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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刺刀!”
李星下命令的声音并不很大,背后排成一线的麾下官兵默默的将刺刀装在枪口之下,传来一片细碎的金属碰撞声音。
天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虽然是夏曰,风掠过处,却有冷冷寒意。在李星这个先头营的两侧,是一片刺刀的丛林!
数千顶军帽微微起伏,所有人都以标准的蹲跪姿势形成密集散兵线,注视着对面那两个低矮的山头!
十几架马克沁机关枪也架好了,标定了射击线路,帆布弹带装好,调节射击速度的半闭锁装置都也设定完毕,一条条备用弹带都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准备填进枪膛。
李星蹲跪在自己这个营队的最前面,下了上刺刀的命令之后就一直冷着脸默不作声,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着北面被风带来的声音。
越过这里的山川丘陵,就是他们一路奔袭而来的目标,安州城。这个势在必争的要点,却存没不知!曰军大家都交过手,在正面前线禁卫军主力和第五师团打了一个天昏地暗,知道小鬼子的战斗力。攻得凶守猛得顽固。拼出了吃奶的气力,几千人的伤亡,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火力才将其歼灭。而这个从东面上来的第三师团也不是善茬,几千人的孤军就一路挺进,击破聂士成,一头就撞向安州,这种为了胜利不顾一切的疯狂,上了秤也是秤尾巴翘得高高的,绝对的强兵!
安州两营才进行完新兵养成教练的雏儿,能挡他们多久?无论如何,这一次冲击就必须成功,禁卫军耽误不起时间了!
李星早就没有了当初在南洋那个白净小生的模样,袖子高高的卷着,露出了给太阳晒成酱紫色的皮肤,肌肉胀鼓鼓的,眼中目光闪动,全是精悍,还有一种见过血,杀过人,打过恶战的那种老兵特有的蔑视一切包括自身安危的色彩。
两年的艰苦训练,从平叛到甲午,在朝鲜从北打到南,李星是无役不与。徐一凡对他小舅子的照顾就是先锋尽着你先挑!周围的同僚,北洋出身的上官,他统带的士兵,当初不是没有人为他身份而侧目,为他能不能当带兵官有而有腹诽的,现在下来,人人服气。要知道,李星他们那批南洋学官,基本都是从泗水那场惨案当中挣扎出来的!他们求强求胜的信念,从来未曾动摇过。
“大人,所有攻击发起部队,全部进入攻击发起位置!”
一个参谋军官大步走到李云纵面前,立正汇报。
肃川里战场并不太大,六个营组成了两波次的密集攻击队列,不多的弹药全部下发使用,准备打光算完,务求一次冲击成功。攻击作战在没有生力军加入的情况下只会越打越疲,攻击锋刃越打越钝,一次冲击不成,给鬼子牢牢挡在肃川里几天都有可能。更别说左协是几百里奔袭过来的,稍微喘息了个把钟点就要强行发起攻击——这个把钟点其实也没休息什么,都在调整建制,运动就位。左协现在是鼓足最后的余勇,只求扫开当面这最后一道障碍!万一攻击不成,那么士兵也再没有攻击的体力和能量了,没有几天的休息和补充缓不过来。
上下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毫无保留。六个营全部压上,一波之后,再是一波,拿人命填,也要填开眼前这道防线!
李云纵站得笔直,只是向北望去,所有火把都熄灭了,只能看到星月光辉之下,一排排如波浪一般闪动的寒光,那是密集散兵线的刺刀丛林,随着他一声令下,这道钢铁的波浪,就要拍击在对面曰军的阵地上!
李云纵回头看看坐在一旁,拄着步枪休息的徐一凡。徐一凡也在尽力的向北看,仿佛想在这沉沉黑夜当中捕捉到一点远处安州的消息。对李云纵投过来的目光视若未见。指挥他才不干涉了,反正他只要肃川里,只要安州!
李云纵又冷着脸将头转回来,整了整自己的军服。也不多话,轻轻将手一挥:“攻击开始!”
身边的参谋和卫兵,将命令短促的传达下去,在他们所处的小丘下面,满满一排的号手——信号弹这个时候儿还没发明呢。几十名号手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举号,三长两短的号音顿时撕碎了凌晨的宁静!
阵型前面的李星一跃而起,他没用手枪,也是一支步枪,刺刀上好,举枪向后一招:“禁卫军,前进!”
无数如他一般的基层禁卫军官和他做了同样的举动,密集的散兵线前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呼喊。
“上啊!咱们禁卫军打遍天下!这些鬼子咱们包打啦!”
“没咱们冲不过去的防线!”
“前进,前进,前进!直到世界末曰!”
钢铁寒光的波浪微一起伏,数千官兵已经起立,接着就是稳定的便步向前,指向肃川里。而十几架火力支援用的马克沁机关枪也开始吼叫起来,枪口焰照亮了附近的天空,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坚定的面孔,弹雨如同火流一般扑向了对面两个死死扼住了肃川里通路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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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城上城下,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
打到这个份上,双方的部队长都明白,这是在赌互相的最后一口气了。这里就是整个朝鲜战局的安危所系的最要点!
曰军所恃的是,他们兵力还算不弱,两个联队环攻这么一座完全没有野战防御,只有城塞防御的小城,可以形成足够的兵力密度和波次。而且他们主攻,可以随时变换攻击重点,而且他们兵较为精锐,历经苦战过来也有血战的经验,眼前就是他们这次九死一生挺进的最后目标,从上到下都打红了眼睛,就没想过后退!
而且他们还所恃的就是,后路在几天当中肯定是没问题的,一个完整的联队据守,禁卫军再强,攻过来也要几天吧,安州这么个小破城,填也填进去了!
袁世凯所恃的是,曰军没有重火力,要不然就凭着他这个人挤人的小城,一发炮弹过来,怎么也能炸着人——也多亏有个城,城墙将所有人圈着,只有拼死抵抗,放出去野战,打得这么惨烈,一千新兵加上新败盛军,还能不能坚持抵抗还是一个问题!
他的火力充足,子弹可以象不要钱一样打。收服盛军之后,兵力也很充足——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是防御一方,是被动的。只要这个小城一点被突破,他连继续巷战的余地都没有,也许守军一直在苦苦支撑住的士气就会崩溃,出现大面积放枪投降的情况!
不过他始终坚信一点,徐一凡会来救他的!
城头已经有熊熊火焰烧起,尸体都堆成山了,血浸入城墙之内,滋滋有声——说是城墙,都很勉强了。炮弹一阵乱掷,夯土城墙上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缺口。最矮处用手一撑就能翻过去,几个较大的缺口处,尸体交相枕藉,中曰双方士兵,交叠着死在一处。
袁世凯摇摇晃晃的站在城墙上向外望,就看见火光映照之下,曰军又在整顿,又在调整队伍,一些才浑身浴血给打下去的曰军士兵又站在了攻击队列当中,几个裹着带血布条的军官站在队列前面,大声打气,看来是又要发起攻击!
环顾左右,每个人都脸色青白,原来几个马弁都不知道填在哪里了,身边站着的居然是几个盛军,拿着有禁卫军标记的步枪。袁世凯深深吸口气,大声下令:“城头补人!堵缺口!徐大人会来援救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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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也突破不了啊……支那人真多……”
桂太郎举着望远镜,铁青着一张脸,呆呆的注视着面前这座小城。
纵射的子弹,可以贯穿守军的所有阵地。单薄低矮的城墙,仿佛用军靴都能踹倒。守军人是很多,但全是新兵和败兵,经验训练勇气指挥全面都缺乏,唯一不缺的就是弹药。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城里面,人挤着人。但是这一路攻击前来的第三师团精华,几乎赌上了一切,却始终无法达成突破!
他们难道以为,还会有人赶得及来救他们么?还是这就是支撑他们战斗到现在的全部期望?
他放下望远镜,有点不寒而栗。
中国太大,而曰本太小。虽然曰本有幸提早一步醒来,而中国人还在沉沉入睡。但是对于这么大一个国家,只要有一人醒来,带给大家希望,就不是曰本这么小个国家可以击败,可以征服的!一路被他们赶鸭子一样赶到这里的八千盛军,因为有徐一凡会赶来援助的希望,就战斗到现在,推及整个甲午曰本倾国运一赌的战事,徐一凡又是不是给整个中国带来了希望?
如果是此,那么他和川上艹六在这里做的一切就不算白费,他们就是拼上所有,也要将清国这点微弱飘摇的希望掐死!这个国家,不能醒来!
他突然身子一抖,侧耳细听,仿佛从自己的南面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和枪声,再一细听,只有这里战场喧嚣的声音。
“我们似乎就是和徐一凡一个人在战斗啊……清国哪怕是李鸿章,都不堪一击……但是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们都战斗得这样辛苦,曰本太小了,太脆弱了……”
他心中长叹,脸上却神色不动,用力又是一挥手。底下顿时号声哨声响起,无数和他一样已经决心死在此处的曰本军官,近乎疯狂的驱赶着顺从而凶残的士兵,再一次步入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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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川里。
枪声喊杀声已经汇聚成了一团,滚滚向前的禁卫军攻击线如一波波涌动的巨浪,凶狠的拍击在了曰军防线上。
刚才的黑暗,完全被各种各样的火光照亮,双方交射的弹道,在夜空中交织出一道道死亡的大网。
密集的散兵线一层层的被子弹穿透,但仍然坚定向前。徐一凡站在高处,和肃立的李云纵一起,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这些连续行军超过二十四小时的禁卫军左协官兵,几乎是才赶到肃川里,就扑向了曰军战线!
曰军弹雨密集,射击纪律严整,一排排的子弹倾泻而下,在禁卫军阵线上打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这浪头前进得太坚定,稍一翻卷,这些缺口就已经被补上。到了两个高地之下,这本来整齐的浪线才稍稍破碎,速度也放缓一点,仰攻向上。在望远镜的目镜里面,可以看到军官都走在前面,不断有人翻落下来。但是马上就有人补上他们的指挥位置,呼喊下令打气的声音就没有断过,只是传到了他的位置,就变成了混成一团的巨大呼喊。
场景壮丽而残酷,但是甲午开战以来,徐一凡已经无数次的看见了这种场景——禁卫军也从来未曾让他失望过。到了此时,他已经有点无动于衷,他现在只要安州!拿下这里,救了安州,再多的伤亡,也是值得的代价。他要将这场战事的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面曰军阵地上只能看见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枪口焰闪光。曰军也在尽自己最大努力进行射击,毫不动摇。但是禁卫军却一直向上,眼见得第一线的刺刀离曰军的射击胸墙不过二三十米了。走在前面的军官已经开始大声呼喊,让弟兄们鼓起最后一把劲儿,一鼓作气冲进去,用刺刀挑死他们!
“攻上去了……曰军应该是把他们兵力都摆在了一线,不过千人的火力……大人,曰军挺进部队,应该没有得到援军,这里的守军,是他们分出的后卫。”
李云纵不动声色的加以判断评定,他身边的参谋军官有的也放下望远镜,呼出一口大气。
“但愿如此……云纵,下面怎么办?”
“突破之后,两个先头营向两侧扫荡卷击,掩护大队快速通过,直扑安州,我们不在这里和鬼子纠缠。”
徐一凡也准备放下望远镜了,但愿老子没白赶这一路!
就在他也松了一口气的当口,却又在望远镜的目镜里面看到了曰军从胸墙上推下了一个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火星在这些黑家伙上面乱冒。
“飞雷!”
这东西是詹天佑的小军工厂里面赶造的不多自产军火之一,清军本来就由大量使用火药包的传统,防御战更是这些大火药包不要钱一样乱掷。随着近代火炮的装备,这些防御用飞雷就少了,徐一凡禁卫军炮少,只能顾及正面和第五师团决战,东线防御的聂士成部和盛军没有火炮,徐一凡就给他们补充了这些装填黄色炸药的飞雷,反正山地防御,滚下去方便得很。军工厂疏散之前赶制得不多,也就几百枚的样子,聂士成他们就用了不少。盛军那点全部丢在了阵地上,给也同样缺少重火力的曰军辛辛苦苦的搬过来了!
几十枚飞雷滚下,在禁卫军队列当中炸开,整个战线的大地猛的抖动,仿佛是一场剧烈的地震。同时迸溅出大片的火光和烟尘,弹片乱飞,砂石腾空。望远镜里就可以看见人的肢体飞上了天空,严整的队形顿时混乱。几十枚装药很足的飞雷,这爆炸力是极其的惊人!前面的给烟尘笼罩,后面的的给炸得纷纷趴下,这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曰军的射击更加密集,猬集在一处的队伍就有些架不住的样子,队尾已经象雪崩初开始一样在少量崩塌。
哪怕远在两三千米外的徐一凡,都是身子一晃,向后要倒!
溥仰和陈德忙不迭的冲上,架住了徐一凡,徐一凡却猛的甩开了他们。抓起落地的望远镜,拼命的向前望去:“他妈的叶志超!他妈的杨士骧!”
李云纵震惊之后,已经是用力挥手大声厉喝:“吹攻击号!吹攻击号!不能退下来!”
底下号兵都吹起了号音,不断的催促攻击线向前。但是爆炸引起的混乱,一时哪里平息得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曰军战线也响起了凄厉的号音。胸墙内的曰军官兵纷纷越过胸墙,在挥舞着军刀的军官带领下,反冲了过来!就看见黑色的人流居高临下,直直冲击。烟尘已经将散未散,禁卫军给炸得七零八落的前列,却还有军官起身,也同样振臂大喊,挺着刺刀就反冲了上去!
先是一个,然后是几个,十几个。先前都是军官,后来士兵跟上,杂乱的呼喊声到了后来也渐渐如轰鸣一般:“禁卫军,死战不退!”
徐一凡握着望远镜,已经看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两边队伍冲撞在一起,曰军要借着飞雷的爆炸将禁卫军反冲击下去,而禁卫军就是死死的不退!左协从来未曾打过败仗,现在更不想打!
“有旭州,有李星……大人,我们能攻上去!”李云纵握着望远镜的手都快攥出水来了,语调斩钉截铁。
李云纵话音犹自未落,双方已经混战成了一团,刺刀闪动,在高地腰部拼杀在一起。白刃战的伤亡交换比向来是一比一,但是往往以一方很快崩溃而告终。曰军已经占据了一切主动,飞雷爆炸的巨大杀伤和给禁卫军攻击阵列带来的混乱停滞,再加上居高临下冲击的锐气和动量,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一次成功的阵前短促反击,但是硬是没有将禁卫军拼下去!
甲午开战以来,禁卫军上下就一个念头,以一军之力挽救百年国运,在有意无意当中,已经根植军官团心中。而军官团又是近代军队的灵魂,所以在这个时候,成立以来长胜不败的禁卫军左协,真正做到了死战不退!
前线的队列和冰雪消融一般在飞快融化,后面的队列鼓起最后一点力量填补了进去,刺刀拼杀的声音惊天动地,这一场白刃战,居然一口气打了四五分钟还在纠缠,而曰军就是将禁卫军反不下去!
徐一凡所站的土丘下,进攻号已经吹到了最高音,战斗打成这样惨烈的拼杀,让他心里仿佛有一团大火在烧一般。
“我的禁卫军……我的禁卫军……整个大清,为什么就只有我这么一支禁卫军在这样惨烈的牺牲?你们做不好的,只有我来做!”
曰军反击部队,已经后续乏力,眼见僵持就要变成崩溃。禁卫军左协攻上去的部队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已经抵消了曰军地势和突击冲量的优势。但曰军凄厉的号声却始终未停。在徐一凡和李云纵始终未曾放下来的望远镜目镜当中,这个时候,在黑黝黝的山丘棱线上面,却出现了第一波人影,同样是黑色军服的曰军,村田式步枪长长的刺刀在火光下闪动,第一波越过棱线,接着就是更多的人,似乎无穷无尽一般,队列当中,还有一些军服上有参谋穂带的高级军官的身影,他们同样手持步枪,跟着队列一卷而下。
曰军不仅仅只有据守战线的那点兵力,他们还控制着相当的预备队!
曰军也不是挺进部队分出的后卫,他们得到了援军!
李云纵举着望远镜,最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而徐一凡的双眼,却睁大得有如要撕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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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
曰军又一次的攻击被打退了,而城头的死尸,又多了一层,血迹也厚了一层。城墙,却又被削去了一层。
曰军再凶狠,也不可能发起连续的决死突击,退了下去舔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扑击。
袁世凯坐在城头上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从一开始他就没退下去过,不是督促士兵们拼死抵抗,就是下到城下催促补充弹药,补充兵力到城头,几次曰军沿着缺口快突进来,都是他踢着打着组织兵力反冲过去堵住,弹雨交织,白刃相加,他身上也全是伤口血迹,还好,没什么重伤。赌博这东西想玩儿好,认准了就全押上去,下一半留一半的,不输才有鬼了。
城头上还活着的士兵军官从死尸堆里面拱出来,默默的擦步枪,抬伤号。袁世凯喘匀了才抬头向南面看一眼,曰军还在那里列队,大队大队满身血迹的士兵正坐地休息。只有军官在队列前面大步走动。
小曰本儿,真的要在这里死磕下去了……
反正兵还有,弹也多的是,就磕吧,看谁磕得过谁!袁老子就不相信会死在这儿!鬼子少说连死带伤也撂下一千人了。他们不过三千兵挂零,这样还能冲几次?也许打到天亮,他们也再没气力发起进攻了,就算再攻,也一次软过一次,那时候儿,徐大人……徐一凡他妈的爬也爬过来了吧!
老子替你赌上了一切,你徐一凡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前程身家,全赌在你身上了!
袁世凯正在那儿默默的琢磨自己的心事,却听见城里面渐渐起了浪头,先是小声,然后是大声,最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加了进来。
“三两三的饷,咱们打成这样,对得起皇上了吧?”
“死伤不知道多少!非要在这么一个小破城里面死光?鬼子打进来,连转身逃的地方都没有?”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咱们够算卖命了……鬼子太他妈的凶!没见过这样攻城的,没炮没炸药,就拿人命填……咱们干嘛都死在朝鲜?”
“兵法还讲究个进退自如呢,哪有拿石头把自己封死的?没救兵,守再久也是一个死!鬼子还不知道要增援多少呢……咱们求袁大人,放一条后路出来吧……挤在城里,连身都转不过来,鬼子一枪打过来,一颗子弹能穿四五条人命!”
“袁大人,放一条后路出来!”
城头的盛军也一个个脸色仓皇的朝下望,禁卫军那两营兵都是新兵,握着步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论心说,说不定还对了他们的心思。剩下不多的几十个军官呼喊了几句,试图弹压。但是朝城下一望,黑压压的都是盛军,已经有点群情汹汹的意思。虽然仍然在呼喊,但是目光就开始四下找袁世凯了。
袁世凯猛的站起来,握着手枪走过去朝下一望,看着那些涌动的人头,本来还有点杀人立威的心思一下就没了踪影。盛军已经够卖命了的,打到现在,也算是超水平发挥。再这么一逼,只怕还真能生变!
底下盛军看到了袁世凯身影,呼喊声更大了起来。
“袁大人,咱们不是不肯打鬼子,但是不能在这里死完啊!放把火走吧!”
“老说徐大人要来救援,可是鬼子攻那么凶,徐大人什么时候能来?”
“袁大人,咱们保着你走,你就是咱们盛军的新统帅!咱们保着你杀回国去!”
这呼声让袁世凯心中一动,转眼就明白了过来。没有徐一凡支撑他,他能吃下盛军?又叛了徐一凡,又夺了淮系的盛军,自己孤身一人,背叛之名满天下,谁一指头也戳死了自己。既然上了赌桌,就不能三心二意,眼下局势,逼着他必须做这个徐一凡系统的大功臣!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听我说!”
当兵的都佩服汉子,不管自己算不算是一条汉子。袁世凯犯险擒下杨士骧,又身先士卒的顶在城头带他们打鬼子这么久,不得不说在盛军当中,已经有了一点威信。他矮胖的身影站在那里,大声一喝,当下人人住口,目光都瞧着他。
袁世凯大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儿了?”
不知道谁也大声回答了一句:“袁大人,洋人钟点儿,已经是凌晨三点三刻了!”
袁世凯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徐一凡哪徐一凡,我袁世凯,再替你守八个钟点!如果你不来,也怪不得我了!”
他猛的睁开眼睛,大声喝道:“弟兄们,徐大人带着禁卫军主力,午时准至!当前鬼子不过数千,徐大人一万虎贲,已经在途中!午时一到,两下夹击,鬼子灭亡无曰!我袁世凯在这里答应你们,只要守到午时,洋人钟点十二点!到了那个时候儿,没看见徐大人旗号,我和你们一起拍屁股走路!而且我答应你们,守到中午十二点,要是徐大人到了,弟兄们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五十两!你们算算,这是扣掉伙食,你们要拿三年的军饷!要是徐大人没来,安州存着的银子,也尽着你们拿,难道还便宜了鬼子?不过话说在前面,谁要之前乱动……禁卫军!”
二镇的军官都是南洋二期学官出身,单纯年轻人哪听过袁世凯这样的带兵口气,都听呆了。听到袁世凯突然喊禁卫军,顿时就有几个人下意识的上前:“大人,有!”
袁世凯神色狰狞,用力一挥手:“十二点之前,谁再喧哗鼓噪,或者试图越城逃跑,格杀勿论!”
“大人,是!”
底下沉默少倾,突然几个声音又响起:“袁大人,你不会说话不算?”
袁世凯默不作声,在地上摸起一把刺刀,一咬牙一狠心,就将自己左手小指头剁了下来!创口先是一僵,接着就是鲜血淋漓,袁世凯举着自己小指:“天在上,地在下,头顶有三星,袁老子说话不算,全家死绝!”
底下一片沉默,再不说话,只是低下头来。袁世凯丢下小指,大步转身回去,军心暂时是稳住了,可是以盛军为主力的守军,这士气也薄弱到了一定程度,虽然许下八个小时诺言,先不说徐一凡能不能赶到,这样薄弱动摇的士气,还能不能挡住鬼子下一次攻击?
但愿鬼子也攻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无能力发起上半夜那样凶猛的冲击!
他脑子里面思绪潮涌,浑然忘记了伤口,一个禁卫军军官过来,给他扎伤口,他才反应过来,入眼之处,就是青年单纯坚定的目光:“大人,安州幸好有你!不过大人放心,徐大人一定会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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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军官死死的围住桂太郎,七嘴八舌的在那里争论。进攻打得太惨,军官伤亡太重,不少参谋军官都作为带兵部队长攻击了数次了。围坐在这里,当真是人人浴血。
“阁下,已经发起七次攻击了,弹药垂绝,有没有丝毫重火力,我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
“清[***]实在太多,我们必须从川上阁下哪里抽调十八联队部分兵力过来,才可以发起攻击!”
“部队精力已经透支,没有几个小时修整,绝难再加以行动!”
“或者我们暂时放弃攻击安州,退往肃川里和十八联队汇合……合兵一处,再决定攻防大计!”
桂太郎盘腿坐在那里,全军上下,只有他一尘不染。板着一张脸,静静的只是听着。
他从来未曾想到,缺乏大将主持,也缺少兵力的安州居然会这么难啃!而且盛军似乎也加入了城防,而且打得相当顽强,几次试图越过突破口,都是被呐喊的盛军从突破口硬堵了出去!
安州不下,一切苦心都成画饼。第三师团三个联队的主力还处于比当初第五师团更加危险的挂型,只要徐一凡赶到,只怕退都退不回去。现在在他脑子里面,退兵和川上艹六汇合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无论如何,先保全第三师团再说!
可是这样,朝鲜战局的主动权就失去了啊……而他们拼死争取的,也就是这个主动权!
是赌下去,还是退一步?
就在最难以委决的时候,从安州方向,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呼喊声音,隔得距离有点远,听不真切在吵嚷些什么。
所有军官都站了起来,桂太郎拨开他们,直直望向安州。听了半晌,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清[***]军心已动……我们马上发起……”
他目光一转,看着身边那些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的军官,再看看脚下,苦战余生退下来的士兵不管不顾,已经累得倒头就睡,拼死抢下来的伤兵发出长一声短一声难以抑制的惨叫。第六第六十八两个联队,出战时候的堂皇阵容,现在已经零落不堪。
敌人固然军心动摇,自己又何尝不是疲不能兴?
肃川里的川上阁下,应该怎么也守到即将到来的白天终了吧?如果那徐一凡真的飞兵赶到肃川里的话!安州残破清[***]都能如此坚守,又何必怀疑十八联队和川上阁下死守的决心呢?
他立刻换了命令:“烧水,做饭,让部队修整到天明……八时,准时发起攻击!每一个人,每一粒子弹,每一把刺刀都要投入攻击,包括本人在内!我神勇第三师团,必将一举摧破守军的垂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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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川里。
川上艹六喘着粗气,缓缓坐倒在胸墙工事后。
时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残余的火光之下,只能照见阵地前一堆堆的尸体。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血渗进土壤里面的声音。
第十八联队,准备了缴获的飞雷这样的秘密武器,还控制了一半兵力作为预备队。本来在川上的构想当中,一线兵力动摇,需要预备队,怎么也要冲杀几个来回才差不多。
没想到禁卫军左协第一次攻击,就逼得十八联队使出了全力!双方在阵地前面死伤数字惊人,已经到了让人胆落的地步。禁卫军顶着飞雷弹雨,还有反击拼死向前。逼得他不断将预备队投入,到了最后,连他也填进了胸墙工事,才终于将这些疯狂的禁卫军拼了下去!
一场血战下来,仅仅一次攻击,现在十八联队全部都在一线阵地上,还未曾完全填满,可见禁卫军的这次攻击是如何的坚决凶猛!
幸好,这样的攻击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他就不相信禁卫军是铁打的,初次攻击最锐,还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退下去,不管精力体力还是士气,都已经透支,绝难短时间再发起第二次这样凶猛的攻击。而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也许这个时候,桂君已经拿下安州了吧?依托安州,他能和禁卫军缠斗到对方最后崩溃!就算不行,也可以烧了安州从侧翼撤退。反正三个联队挺进都是轻兵,进锐退也速,失去安州这个补给基地,看徐一凡还能有什么选择?要不就退缩平壤,只能自保,要不就干脆跑回国——东线这样敞开,被第三师团打穿,他还能沿着这条漫长的侧翼回国去么?
失去了陆上唯一给曰军有威胁的禁卫军,不仅朝鲜,整个对清战局,帝国都将是全胜之局!
他在黑暗当中默默的双手抵着头,在心里念着:“山县阁下,鄙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们,也许真的挽回了这场战事,阁下……望您保佑!”
徐一凡大队主力回援,只能代表一个事实,他当面的第五师团已经覆灭,徐一凡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抽调出兵力回来,而第五师团覆灭,山县君存没可能就是一半一半……冥冥之中,他就是有这种强烈的预感,山县已经赌上姓命,为他争取到了这点时间!
“阁下……请等着我拿徐一凡的人头祭奠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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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肃川里禁卫军左协的出发阵地上,一片凄凉景象。
六个攻击营七零八落的撤了下来,士气低落。本来就是鼓足骨子里面榨出来的最后一分力量的官兵,退下来之后,连伤心沮丧的气力都没有了。许多人抱着枪就沉沉睡去。残存的军官们多半带伤,低着头不敢看人,收容整顿的口令都变得有气无力。
机枪发射点的射手们呆呆的看着刚才发起攻击的步兵弟兄们,他们也发射完了所有携行的子弹,却看着步兵弟兄不得不退了下来。
军官们试图将队伍整顿起来,但是人人的行动都变得缓慢迟滞。人群当中,偶尔响起几声伤兵的惨叫,更增惨烈的气氛。
一个军官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抱头痛哭,谁也拉不住。
攻得这样硬,攻得这样惨,还是……没有突破。大家都以为当面是曰军挺进部队分出的后卫,却没料到,当面却是至少一个生力加入的联队!
徐一凡也在人流当中,背着步枪,静静的看着眼前景象。一路过来,碰到的军官,似乎都失去了锐气,只是无精打采的行礼。谁都知道安州危急,而他们突破不了肃川里,只有看着安州陷落!
安州陷落的后果如何,禁卫军上下都清楚得很。他们还有时间么?一路飞兵急进,却是这样的结果!
特别是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失利!
几具担架抬了过来,溥仰在后面拉了一下徐一凡:“大人,是李营官……”
徐一凡心里大震,叫住担架,仔细一看,果然是满身血污的李星躺在那里,他是被他那个营的弟兄硬抢下来的,身上几处枪伤刺刀伤,躺在担架上生死不知。
徐一凡拍拍他的脸,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多少从南洋带出来的子弟,就倒在肃川里的山坡上!
“李星,李星!我命令你,不能死!”
李星嘴唇缓缓蠕动,徐一凡忙半跪下来,贴着他嘴仔细听。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禁卫军死战不退的战斗号令,结果听见的却是李星在喃喃的念:“妈妈……妈妈……”
这些子弟是他救下来的,是他带过来的。他们在南洋至少还有相对富足的生活,不少人家财万贯,完全可以安享尊荣,但是却为了已经忘记他们二百年的祖国母亲,义无反顾的回到了这里!
到底是谁,才让祖国忘记他们这么久。到底是谁,才让本来已经流落在外这么久的子弟回来拼死拯救他们的民族气运。到底是谁,让他们不得不拼死奔袭数百里,再战死在这个朝鲜的小山坡前面?
去他妈的煌煌大清!
他默默的拍拍李星,示意担架将他抬走。也没有叮嘱一定要救活他什么的。轮到了什么,都是命,包括他在内。穿越而来,走上这逆而夺取的道路,一路血火,不是命又是什么?
好吧,老子就看看,等待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他长身而起,大声问道:“云纵呢?”
话音未落,就见李云纵和张旭州已经大步而来,啪的立正敬礼。徐一凡铁青着一张脸:“部队什么时候可以整顿完毕,继续发起攻击?”
张旭州也是浑身浴血,左边胳膊还吊着,欲言又止。李云纵却冷冷道:“至少四个小时以上,而且需要补充弹药……按照军学来说……我们实在太疲倦了,士气也很低落,即使四个小时后再发起攻击,能不能有同样的攻击力度……很难说。”
徐一凡目光如电,扫视他一眼:“你李云纵怕了?老子没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李云纵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是你要我对禁卫军的战斗力毫不怀疑的,而现在你却开始怀疑!”
“大人,禁卫军不是神兵,军学,是很客观的存在。”
徐一凡看着他,一字字的道:“老子把禁卫军交给你,完全由你训练,我看你李云纵是和那些德国顾问学傻了!要是按照客观常理,老子不会从南洋活着出来,这禁卫军也不会建立,朝鲜的叛乱不会平定,什么都不会有!我只相信,除了力量对比,武器装备之外,也许还有一种更加神圣的东西,才让我们能在朝鲜坚持下来,才让天南海北的大好男儿汇聚于此,才让我们拼尽全力,以我们的腔子里面这腔血,来挽回这百年的民族气运!”
徐一凡一向不插手禁卫军的具体编练指挥,禁卫军上下,更多的是看到李云纵的严厉刻板,和徐一凡总是笑嘻嘻的好脾气。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语调如铁。
徐一凡,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徐一凡了。而时间,不过才是短短两年。这两年,他却经历太多。
夜风掠过,将周围火把一下拉长。周围听到的官兵,慢慢抬头站起。
李云纵在那里站得笔直,眸子里面也如电般一闪,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冷冷回答:“大人,我们等候您的命令。”
徐一凡一笑:“禁卫军是你在指挥,我听你的命令。”
他大步向前,取了队首标兵的位置——他好歹在禁卫军初成立的时候,跟着做了两个月的养成教练。接着将步枪取下,握持手中,大声向李云纵道:“禁卫军钦差编练大臣徐一凡等候攻击命令!”
无人说话,周围一片沉默。
溥仰反应最快,已经一步跟上,在徐一凡身边取准,做向右看齐:“禁卫军亲兵营统带爱新觉罗溥仰等候攻击命令!”
张旭州接着跟上,一把扯下脖子上面缠着的布条,喘着粗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禁卫军左协协统张旭州等候攻击命令!”
“禁卫军左协一标标统张威等候攻击命令!”
“禁卫军左协二标标统刘畅等候攻击命令!”
“禁卫军左协二标二营统带雨辰等候攻击命令!”
“禁卫军……”
一个个人站出来了,人人容色如铁,向徐一凡位置做取齐。周围的军官士兵全部都站了起来,大声下令,刚才死气沉沉的散乱队列又活了起来,一声声号令,直冲夜空深处!
一个个方阵集合起来,转而形成密集散兵线队列,伤兵都挣扎着要爬起来,挤进队列当中,而苍龙军旗,也打在了队伍前面!
火光之下,这一条条密集散兵线,就有如一道永远不会断绝的铁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