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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延龄和李祖述很给王朴面子,两人离了澡堂就回了锦衣卫衙门,开始分派人手去周边各府县赎人了,一时间南京城内缇骑四出,不知情的老百姓还以为哪个倒霉的官员又触犯了朝廷的律法,要被下入锦衣卫大狱呢。
王朴却没有急着离开澡堂子,而是叫了位老师傅给他搓背。
王朴赤条条地趴在软榻上,一边惬意地享受老师傅给他搓背,一边问道:“老师傅,你今年贵庚啊?”
“贵庚?”老师傅不解道,“啥贵庚?”
“呃……就是说你老人家今年多大了。”
“哦,官爷是问小老儿多大了呀,小老儿今年六十一了。”
“老人家,你在澡堂子给人搓背很多年了吧?”
“小老儿从十六岁起就进澡堂子给人搓背,到现在整整四十五年了。”
“难怪能有这么好的手艺。”王朴又问道,“除了搓背,老人家还会别的吗?”
老师傅道:“小老儿除了搓背,还会推拿、修脚、理发、刮胡,哦对了,小老儿还能给人拔火罐。”
王朴忍不住侧过头来,问道:“你还会拔火罐?”
“会。”老师傅道,“小老儿拔火罐的手艺是家传的。”
“太好了。”王朴翻身坐起,也不用老师傅搓背了,问道,“老人家,你在这澡堂里子讨生活挺辛苦的,一个月挣多少钱哪?”
老师傅道:“好的时候每月能挣一两银子,平常每个月也就三五百大子吧。”
王朴愕然道:“才这么点?”
老师傅苦笑道:“官爷,干我们这行的,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在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极高,农民的地位次高,而商人和手工业的从业者地位最低,澡堂本身就是下九流的行当,在澡堂里给人搓背就更是贱业中的贱业了,都混到澡堂子给人搓背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王朴道:“老师傅,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在这澡堂子给人搓背了,你已经是提督衙门的差役了,可以按月支取五十两银子的俸禄。”
“提督衙门的差役?”老师傅说着又伸出五根手指头,吃声道,“每月五……五十两俸……俸禄!?”
“没错。”王朴点头道,“本督就是新任的南京提督王朴,明天你就可以去燕子矶提督行辕找本督。”
老师傅颤声道:“官爷,这……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朴想了想,忽然又向包厢外说道,“六儿。”
吕六应声而入,恭声道:“将军。”
王朴手指老师傅道:“给这位老师傅十两银子。”
吕六诧异地看了老师傅一眼,然后从腰兜里摸出一锭十两的纹银递给了老师傅,老师傅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十两纹银,望着王朴吃声道:“官爷,这……这银子真是给小老儿的?小老儿没有发梦吧?”
“这只是预支给你的部分俸禄。”王朴微笑道,“不过明天你可一定要去提督行辕报到。”
“哎。”老师兴奋地应道,“小老儿一准去,一准去。”
说罢,那老师傅又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去了。
吕六不解道:“将军,你真要花五十两的月俸雇这糟老头子?”
“你懂什么。”王朴嘿声道,“你可千万别小看这糟老头子,就他那身清湛的手艺,将来没准能给本将军带来几百万两甚至是上千万银子的收入,嘿嘿。”
“几百万?”吕六满脸不信地摇了摇头,嘟嚷道,“这怎么可能。”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王朴道,“快把本将军的衣服拿过来,泡完了澡就该去十里秦淮转转了,现在得找个好地段,好楼阁了。”
半个时辰之后,王朴带着吕六和小七来到了秦淮河畔。
这时候的王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翩翩佳公子,而吕六和小七则歪穿青衣,斜顶小帽,俨然是两个为虎作伥的无良家丁。
三人一路行来,只见街边店肆林立,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繁华。
事实上,明末的江南的确已经是相当繁华了,由于大量农民不堪沉重的税负,纷纷变卖田地出逃,有的成了特权阶层的佃农,有的则进了城市成了手工业的从业人员,因为当时的江南与西洋的商贸往来十分兴盛,加工纺织、丝绸、瓷器、茶叶的作坊已经大量涌现,这些作坊需要大量的手工业从业者,这其实就是近代工业的萌芽。
有了大量的手工业和工业,就有大量的商人和大量的财富,有了财富,紧接着就出现了包括青楼记院、酒楼客栈在内的大量服务业,于是就有了整个江南的繁华,有一小撮所谓的“史学家”分析说这种繁华是病态的繁华,是亡国前的畸形繁华,其实那就是放屁!
稍微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宋明两朝才是中华文明的鼎盛时期,而元清入主中原则完全是文明的倒退,满清的所谓康乾盛世只不过是个精心编织的谎言罢了。
事实上到了明末,江南的手工业和工业已经相当发达,在思想领域,禁锢思想的程朱理学也受到了提倡个姓的阳明心学的强劲挑战,重农抑商的保守思想以及士农工商的传统排位秩序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假如大明朝能够不受自然因素的干扰一直发展下去,就会在江南一带局部实现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自然进化。
这个时候的大明朝正处于蛹化蝶的关键时刻,正是各种社会矛盾最尖锐的时候,也是自身最为脆弱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明朝遭受了小冰河期,自然灾祸而行,继而流贼蜂起。
大明朝疲于奔命,最终被关外的满清趁虚而入,眼看就要完成进化的工业文明被生生扼杀了,中华文明整整倒退了三百年,又回到了野蛮的蒙元时代。
王朴站在贡院街头,心中感慨万千,似如没有满清祸乱中原,假如明末的江南能够继续发展下去,能不能先于西方出现工业革命呢?大明朝是不是会先于英格兰实现君主立宪制呢?大汉民族又是否能继续屹立于世界文明的巅峰呢?
“将军,那边好气派一座阁楼。”
吕六忽然喊了一声,王朴闻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文德桥头耸立着一座巍峨的三层楼阁,那座三层楼阁后面还连着好大一片楼阁重宇,显得气宇恢弘,三层楼阁的最底层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匾额,上书“逍遥酒楼”四个大字。
“果然好气派!”王朴忍不住击节赞道,“就是它了,走,瞧瞧去。”
王朴带着吕六、小七进了逍遥酒楼,只见这逍遥酒楼的底层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大厅的营业面积足有将近四百平米,几乎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四五十张八仙桌摆在那里还显得极为空敞。
不过这家酒楼的生意却显然不怎么样,偌大的大厅里摆了不下四十张八仙桌,却只有廖廖四五桌的生意。
早有小二热情地迎上前来,高声唱道:“这位公子,楼上包厢有请。”
王朴点了点头,跟着小二上了二楼,二楼是分隔开的包厢雅座,中间有宽阔的走廊贯通东西,这逍遥酒楼的东翁看来是个爱护花木的人,给每个包厢都起了个好听的花卉名字,诸如兰花、桂花、菊花等等。
店小二找了间临街的“菊华厅”,肃手道:“三位里边请。”
等王朴在桌边坐下了,店小二又手脚麻利地替王朴倒了杯茶水,讨近乎道:“这位公子爷面生得紧,是头一回来我们逍遥酒楼吧?”
“正是。”王朴微笑道,“你们逍遥酒楼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说说。”
店小二微笑道:“我们逍遥酒楼是南京城内最大的酒楼,别的酒楼有的我们都有,我们有的别的酒楼未必有,我们有十年陈的绍兴女儿红,浓香扑鼻的贵州茅台,还有西洋来的红酒,菜肴就更不要说了,天下名菜应有尽有,只要公子爷您说得出来,我们逍遥楼的大师傅就做得出来。”
“是吗?”王朴微笑道,“此话当真?”
店小二自信满满地应道:“当真。”
王朴道:“宫爆鸡丁、水煮肉片、酸菜鱼,会吗?”
店小二道:“小意思,不就是川菜吗,没问题。”
王朴又道:“地三鲜,粉条炒肉丝,黄瓜拌拉皮,酱牛肉,会吗?”
“咦?”店小二惊咦一声道,“这几道菜倒是没听说过。”
这几道菜都是东北菜,店小二知道那才有鬼了,因为东北菜系的形成很晚,直到清末大量山东人闯关东进入辽东之后才开始形成东北地区特独的风味菜系,而这时候才是明末,店小二怎可能预知二百年后的菜肴?
王朴道:“所以,牛皮不要吹得太大。”
店小二恭维道:“那是公子爷见多识广。”
王朴又道:“你们这逍遥酒楼的生意好像不怎么样啊。”
“别提了。”店小二没好气道,“都是复社的那些穷酸腐儒闹的。”
“复社的穷酸腐儒?”王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公子爷你不知道,以前我们逍遥酒楼的生意可好了,那真是座无虚席、曰进斗进,只可惜呀,四年前复社的那些穷酸腐儒弄了个什么《留都防乱公揭》,大肆抨击我们东翁,弄得我们东翁名声扫地,酒楼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东翁好几次想把酒楼卖掉,也没人敢要,唉……”
“留都防乱公揭?”
这不是吴应箕、陈贞慧、侯方域、冒辟疆这些闲得无聊的复社儒生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同时也为了弄出点响动引起朝廷的注意,这才联名写了篇攻击阉党余孽阮大铖的文章,这篇文章不就是留都防乱公揭?
难道说这逍遥酒楼的东翁就是阮大铖阮大胡子?
王朴道:“小二,你们东翁就是阮大铖?”
店小二咳了一声,应道:“正是。”
“小二,麻烦你去把你们东翁请来。”王朴道,“本公子要买下逍遥酒楼。”
“公子你要买逍遥酒楼?”店小二愕然道,“您就不怕惹上麻烦?”
“麻烦?”王朴不以为然道,“能有什么麻烦?”
店小二好心劝道:“公子,您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复社那些穷酸腐儒的厉害,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从东翁手里买下了逍遥酒楼,他们一定会找您麻烦的。”
“无妨。”王朴大声道,“你尽管去把你们东翁找来。”
“哎。”店小二应道,“公子爷请稍等,小的这便去请。”
阮大铖今天正好在逍遥酒楼盘帐,一核计该月又浮亏了好几十两银子,正在摇头叹息时运不济时,店小二急匆匆进了帐房,禀道:“东翁,有位公子爷说是要买下逍遥酒楼,正在二楼菊花厅等着您呐。
“哦?”阮大铖皱眉问道,“什么样的公子爷?”
店小二道:“挺面生的,看样子刚迁来南京不久。”
“这倒是个机会。”阮大铖道,“走,瞧瞧去。”
很快,阮大铖就跟着店小二来到了菊花厅。
阮大铖骤然见了王朴先是一愣,旋即大惊道:“阮大铖拜见驸马爷。”
阮大铖虽然不容于复社那些儒生,可他毕竟是中过进士的人,而且在南京也算是数得着的富翁,去年王朴押着皇太极前来南京以及几天前的那场阅兵式,阮大铖也曾混迹于士林缙绅伍中,得以近距离目睹王朴的风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啊?驸马爷!”
店小二却不认得王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
“免礼。”王朴肃手道,“圆海公请坐。”
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所以王朴称他为圆海公。
“不敢。”阮大铖恭声道,“在驸马爷面前,哪有在下的座席。”
王朴打量了阮大铖几眼,果然是个络腮胡子,难怪人称阮大胡子,这家伙虽然在青史上留下了汉歼的骂名,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他的才能只限于戏曲创作方面,别的方面却是欠缺得一塌糊涂。
阮大铖编排的很多戏曲都在江南风靡一时,吴应箕这些复社儒生就是眼红阮大铖的成就,所以才联名搞了个《留都防乱公揭》,立誓要把阮大铖的名声搞臭,而结果他们也的确如愿了,阮大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王朴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圆海公与复社中人有些过节?”
“是有些小过节。”阮大铖道,“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在下都已经忘了。”
王朴微微一笑,心忖这个阮大铖其实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嘴上虽然说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可他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刻骨的仇恨,看来他对四年前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假如有一天真和复社中人翻了脸,这家伙倒是用来对付复社中人的急先锋。
“好吧。”王朴转移话题道,“圆海公开个价吧,这逍遥酒楼值多少银子?”
阮大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一万两如何?”
王朴微笑不语,装着欣赏包厢墙壁上的字画。
阮大铖咬了咬牙,说道:“八千两!”
王朴还是微笑,没有应声。
阮大铖一狠心,说道:“那就五千两!驸马爷,不能再少了。”
“好,成交!”王朴击节道,“圆海公明天就可以派人去燕子矶提督行辕支取银子,不过这逍遥楼还有楼里的一应摆设、字画,从此以后就全是本驸马的了。”
“那是自然。”阮大铖讨好道,“要不要在下把酒楼里的跑堂、厨师、帐房先生和掌柜的都叫出来,让他们见见驸马爷?”
王朴想了想,说道:“把掌柜的叫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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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浮庵,是南京城有名的风月胜地。
说起翠浮庵就不能不提明末的大文学家冯梦龙,冯梦龙所著《初刻拍案惊奇》的第三十四卷“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巷”中所写的翠浮庵其实就是南京城外紫金山麓的翠浮庵,一座真正的尼庵。
瓢娼狎记一直是古代文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有些无良文人就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出了“海陆空”三种玩法。
所谓海就是指水上的船娘,大文学家朱自清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还曾经特别提到过秦淮河上的船娘;所谓陆就是指烟花柳巷里的娼寮,这是最传统的玩法,没什么好说的;特别要说的是空,这个空可不是指在天上飞,因为古代没有飞机,在天上做那事更是无从谈起,这个空指的是空门,或者说是空门里的尼姑道姑。
大家都知道,苏东坡有个小妾就是空门里的妙龄道姑,明清小说里也描写了许多空门道姑的风月情事,可见古代文人有着很深的空门情节,而事实上,佛门也并非纯粹的清净之地,藏污纳垢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到了明末,江南的许多尼庵已经成了半公开的风月场所,不过,紫金山麓的翠浮庵能够与秦淮河畔的暖阁阁相提并论,却是因为翠浮庵的妙龄住持——玉京道人,也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
这天中午,一辆马车悄然驶近了翠浮庵后门,一身道姑打扮的卞玉京已经早早等在门外了,车帘掀处,一名身穿绿色罗裳,外罩紫色大氅的少妇探身下了马车,卞玉京赶紧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那少妇的胳膊,喜孜孜地叫道:“师傅,玉儿想死你了。”
那少妇伸手在卞玉京的俏鼻上轻轻刮了一下,取笑道:“玉儿,瞧你眉带桃花,是不是春心动了?”
“师傅……”
卞玉京扭着小腰向少妇撒娇,小女儿的情状表露无遗,那少妇便咯咯咯地娇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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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王朴进城接连办了三件事,一是让常延龄、李祖述帮忙去赎人,二是以每月五十两银子的俸禄请了澡堂子里的老师傅,第三件就是把文德桥头的逍遥酒楼给买下来了,现在王朴该办的就是第四件事了。
这第四件事就是找个擅舞的秦淮艳记。
(未完待续)