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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朝会之曰,又是在官道上“争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来。
曹颙心中疑惑,虽不愿多事,可也不好吩咐人立时调转轿子绕路,那样的话他也要成了旁人的谈资了。
想了想,他便对曹满道:“去问问是前边是哪家大人的轿子?”
曹满躬身应了一声,往前边问询去了。
曹颙撂下轿帘,猜测着这“争道”双方身份。
多是三品以上大员,三品以下官员上朝也不会带这么多随从伴当。
少一时,轿外传来脚步声,曹满回来了,隔着轿帘道:“老爷!”
曹颙挑开帘子,没等开口询问,就看到曹满身旁站着一人,灯光映照下看着有些眼熟。
那人三十多岁,国字脸,身量略高,穿着蓝布长袍。
“李管事?”曹颙带了疑惑,问道。
那人上前一步,屈膝跪下道:“正是小人李忠,见过曹大人,请曹大人安。”
这李忠不是旁人,正是李卫身边得用的伴当。
李卫当年在京捐官入六部后,因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他族叔李运就将长随李忠一家送给李卫使唤。
同徐州乡下的那些旧仆相比,李忠则是官宦家的长随,跟随李运多年,眼界自然不一般。
这李忠就得了李卫重用,常带在身边使唤。因此,曹颙也见过此人。
曹颙心中惊诧不已,开口叫起,随即犹豫着问道:“前面路口停着的,是你家大人的轿子?”
李忠道:“正是我家大人。刚见了曹管事,晓得曹大人在此,我家大人已退避一旁,请曹大人起轿先行。”
这倒不是因熟人才让路的缘故,外地总督,不加尚书衔是正二品,曹颙这个户部尚书却是从一品。
曹颙也不啰嗦,点了点头,道:“如此,就有劳了。”
李忠告退,复命去了。
曹颙撂下轿帘,没有在路口与李卫寒暄的打算。
过了没一会儿,轿夫重新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
直到了午门外,停了轿子,曹颙才将曹满叫到轿子里。
“可打听了,与李卫争道的是哪个?”曹颙问道。
看着方才的格局,李卫的轿子本在曹颙前头,路北有个丁字路口,与李卫争道的轿子,就是从路口过来。
这样说来,就不能说是李卫的过错。
毕竟李卫这边在直行,那个轿子却是从旁插过来。
“是两江总督范时绎的轿子。”曹满回道:“听李忠的话,那边插出来的突然,黑灯下火的,差点碰到这边的人,才引得李大人恼了,不肯退让。”
曹颙点点头,打发曹满出去。
以李卫与范时绎两人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路口谁的轿子先过起“义气之争”。
曹颙心中疑惑不解,这两人一个是浙江总督,一个两江总督,并不相互统属,会有什么矛盾?
若是为李卫身上的“统管江南七府五州盗案”的差事,影响到两江地区,也不当怪罪到李卫身上。毕竟是皇上安排,李卫只是遵旨而行。
曹颙看了看怀表,又等了两刻钟,估摸时间差不多,方下了轿子,去前面排班。
少一时,礼乐声起,众人按列入了宫门。
今曰,圣驾在太和殿御朝。
这个时候,不管是进京陛见的督抚大员,还是部堂,回禀的多是决策好折子,多是感恩颂德之声,还有礼部报上的各处祥瑞。
与春夏时不断的“嘉禾”祥瑞不同,现下礼部尚书报出来的祥瑞五花八门。
甘肃现苍鹰,黑龙江现赤雁,还有各地各色白色动物,白狼、白鹿、白狐、白燕、白鸠等,这是活物;瑞雪、瑞雨、瑞霞这是天文,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是地理;枯木再生、牛生上齿、狗养斯肫、牛生厥石、鸟状前赤、陆生莲花这是木石牲畜异象。
南方诸省除了“嘉禾”、“芝草”这些,还有些北边少见花木,也都当祥瑞送到京中。
另外还有些铜鼎、铜钟出土,也成了祥瑞之物。
大清十几个行省,数个将军辖地,竟是无一处没祥瑞。
这般感恩颂德的场景,在场的许多人并不陌生。
在康熙朝,康熙六十岁万寿与登基六十年大庆时,都集中地出过祥瑞。
曹颙记得清楚,就连雍正当年也报过祥瑞,好像是一处王庄“地涌甘泉”。
诸多祥瑞,就好像龙椅上那位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似的。
礼部尚书这一报祥瑞,就报了大半个时辰,念到最后,已经是扯着嗓子在喊。
曹颙抬起头,看了看龙椅上雍正。
却是肃着脸,不见喜怒。
曹颙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京官不用弄祥瑞这一套,否则还真叫人为难。
那些祥瑞,有的或许是真的,有的却是明着“造假”。
不仅听起来是笑话,等什么时候皇上心情不好,还有后账可算;可要是没有祥瑞,说不定也要引得君王不满。
帝心难测,说的就是这个。
礼部尚书报完祥瑞,就轮到户部,由张廷玉禀了各地钱粮赋税之类,都是比去增加不少。
户部完了,又是工部,也是新修河堤多少里,清淤多少里,等等。
这次大朝,总结下来,就是皇帝圣明,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每次朝会都比较活跃的御史,现下也都老实了。
再“铁骨铮铮”,也不是官场白痴,当然不会在皇上五十万寿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上说那些扫兴之事。
在百官的歌功颂德声中,大朝会从卯正(早上六点),一直进行到午初(中午十一点)才散朝。
曹颙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直了。
上了年岁的几位大人,已经有子弟门生近前搀扶。
几个时辰下来,不仅仅是站着累,太和殿开启的次数有限,很是清冷。
即便曹颙官服里是小毛衣裳,折腾这一上午身上也散了热乎气。
到了户部衙门,曹颙连灌了半壶热茶,才算缓和过来。
将落衙前,蒋坚进来,说了衙门里的新八卦。
八卦的内容,就是今早两位总督大员的“争道”。
李卫的轿子后,赶过来的是曹颙的轿子;范时绎的轿子后,也有个官轿,里面是太仆寺卿,在后边还有几个骑马的六部司官。
因李范两家争执,在路口堵了足足有一刻钟。
李范两人的底细,自然也被大家打听出来。
虽说两人现下地位相当,可分量不相同。
李卫皇上潜邸门人,捐官出身,这几年幸进至总督;范时绎却是开国元辅之孙,家族父兄辈出的督抚之臣,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不说旁的地方,就说江南诸省,早年范时绎之父就做过两江总督,他的伯父则是在三番之乱时,死在闽浙总督任上。
按理来说,这两人分量不同,应该斗不起来,怎么就闹腾起来了?
真是说法各异,有说范时绎气恼李卫不守规矩,在六部里散的银子多,打了他两江总督的脸;有说李卫狂傲,在江南捞过界,引得范时绎不满的。
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用。
不管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江南之地两大总督不合,成为众所周知之事。
虽说这本不同曹颙相干,可南边还有个曹颂在,曹颙不得不多思量思量。曹颂是两江的官,却因“缉盗”之事,要听李卫宣召。
范时绎要是迁怒的话,难免不待见曹颂这个下属。
落衙后,曹颙回家换下官服,同妻子说了两声,便带了几个长随去了西单牌楼附近的“丰和庄”。
曹颙与李卫约好的饭局,就在这里。
说是饭庄,实际上在一处四合院里的私房菜馆,口味以淮阳菜为主。
曹颙到时,李卫已经在雅间候着。
没有旁人,也就少了客套与寒暄。
因曹颙去年年底去过江宁,两人算起来也不过大半年不见。
同那是相比,李卫越发清减,脸上密密麻麻的麻子坑越发显眼。
可是因居上位久了的缘故,并不见猥琐之态。
气势更盛,透着肃杀之气,不像是文官,更像是卸甲武将。
“到底是什么缘故,怎么就同范时绎闹腾起来?江南可是干系到社稷民生之要地,你们两个闹不合,皇上说不定要恼。”曹颙也不废话,直言道。
李卫摸了摸大脑门,苦笑道:“哪里是我想要闹?实在是没法子,是范时绎要抓我的小辫子。他弹劾我的折子,都已经递到御前。早在刚进京下通州码头时,便争了一次道了。那次我念着他资历深,还退让了一步。他一个谢字儿不说,今儿又变本加厉。要是再退,我就成了笑话。”
虽说曹颙与范时绎做过两年同僚,可两人官衙不在一处,见过的次数有限。
在曹颙的印象中,范时绎有儒将之风,看上去与李卫的彪悍正相反。
没想到他竟然行事如此霸道。
“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因你羁盗差事,若是他连皇上的安排都不满,那气度这么小,也做不到总督。”曹颙道。
李卫冷笑两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还真是大人高看他了。他对幕僚说,他堂兄范时捷罢陕西巡抚并非是因受年羹尧牵连,而是犯了小人的缘故,那小人就是我。我出京后,先西南,而后江南,距离陕西几千里,哪里就同范时捷扯上关系?不过是无稽之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