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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以为,讲规矩礼节是大官们的事,末将只是厮杀汉,皇上说叫末将预备接太子回宫,保护殿下安全……末将就只管军旅之事,别的,一律不理。”
到了此时,史可法倒也是瞧了出来,眼前这年轻的过份的副将只是一个认死理的纯粹军人,而不是趋炎附势之徒,虽然又被顶了一次,他倒是对邱元一心生好感,当下只道:“好了,好了,做好你份内差事就是,本部堂这里,不要再饶舌了。”
这也算是投降,邱元一此时才微微一笑,原本岩石一般的面孔,一笑之下倒生动活泼了许多,到这时候,各人才发觉他,并不是简单的死心眼,若非是大将之才,怕也不敢顶史可法,更没有办法把麾下军旅带成现在这副模样!
“臣邱元一,见过太子殿下。”
邱元一脸上的笑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到朱慈烺马前,他的面孔又恢复成原本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原地单腿跪下,才朗声报名见礼,末了才道:“恕臣不曾远迎,将士甲胃在身,不能全礼。”
“我们一路南下,什么时候和你讲究过这些个了?”
适才一文一武斗嘴,朱慈烺只是在一边看着,笑而不语,此时也不提适才的事,只是问道:“怎么,你在这里列什么队?”
“皇上有命,着臣列队,等候消息。”
“哦,原来如此!”
想不到崇祯还有这么强硬护子的时候,要知道,这位皇爷向来是顾忌名声比姓命和江山还要紧,调关宁军,要内阁出头,南迁,要内阁出头他才肯同意,甚至是借助军饷之类的事,也是如此。
这会子明知道大票文官和东林复社为主的诸生在和皇太子顶牛较劲,皇帝却已经连禁军都调集了,看来再耽搁下去,就要下旨出动开道,想到如此,朱慈烺也是很觉感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殿下,赶紧进去吧。”
邱元一似乎能理解朱慈烺的心境,当下只道:“里头适才传消息出来,皇上十分着急。殿下宜早点进大内去,宽慰圣怀。”
“是的,臣等送到此地,请殿下早入内廷。”
“恭送殿下。”
史可法领头,勋、亲、武,还有大量文官一起跪下,两跪六叩之后,便算是完了迎接皇太子回宫的大礼,朱慈烺在马上受礼之后,用眼神向史可法等大臣致意,接着便是在数千甲士的护卫之下,直入大明门,向着午门方向赶过去。
南京的宫禁在后世毁于战火,只剩下一点点的残迹,无可观赏,而此时却是规模宏大,宫室一样的瑰丽壮美,只是曰久失修,到处都是斑驳陆离的尴尬模样,站班的禁军也没几个,太监更是寥寥无已,一直到过了皇极门,一路北行,看到乾清门的时候,伺候站班的太监才渐渐多了起来。
“奴婢等见过小爷!”
乾清宫掌事牌子仍然用的是吴祥,在养德斋殿门前一看到朱慈烺过来,由他带头,呼拉拉跪下百来十人,大半是南逃下来的太监,宫女只有不到二十,看着还多是跟着两宫皇后下来的贴身宫人,而皇帝身边的,却几乎没有一个跟过来的。
太监群中,还有邱执中与李继周等东宫太监,此时也不便单独行礼,只是抬头之时,用眼光向朱慈烺致意罢了。
“好,都起来,起来吧。”
此时都有劫后余生之感,无形之中,朱慈烺的态度也是凝重起来,他刚想说点儿什么,眼角余光处已经看到崇祯缓步踱了出来。
“父皇!”
他先叫了一声,心田里头已经没有什么别扭的感觉了,发自自然,虽没有太多情感,但也十分真挚。
出声之后,便是跪下行礼,一拜三叩首,用的是大礼。
原本父子之间每常见面,不需如此,但朱慈烺已经很久不曾与崇祯见面,所以礼节上自是与往曰不同。
“吾儿起来!”
待朱慈烺行礼刚毕,崇祯便已经双手托在他的臂下,使劲一托,等朱慈烺坦然与他对视之后,崇祯才露出一脸满意的微笑,轻轻点头道:“你很好,淮安的事,做的十分的好!”
“儿臣有些事不曾请旨,十分大胆,还请父皇责罚。”
“事急从权,汝父不会连这一点也不明白。”
“儿还有几件要紧大事,要和父皇禀奏。”
“吾儿一路辛苦,见面就要说正事……”崇祯脸上露出几分感伤之色,他道:“其实,朕现在手足无措,放眼看去,无几个可靠大臣,无几支可用之兵。深夜推枕,竟是夜不成眠……京师南逃之后,朕常在想,再不改弦更张,难道还要再来一次?然而,如何更改前制,也是无可筹措,现今行事,都是祖宗二百多年下所用制度,一时之间,朕也不知道如何改起?倒是吾儿说过,财赋制度最为可改,十分迫切,而今看来,可有确切成算?”
其实财赋制度当然是最该先改的,因为明朝的财制是朱元璋想当然的产物,既做不到量入为出,也不是根据政斧花销来制度税额……它最悲剧的地方,就在于没有预算,没有支出明细,甚至连专责管理都办不到。
修一条河,要工部出一部份钱,地方一部份钱和人力,户部拨款,各部门之间还没有直接领导,内阁只是秘书班子,除非大学士兼尚书,不然的话,根本没有直接下令的权力。
在政治清明的时候,可以通过皇帝下令,内阁明发上谕的办法来协调,在现今这种时候,哪里还有这种蛋疼的事?一个中央政权,修路造桥都办不到了,还妄谈什么军国大政,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崇祯加派的三饷,自己到手支出的是多少,用在前线的是多少,重复浪费了多少,贪污挥霍了多少……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整个帝国财政,反正到这个时候是彻底崩溃了,一个皇帝对整个省的灾害和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发出的赈济款是两千两白银,它不崩溃才是活见鬼!
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在漫漫海途时朱慈烺曾经多次与崇祯长谈,并且建言一定要急速整改,而崇祯自然也是赞同,现在父子见面,不及说什么,首先谈的就是这件大事。
倒也不怪崇祯着急,今年南方的财赋收入还没有报上来,不过除掉各省自己的军队,去掉实物收入,再扣掉地方必须的截留……能到中央政斧手里的肯定是不多了,据估计今年岁入是六百余万折色和数目不详的本色到府库,而通盘算算,各镇、督、抚,到处都报名,到处都在请饷,这六百万还真不够发饷用的。再加上朝廷曰常开支,官员俸禄,水旱救济……真真是一本烂账,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这还是去掉北方包袱之后的结果!
崇祯着急上火的,恐怕还是没钱这一遭。
他是被这件事吓的怕了,从他登基为帝就一直没钱,魏阉留下来的,万历和他阿哥天启年间留下来的内帑早就贴补的干干净净,到最后,连京营的饷钱都发不出来,几次请国戚助饷又闹了个灰头土脸,财政上的困难,也实在是这个皇帝心中难以释怀的噩梦了。
“父皇,此事当然是十分要紧。不过,整顿财务,不外乎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父子二人相差半个身位,崇祯脚步不停的向前,朱慈烺紧随其后,南京这处宫室其实格局并不大,几步之下,两人就一起进了正中。
这是刚修好的三明两暗五间的房子,漏的残破的地方都刚裱糊干净,正中是金台御椅,左手书房右手卧室,格局和燕京的皇帝寝殿也差不离。所相差的,就是伺候的人少的多了,而且也没有名贵的家俱和古董摆设,这一层就显的寒酸了很多,再加上地上金砖怕有小三百年了,虽然擦抹的十分干净,但那种缝隙裂纹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了。
朱慈烺也是十分感慨,朱重八在兴建这座宫殿的时候,可没想到他子孙也有落到今天的这种时候吧?
这位皇祖爷爷,从军制到财制,再到分封亲藩,科举制度,甚至法条大诰,百姓衣着甚至是穿的靴子和头上的巾饰都插了一手,都是规定的死死的,在他看来,只要子孙都按着他的规矩来执政治国,这天下就稳稳的是老朱家的,妥妥的万年铁桶江山啊……只可惜,现在虽然不是风吹鸡蛋壳,但也差不离是内囊上来了,能不能守住,还真的是在两可之间呢……“是哥儿进来了。”
正感慨的功夫,打眼却已经瞧着一大群人,头前就是张、周两个皇后,张皇后是含笑看着自己,眼神中也是欣赏意味十足,而周后却是叫了一声之后,便上前来执住朱慈烺双手,双目含泪,只是盯着朱慈烺的脸,似乎是在看胖了还是瘦了。
这一回,间关万里之险,海上还是可以见面,上陆之后已经几十年不通音信,也怪不得周后如此模样。
在两个皇后之后,便又是永定二王等皇子,等朱慈烺好不容易挣出手来时,才看到长平和昭仁两个公主,前者笑颜如花,上前来福了福,却是能瞧出眼圈微红,后者张臂上前,直拥到朱慈烺怀中。
到了此时,经历丧乱离难,也是完全靠朱慈烺一人之力,全家大小,总算是平安无事的相聚在了一起,而朱慈烺回想当初的种种担忧,自然也是有不胜唏嘘之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