想当官之人,只怕不是不想当官,而嫌官帽太小吧。齐景焕知道舅舅不相信,他也不必多解释什么,横竖皇甫永安是什么样的人与他舅舅完全没有关系。

“对了,焕儿,你外祖母舅母都很惦记你,若是身子允许,便去看看你外祖母吧。”宋诗礼绕了一会儿圈子,才说到了正题。

乐亲王太妃也希望儿子与外祖家亲近,便笑着说道:“正是这话,等焕儿身子再好些,我一定带他去看母亲。”

齐景焕因为自小身体不好的缘故,与外祖家走的并不很近,一年最多去了两三次,每次去了,也不过向外祖母舅母问个安,便自去晚晴轩休息了。晚晴轩是乐亲王太妃做姑娘时的闺房,现在则成了齐景焕在云乡侯府的专用休息场所。

齐景焕听他娘亲这么说了,也不反对,反正去了也是休息,并不用耗费什么心神。他现在一门心思快些养好身子,争取定北军拔营之前去十里坡一趟。昭明帝对定北军的封赏还没有完全到位,等一切到底之后,十里坡的定北军就要拔营回北疆了。毕竟除了忽剌人之外,北疆还有许多其他的小部族不得不防。

宋诗礼想和妹妹说些不想让齐景焕听的话,便对齐景焕笑道:“阿焕,舅舅不是外人,你现在得多休息尽快养好身子,不用陪着舅舅的。”

乐亲王太妃被她哥哥提醒了,立刻说道:“焕儿,你舅舅说的对,快回去吃药吧,娘陪你舅舅说话就行了。”

齐景焕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一回,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他刚刚随便扯了一句皇甫永安在给自己配药姜煎药,这会就被撵回去吃药了。“知道了,娘,大舅舅慢坐,外甥不陪您了。”齐景焕站起来,微微躬身说道。

“快去吧。”宋诗礼见外甥如此好打发,心中微有些得意。

齐景焕刚刚走出上房,便见原本在房中服侍的丫鬟嬷嬷全都退了出来,他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般背着人说话,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齐景焕飞快的动起脑子,认真分析起来。

“王爷,轿子来了,您请上轿。”添寿见自家主子怔怔的出神,赶紧上前提醒,如今日头这么毒,万一王爷再中了暑可不是玩的。

“嗯……”齐景焕沉沉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坐入轿中,继续思考。轿子到了瑞松园,齐景焕下了轿,没回他自己的房间,径直去了皇甫永安的房中。添寿添福等人见王爷如此特别亲近姜小神医,不免心中犯酸,也隐隐有些妒意。毕竟那姜小神医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几个是他们主子跟前最得力之人,可自从那姜小神医来了,就再没他们什么事了。

“阿仁,能不能派人去十里坡一趟,我想知道舅去提亲,有没有什么冲撞岳父和永宁之处。”齐景焕一进门就干脆利落的说道。

“这话怎么说?”放下手中的毛笔,皇甫永安扭头看向齐景焕,不解的问道。

“说不上,就是有些担心。我大舅舅刻板的很,我担心……”齐景焕皱眉说道。他虽然与宋诗礼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对他的性情却很是了解,正因为了解才担心。若是他的舅舅和岳父相看两厌,舅舅再说什么嫌弃皇甫永宁的话,以他岳父的脾气,说不得又要悔婚了。

自从昭明帝下旨赐婚之后,他那脾气大的岳父都悔两回婚了,害的齐景焕整日里心绪难安,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岳父,岳父又要悔婚。

“这样啊,行,我回头就让人去问问。对了,我爹可收了纳彩之礼?”皇甫永安答应下来,笑着问道。

“收了收了。”齐景焕笑着说道。

“都收了你还担心个什么?”皇甫永安摇头笑道。

齐景焕一愣,脸上浮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羞红。“也是哦,岳父都收了纳采之礼,我怎么还这样患得患失?”果然是关心则乱,似齐景焕这么聪慧睿智之人,自打动了真心之后,但凡遇上与皇甫永宁有关之事,智商立时被拉低了许多。

“我爹上两回说的都是气话,他既然允了亲事,就不会轻易反悔,你其实并不用担心我爹那边,倒是太妃这边,我瞧着不踏实。我看的出来,太妃并没有相中我妹妹。阿焕,若她不是真心实意的接纳我妹妹,这婚期要拖到什么时候可就说不准了,我绝不会让我妹妹再受苦的!”皇甫永安盯着齐景焕的双眼,沉声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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