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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脸上的胎记,顾如意从小到大没少被人笑话过。
她一开始还会觉得难过,后来渐渐习惯,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吧,反正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过得好好的,有父母和哥哥疼爱,她依旧是大学士府最受宠的嫡长女。
顾如意上头有几个庶出的哥哥姐姐,在她眼里,有与没有都没什么区别。她只有顾翊一个亲哥哥,其他人对她都不是真正的疼爱,明里对她客客气气,暗里不知说了多少冷嘲热讽的话。
饶是顾翊这种脾气好的人,听到了也免不了动怒,回禀到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重重警告他们一顿。老夫人心疼顾如意,又不喜欢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嚼舌根,所以渐渐的这些人也就消停了,不再传出一些难听的话。只不过看她的眼神依旧没有善意,充斥着鄙夷与嫌恶。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顾如意早就练就了一副冷淡心肝,随时带着一副面具和一副铠甲,这样才能不轻易被人伤害。
这么多年,只有严瑶安是她真正的朋友。
再后来她遇见了谢蓁谢荨,这两个姑娘跟别人不一样,不会对她的脸指指点点,大惊小怪。她们吃惊过一下,很快镇定下来,没有虚与委蛇,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待她。这让顾如意心里很温暖。
而且她们的哥哥也让她刮目相看。
上元节那天晚上她被一名登徒子调戏,是谢荣二话不说把那人打了一顿,带到她面前让他给她认错。顾如意从此就把他记在心上,心存感激了。
原本是很坦荡的情愫,她和谢荣之间光明磊落,不涉及情爱,可是自从被严瑶安这么一搅和,反而有些奇怪了。
严瑶安喜欢谢荣,喜欢得毫不掩盖。
其实有时候顾如意很羡慕她这样的性情,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所以即便她后来迁怒她,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没有怪她。
只是后来严瑶安还是让她失望了。
谢蓁从她面前掉下去,还怀着身孕,她都能眼睁睁地置之不理。昔日那个直率纯真的小姑娘,已经变了。
顾如意不必再有任何负担,也不必怀揣愧疚,她们之间的情分,随着这一摔,就已经摔得支离破碎了。这样也好,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只不过顾如意面对谢荣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被人一传倒像跟真的一样。
这些天顾如意刻意躲着谢荣,以前她跟谢荨谢蓁来往还算密切的,这阵子也不常找她们了。可是避免不了,顾谢两家关系好,阿娘总是去谢府走动,她逃不过,只好跟着一起去。
这天她在谢荨的院子里,同谢荨说了一会儿话,准备到后院去走一走,未料想迎面撞上走来的谢荣。她一愣,躲是不能躲的,只好蹲下行了个礼,“谢公子。”
谢荣恰巧路过,见她看到自己如临大敌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不解。自从上次宫宴结束后,她便开始躲着他,他是洪水猛兽么?让她害怕成这样。
不解归不解,谢荣终究没当着谢荨的面问出来,只点了点头,往自己院子走去。
谢荨迟钝,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异常,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扭头问道:“如意姐姐,你脸上的胎记是不是淡一些了?”
顾如意下意识摸了摸脸,“有吗?”
她最近一直在用顾翊从南边带回来的药膏,每天两回,至今已经有一个多月。她见谢荨的时候习惯了不戴面纱,自己没觉得,倒是谢荨眼尖,一眼就发觉了。“有的,不信你问丫鬟,以前是暗红色的,现在变成浅红色了。”
说着把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叫过来,双莺双鹿见状,纷纷点头称是。
顾如意笑道:“看来那药还是有效果的。”
原本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胎记真的淡了些,她多少有点高兴。
只不过这么多年都治不好,这回就能治好么?她想了想,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吧。
去宝象寺上香这一天,顾如意找了许久没找到谢荨,还以为不小心把她弄丢了,正急得团团转,谢荣却过来说已经找到了。
她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她去哪儿了?我方才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
谢荣顿了顿,“我有事把她叫走了。”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
顾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总是不敢迎上他的视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到那边去了,谢公子告辞。”说罢牵裙便走。
然而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去的正是后山枫叶林的方向。、
谢荣还在后面,这时候回头是万万不能的,免得让他看了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越走前面的道路越偏僻,走出宝象寺后院,左右两旁是丛生的樟树,顺着一条林荫小道,前方不远便是枫叶林。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两个姑娘家行走在这条偏僻的路上,还是有些胆怯。
谁也保不准不出意外。
丫鬟咽了咽口水:“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
顾如意正有此意,早就后悔一个人过来了,点点头正准备原路返回,未料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树叶婆娑,将她吓了一跳!她惊愕地看向后方,正准备求救,就见谢荣一脸平静地从后面走出来:“是我。”
顾如意心中稍安,稳了稳心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荣看着她道:“这里虽然离宝象寺不远,但山上总归不安全。顾姑娘一个人来这里,不怕出什么危险?”
这话正好说到顾如意心坎儿里去了,她点点头道:“多谢谢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
然而路过谢荣身边时,他却忽然叫住她:“你为何躲着我?”
顾如意一僵,偏头看去:“此话从何说起?”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她没有胎记的半张脸,皎洁无暇,水眸灵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谢荣弯唇,都这时候了还装傻,她以为他是瞎子么?这么明显的躲避,即便是瞎子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也不会心生歹意,你不必处处躲着我。”
顾如意脸上一窘,怎么好像她自作多情一样?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她道:“谢公子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个躲着你……只是男女有别,走得太近总会让人误解。”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上回和仪公主的事有我的错,若不是我让瑶安误会,你也不会因此被圣上责罚,我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补偿。”
谢荣不动声色,“都过去很久了,你不必耿耿于怀。”
她点点头,旋即朝他释然一笑,“那就告辞了。”
言讫离去,谢荣看着她走远,不久后也离开了。
谢荣在兵部任职,仕途一帆风顺。新皇即位,十分器重他的能力,知道他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整饬民风,修筑城墙。正巧边境最近出了点乱子,有一群倭寇流窜,惊扰了那里的百姓,圣上派遣他去边境,处理了那边的情况再回来。
这一去少不得又是一年半载。
冷氏舍不得他,把一年四季的行礼都准备好了,一路不停地嘱咐他万事消失,不要受伤。谢荣一一应下,冷氏又道:“若是那边有合适的姑娘,带回来让阿娘看看……”
冷氏对他的婚事愁坏了,原本打算今年一定给他找个媳妇儿的,没想到临时决定出远门,又要耽搁好长一段时间。她想了想,在边境找一个未尝不可,只要他喜欢,什么都不要求了。
谢荣无奈笑道:“知道了,阿娘。”
离开京城,来到边境,这里生活比京城困苦得多,飞沙走石,满面风霜。谢荣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还算适应,就是吃食不大习惯。这里的食物多以馕饼为主,菜式寡淡,饶是谢荣这种不挑食的人,几个月下来也瘦了一圈。
他从未在家书中提过这些,边境日子清苦,别人都扛得住,他为何扛不住?
然而三个月后,却从京城寄来一个包袱。
士兵把包裹送到他帐中,他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过冬的衣服,还有一些家中腌制的肉酱肉干。再看那衣服,一针一线都像是自己缝出来的,针脚细密,纹路精致。
他问士兵:“知道是谁寄的么?”
士兵道:“只知是京城寄来的,别的不知。”
除了阿娘,还会有谁?
他笑笑,对士兵道:“你出去吧。”
他下意识认为是冷氏送的,所以没有仔细追究,把包袱里的衣服收起,肉酱肉干都交给厨房,当天晚上便跟几个手下坐在一起加菜。
从此以后,每隔一个月便有东西寄过来。
要么是亲手晒的肉干,要么是腌的鱼干,还有果脯腌萝卜等物。看得出来手法很不熟练,有时味道尚可,有时味道奇怪,但是却做得很用心,半年以后,味道已经十分不错了。
莫非是阿娘亲手做的不成?
他本欲写信问一问,奈何最近太忙,每次写完家书都忘了这回事。有一次他提起酱肉干味道很好,问冷氏是怎么做的,冷氏却没有回答,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般。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写信再问,城外倭寇便闯进城里来,伤了几名百姓,他忙起身出去处理,这事也就搁下了。
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来年秋天。
路上走走停停一个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圣上亲自在宫中接见,询问他几个问题,便把他放回家中了。
冷氏和谢立青忙把他迎回府,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谢荣在家休息两天,忽然想起在边境每月都会寄来的包袱,问冷氏:“我不记得家中厨子会腌肉酱,阿娘换了厨子么?”
冷氏似乎比他还诧异,“什么腌肉酱?”
他一愣,便把这一年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您没有给我寄过衣服肉干么?”
冷氏摇头,不像隐瞒,“你从没跟我说过在那边生活如何,我即便想给你寄,也无从寄起……”
不是母亲,那又是谁?
他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要查起来并不难,每一样送到军中的物资都有迹可循。他让人从去年冬天开始查起,京城有谁往边境送过东西,又送了什么,不出三天,便有一张详细的名单送到他面前。
他一一核对,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
那是顾家的一个丫鬟。
谢荣从边境回来,得闲之后,亲自去了顾府一趟。名义上是为了探望顾翊,实际上是想一查究竟。
顾翊好生接待了他,邀请他到屋中一叙。
一年不见,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谢荨嫁给仲尚后,顾翊虽遗憾过一阵子,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如今两人都未娶妻,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谢荣随口一问:“令妹许人了么?”
顾翊喝了口茶道:“尚未,这一年忙着给她看脸上的胎记,倒耽搁了她的婚事。”
他不再多问,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顾翊本欲送他到门口,被他拒绝了。他举步走出庭院,从顾翊的竹园到前院,必会经过顾如意的院子。他慢慢踱步,刻意在院外停了一会儿。
院里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您上回绣的花样怎么不见了?”
半响,顾如意道:“我昨天扔了。”
“为什么扔了?您绣了三天呢,婢子从未见过把柿蒂纹绣得这么好看的。”
她闷闷道:“反正也用不着了。”
谢荣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想起在边境穿的衣服,有一件披风也是绣着柿蒂纹,他以为是冷氏亲手绣的,难道……
正准备进去一问究竟,便听里面又道:“姑娘,您上回吩咐晒的鱼干晒好了,要拿进厨房吗?”
顾如意想了想,“拿进去让厨房里的人分了吧。”
丫鬟哦一声,似乎还有问题想问,踟蹰半响,忍不住道:“您不送去边关了吗?”
顾如意身边的丫鬟都是亲信,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有些事情瞒不住她们,索性就不瞒了。
顾如意笑着看过去,她没有戴面纱,一张脸白净通透,晶莹无暇。眼角下陪伴她十几年的暗红色胎记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在阳光下一看,模样出尘,绝丽无双。“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送的?”
丫鬟哦一声,转身欲下去办事,眼角余光一扫,扫到门口站着的人,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谢、谢……”
谢荣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出,紧紧盯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如意,“人回来了,为何不能送?”
顾如意愕住,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
他何时来府上的,为何没人说一声?他去大哥那里了?
正想着,谢荣往前走了两步,“是你给我送的包袱?”
不等她答,又问:“为什么?”
顾如意答不上来,抓起一旁的帷帽戴在头上,不看到他的脸,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她身子一转,往屋里走去,“没有为什么,听大哥说你在那里过得清苦,念在你与大哥交情好的份上,便让厨子做了几样东西送过去。谢公子请回吧,这里是内院,你不宜久留。”
谢荣忽然笑了,眉目清和,“厨子?哪里的厨子手艺这么差?”
这话无疑戳中顾如意的痛处,只见她回头狠狠把他瞪了一眼,即便隔着薄纱,也能感觉懂到她的恼羞成怒。
……不识好歹,嫌手艺差还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谢荣执着地问:“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思?”
他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顾如意被问住了,不知是头顶太阳炽热,还是他的问题太直白,她的脸慢慢变得热起来。眼光一闪,避开他的视线,“你别问了。”
她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这么心虚了。
当初知道他要去边关,鬼使神差地坐上马车,默默在他后面跟了一路,直到他出城才回府。她觉得自己大概有问题,明里躲着他,暗里却在意他。就连他去边境任职,她都时刻牵挂着。
她背着父母偷偷给他寄东西,不必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他收到就好。
那些腌肉干肉酱虽不是她亲手做的,却也是亲自调味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所以每一次送出去都很忐忑。还有那些衣服,她一针一线缝起来,有一阵子眼睛都看花了,却一心想着他在那里会不会冻着。
现在想想真傻,他怎么会冻着呢?冷氏不知道给他准备了多少衣裳。
顾如意既矛盾又苦恼,日复一日,终于在这纠结中看清了自己的心境。
她对谢荣有感激,又敬仰,更多的是爱慕。
她喜欢谢荣。
从上元节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